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还想强迫我?”羊献容沉着脸,对刘聪讽刺地反驳道。随即,她抬头看向刘曜,语气一样阴沉,“这是你的主意?”
刘曜垮下脸,否认不得,“我……”
听到羊献容同时对匈奴陛下和匈奴大将如此不客气,左右的匈奴士兵个个脸色各异,一人凶恶道:“你放肆!”
羊献容扭头看去,倔强地斜着眼,心底却有些犯怵。
刘曜立刻一圈冷眼扫过去。
士兵们悻悻低下头。
“这样就叫逼迫?”刘聪好笑地扭扭脖子,双手负在背后,气势逼人地靠近,“我告诉你,若不是永明,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洛阳皇宫里那么多宫妃,连司马炽的皇后都没活下来,你以为你一个先皇后,凭什么能让我网开一面。”
羊献容被逼的退后两步,咬牙故作镇定地冷哼一声,咬牙不屑道:“若是没有你口中的永明,我的生死,也轮不到大汉王你来决定。”她冷冰冰地看向刘曜。
本来,她都快逃出去了,再给她半个时辰,任何人都追不上她了,可偏偏!
被羊献容怨愤地眼神盯着,刘曜拦住刘聪的不由手一顿,“你,在怨我?”他的一个八尺男儿,口气竟带了丝心酸和委屈。
原来,他终究是承受不住献儿的怨恨的,尽管早就知道,在带她回平阳后,今日发生的事不可避免。
“就算我当初不拦你,献儿,你以为你就从此安然太平了吗?”刘曜忍不住开口,为他自己辩解。
“如何不是?”羊献容唇枪舌剑地反击。
“自然不是。”刘曜干脆将刘聪抛开放一边,转过身正色道,“在乱世中求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洛阳城破当日,羊家百年世家的门第也就败落了,你一个女人,身无分文,又无权无势,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为何活不下去,乱世中多少孤儿寡母都过下去了,你以为年年征战,百姓家中还有男丁么?”羊献容想起当初在白马寺,她和清河还一起舂过米。清河……心一瞬间酸痛起来,“我自己一样可以舂米炊饭,安然自足!”
“可你不回种稻不会插秧。”刘曜严词厉色,“到最窘迫之时,甚至连野鸡野兔都抓不到一只。”
“我——”羊献容突然词穷。
刘聪站在一旁,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讥笑嘲讽的表情明显到晃眼。
羊献容梗着脖子撇开脸去,“我自会有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前多少宫变危难,我都挺过来了。当初嫁入宫廷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份能耐。”
刘聪出声讥讽,“你这个妇人,简直不知所谓。”
羊献容双目再次蓄起火气。
“献儿,”刘曜走上前揽住羊献容双肩,“这不一样。”
“放手!”羊献容转回头,蹙眉呵斥。
刘曜抿抿唇,顺从地松开,道歉道,“是我失礼。”
“但是,你要明白,即使你前半生遭受了诸多磨难,但至少衣食无忧,身份高贵。但到今日如此境地,已经不是你单枪匹马,就可以立足于世的了。”刘曜深切的劝说。
“所谓单枪匹马,便是我一人独自挣扎。过去数十年,你不曾见识我的艰难,故而今日,你也不配站在这里指点我。”羊献容一甩衣袖,眼神阴鸷,“没有什么,比宫廷之中四面楚歌、人心难测更难捱了。”
那时候,幽禁、暗杀,皆不过平常事。
刘曜失语,苦涩道,“确实,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但以后的时日,我会一直陪着你。至于带你来平阳,正是因为,我知道平常百姓有多艰苦,才不舍得让你去尝试。”他的声音越往后越坚定。
羊献容抿抿唇,道,“若是我宁愿做平头百姓,都不愿再次卷进王公贵族呢?”
“那我会一直劝你,直到你改变心意。”刘曜正色,直直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闭眸,撇开脸去。
心再次失落,刘曜转身面向刘聪,拱手道,“陛下,这是臣的家务事,还请您不要再插手了。”
刘聪被噎了一下,眯起眼睛,“永明,你别也不知所谓。”
“请陛下恕罪。”刘曜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羊献容不知作何感想。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刘曜把她逼到如此境地,却又挺身而出护她。羊献容心情复杂,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但是,她甚至不敢细究。
在汉国,她不仅是个亡国的异族人,而且身份敏感。永明,你如此作为,势必会惹人耻笑,你懂吗?
刘聪深沉地看了刘曜和羊献容两人几眼,挥手带人离开。临走时,他放话道,“永明,你是我手下大将,别辜负了我的一路提拔。”
“臣明白。”
刘聪带着他的侍卫浩浩荡荡地走进大牢,他出宫一趟,本就是为了审讯司马炽。结果反倒在大牢外头耽误了大半天功夫,而且是跟一个妇人理论。刘聪越想越气愤,恐怕这世间,也就他刘永明有那份耐性,肯跟那个满身是刺的妇人苦口婆心!
刘聪一离开,大牢外倏地空阔下来。
“我,”刘曜磕绊了下,继续道,“我们回我府上吧。”
羊献容不阴不晴地应了声,“嗯。”她也不乐意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献儿不愿意让他扶着,刘曜只好将马车压低,方便她踏上去。
“走吧,起道回府。”刘曜吩咐一句,后脚踩上马车坐进车内。
在一车静谧中,刘曜定了定心,开口打破沉默,“献儿,你不要觉得我是在说笑或是夸大,在当时的情境下,你就算了逃出去,也未必能过得安稳。”
羊献容不自觉屏气敛声。
刘曜耐心地一条一条分析,“当日我们重逢时,你身边只剩下一个老翁。你们两人老的老,弱的弱,如何立足?就算你身上有钱财金帛,但怀璧其罪,你如何守得住?”
错了,车上还有一个人——清河,羊献容垂下眼。
马车一个颠簸,刘曜的声音停顿了一刻。
待马车安稳下来,刘曜随即继续道,“如果没有钱财,你靠什么为生?当年我被流放北疆,私逃出来后,躲进了深山密林……”
当年在金墉城的城门上,刘曜似乎就曾说过“大不了躲进深山老林”这样的话。只不过此去经年,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记不真切。
“我每日每夜,只能靠打猎为生,还要时常摘些野菜贴补。”刘曜深呼吸一口气,“但我知道,献儿,这些事情,你做不到。”
羊献容的神色渐渐松动,嘴唇欲启。
“你出身高门、清高自持,真的不曾真正见识过百姓的日子。”刘曜说出最后一句话。
车内久久地沉默。
“将军,到了。”马夫的声音传进来,马车已经不知不觉停了。
“好”。刘曜向外头应一声,掀开车帘。
两人先后下马车。
“饿了没?我让他们上膳?”刘曜领着羊献容进府,像是全然忘却方才的争辩一般,殷切地询问。
他愿意尽他所能,让献儿再次对他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