羊献容眼眸闪了闪,按捺住想掐一掐刘曜脸颊边嫩肉的念头,忍俊不禁:“咳,你就这么高兴?”她抬手掩掩唇。
“当然高兴。”刘曜眉角飞扬,站起身唤仆人进屋收拾,“怎么会不高兴,高兴得我都、都……语无伦次了!”
羊献容忍着笑意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那可不。”刘曜还挺得意。
仆人拿着簸箕进屋收拾打翻的茶盏,刘曜顺势带羊献容避坐到内屋床榻上。
刘曜揉揉脸,忐忑地将手覆在羊献容小腹间,“这儿?”他抬头问。
“还早着呢,此刻能摸出什么来?”羊献容反问,挑眉拂开刘曜的手,“别放着,痒痒。”
刘曜状若没听见,俯下.身将耳朵贴上去,双手小心翼翼无处安放,紧攥着床沿。“让我听听,让我听听。”他出声安抚着。
羊献容只好任他动作,背直直挺着。
半盏茶过去,刘曜如老僧入定般俯着身,一动不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羊献容抬手敲他一个爆栗,“听见什么了你?”
“啊。”刘曜恍然回神,委屈地叫唤一声,挤着羊献容坐在床榻上,“没听见啥,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就说。”羊献容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脱了鞋袜盘腿坐着,抬头问道,“说起艳女,审问出她是谁安插进来的么?”
刘曜一只眼睛盯着羊献容的肚子,拽着她的手回答得心不在焉,“审问出来了,她是太守贾疋之女,被安插进来离间我跟刘粲的。不过怎么可能离间得了,凭我跟陛下的关系……”声音越到后面越低。
献儿肚子里真的怀了他的孩儿?那么点小的地方,连他的拳头都装不下,将来不会体弱病虚吧……得给献儿好好补一补,妇人补什么呢,待会找仆人问一问……
羊献容摊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回神。”
“嗯哼——咳。”刘曜强装喉痒,伸手摸一摸,装模作样地抬起脸,“怎么了?献儿接着说。”
“……”羊献容五官纠结,长吸口气再吐出来,挑她觉得要紧的拿出来问,“你方才说到,贾疋太守如何如何。”
刘曜颔首,端正了些神色,“嗯,对。太守贾疋率兵五万,现已驻扎在长安城外。晋国残部纷纷响应,于是又添了十万人马,如今共计十五万。”
羊献容蹙起眉,沉默不言。
“没事儿,打一仗的余力还是有的。”刘曜浑不在意地安慰道。
羊献容无意识地抚着小腹,呢喃:“但愿吧。”
一点都不想信他。
晋兵率举国之力攻来,岂可小觑?
*
十二月,晋军率众十五万,兵临城下。
长安城内满是萧肃之气,昼夜巡视的军营处,巡逻兵们脚步匆匆,神情紧张。半年前,晋军凭借陈仓存粮、严防死守,但熬到粮食耗尽,不得不出城投降。如今,长安城内,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晋兵打得声势浩大,一来就重兵攻城,黑压压的一片,抛石、云梯、撞木齐齐上阵。
“守住,守住!”城墙上将官喊得声嘶力竭,满脸血尘混杂,举臂高呼。
匈奴兵们听到命令,复又振奋起来执起长刀,大喊一声充上前厮杀。将爬到城墙上的晋兵砍下去、撞下去、砸下去……
晋兵的人太多了,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似乎没有尽头。
“混账!”怒骂声从大帐内传出,刘粲猛力拍案站起身,“没有援兵是什么意思?晋军来了十五万人啊,十五万人!”
军使惭愧地低下头。
帐帘倏地被掀开,刘曜一身盔甲提着剑走进来。
“怎么样了?”刘粲立刻停下发怒站起身,急急问道。
刘曜黑着脸点点头,端起长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道,“守住了,把晋兵打下去了。”
“呼。”刘粲泄气般地坐倒在椅上。
刘曜抬手揉揉额角,平复紊乱的心绪。
营帐内顿时沉默下来,旁边的将军校尉们也都低下头不发一言。
“求援的事,陛下怎么答复的?”刘曜睁开眼,语调缓缓地问军使。
刘粲愤愤不平地抢答,“陛下没答应,让咱们自生自灭。”
军使惶恐地再次低下头。
久久的,压抑的沉默。
刘粲的心渐渐悬起来,“王叔,你,不气么?”他开口问。
“能怎么气?”刘曜自嘲地笑一声,“各司其职,援兵到不了能怪谁?”
刘粲急了,“话不能这么说,我还在长安城呢……”
刘曜冷厉的眼风扫过来。
另一方营帐内,羊献容急得脚尖打转,时不时掀开帐帘探身向外看,“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没有消息……”
等了一个时辰,帐外脚步声纷至沓来,似乎一堆人在营帐口停留了小半会儿,一声齐声“告退”后,刘曜掀开帐帘走进来。
“永明。”羊献容立即站起身,张张口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刘曜抬眼跟羊献容对视一眼,强挤出笑意着走近,“没事儿,都好好的,预料之中。”
“你……”羊献容发觉她无话可说,只好低头走上前默默为刘曜卸盔甲。“累了吧,洗个脸便好好歇息下。”她柔声安抚。
“好。”刘曜顿了顿,道,“明日,刘粲先行退回平阳。”
“什么?”羊献容惊恐地瞪大眼,“他,他这是要弃你而去啊!”
刘曜失笑,“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去平阳劝陛下,给我搬救兵。”
“冠冕堂皇。”羊献容一口反驳,将盔甲挂到木衣架上。
“没事。”刘曜反手握住羊献容的手,低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我弃城逃回平阳就是了,日后再打回来。”
羊献容噎了下,舍不得说重话,只得轻轻道,“你倒总能找到退路,最绝的退路。”
曾今,面对流放时,刘曜也说过“大不了躲到深山老林里去”这样的话,羊献容记得清清楚楚。似乎不管遇到怎样的绝境,在永明面前,总有退路。
“那我能如何?”刘曜挑眉反问,尚有心情玩笑,“妻儿都在身边呢,自然是保全身家命要紧。城守不住,弃了东山再起便是……”
话说得轻松,刘曜躺到床上却倒头便睡得死沉。
终究是累到了。
羊献容半撑着身子,担忧地望着刘曜疲惫的眉眼。
对面晋军虎视眈眈,刘粲又弃他先逃,如此危境,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