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进平阳城,每向城内走一步,周围便热闹一分,熙熙攘攘起来。
羊献容的心渐渐冷硬,挺直身姿坐得端端正正。就算亡国,也不能丢去风仪。
“吁。”马车停下来,羊献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马蹄声杂乱起来,路过羊献容坐着的马车前后走动。
羊献容紧紧攥着双手,呼吸不自觉屏住。
“把司马炽押下来,带到大牢去。”刘曜的声音在众多杂乱的声音里响起。
“是。”然后是铁链和囚车碰撞,一下沉闷一下清脆。接着铁链拖过平地,慢慢走远。
这段时光,似乎极其漫长。羊献容想了许多许多,她奢想着,匈奴兵们不要记起她了,就将她留在马车里吧,她愿意待在马车里,永远不要出去。
又好像不过几息之间,刹时外头的喧闹就停息了。
多么荒谬,几日前,羊献容还极其怨憎坐在这辆马车内,此刻,这辆马车成了她最后的庇护。
羊献容闭眸,一下一下数着心跳。
该轮到她了吧。
一匹马蹄声渐近,”哒哒“,停在马车边。
车帘一下被掀开。
羊献容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迎上来人。
刘曜骑在马上,半俯下身子一手抓着车帘,跟车内的羊献容对视。
四目相对,两人相对无言。
该来的终归来了,刘曜亲自送她进牢房,也算看得起她,给她留下一份体面。
羊献容敛下眉眼,伸手扶住车壁,起身往外走。
刘曜举着车帘,避让一步,问,“要下车?”
语气很温柔,温柔得不合时宜。
下不下车,难道是她能做主的么?不是你刘永明一手促成的么?
“难道我能不下?”羊献容抿抿嘴,反问一句,利落地跳下马车。
“哎。”刘曜喉咙发出一声急音,皱眉道,“怎么不等我扶你,前几天还答应得好好的。”
羊献容装作没听清,撇开头去,“走吧。”
“去哪?”刘曜不明所以,跟着翻身下马。
羊献容眸光一暗,沉着脸看向刘曜。
刘曜目光坦荡,右手牵着缰绳,问道:“去哪儿,想在平阳逛逛?”
羊献容的眼神渐渐变了味道,张口试探:“我,不用进大牢?”她的心空悬起来,说出口的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刘曜眼神漂浮起来。
她就知道,不可能的。羊献容立刻收回妄想,恢复面无表情。
“不用。”刘曜突然回答,抬眼直视羊献容,“我向陛下把你要过来了。”
羊献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眼底慢慢闪现出绝处逢生的光芒,“真,真的?”
见到羊献容如此的神色,刘曜僵硬的脸色舒缓下来,暗暗松了口气,带着笑意点头道,“真的。”
狂喜瞬间涌上心头,羊献容手足无措起来。可是,她立刻反应到一个问题。喜气迅速收敛,蹙眉问,“你说把我要过去,是什么意思?”
刘曜面色再次僵硬,抿嘴呐呐地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要过去”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从此她羊献容是刘曜的人了么。
不过,是为奴婢,还是做妻妾?
羊献容突然觉得头顶的日头太过灼热,灼热地刺眼。她不适地眨眨眼,再次且郑重地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曜偏头躲闪过去,搪塞道,“没什么意思,我会给你安排个院子,你可以安安心心地住在那。”
见此情态,羊献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你大可实话实说。羊献容咽下这句冲到喉咙的话。她不必拆穿……不能拆穿,这样对她才最有利。
“哎,永明!”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打断羊献容的思绪。
刘曜迫不及待地抬头看过去,以求摆脱此时压抑的气氛。“陛下。”刘曜抬步走上前,拱手行礼。
“哈哈,”刘聪带人走近,虚扶起刘曜,“不必多礼。这回攻打洛阳得胜回朝,你立了大功。”
“陛下过誉,”刘曜挺直身,自谦地笑笑,“这是我、石勒将军和王弥将军三人共同的功劳,我不敢争功。”
羊献容站得不远,不得已听了一耳朵。
刘聪向他熟捻的收收下巴,靠近低身道,“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一副汉人的做派,笑面虎。”刘聪还给刘曜起了个绰号,锤一拳头他肩膀,下力可不轻。
羊献容心下一个咯噔,那拳头比她两只手都大,一拳下去,看着就极痛。
刘曜站直身蓄力硬挺下来,步子半寸未退,侧头看一眼羊献容。
羊献容装作不知地撇开脸。
刘曜只得抬手摸摸鼻子。
“不错,功夫没降。”刘聪又拍了两下,直接转步走向羊献容。
羊献容戒备地看着来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刘聪挑起粗眉问侧头刘曜。
“呃,”刘曜倒吸口凉气,有些担心刘聪问出什么不便言说的事,赶紧回答道,“是她。”
“哦。”刘聪了然地点点头,目光在羊献容身上上下打量。
羊献容不悦地斜开身。
刘曜也觉得有些不妥,岔开话题,“陛下,你怎么出宫来了?”
“你们什么时候摆席?”刘聪突然一语道破,道破方才刘曜和羊献容两人维持的假象。
羊献容目光射向刘曜。
“没有的事。”刘曜一口否决,在羊献容的目光下压力颇大。
“怎么了?”刘聪不明所以,指着羊献容道,“不是你说你欢喜她,要娶回去做夫人的?”
刘曜张张口,无言反驳。
“荒谬!”羊献容先行喝斥出声。她立于这世上二十余载,从不曾被人如此羞辱过。以往别人只能羞辱她的身份地位,今日,刘聪竟然羞辱她的德行!
“简直,蛮夷不知教化。”羊献容咬牙说出这六个字。
刘聪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别说了。”刘曜赶紧插进来做和事佬,掏出奏章面向刘聪,“陛下,这封奏章我正要呈给您呢,是此次攻占洛阳的一应军事,您先看看吧。”
“你给我让开。”刘聪挥开刘曜,阴沉沉地看着羊献容,“你说我是蛮夷?你真以为你还在晋国呢,礼教风化?我告诉你,这里是大汉国,晋国已经灭了。别再自视甚高,我让你再嫁刘曜,你就不能抗旨。”
“今夜,你必须嫁进刘曜府上。”刘聪冷硬地吩咐。羊献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想如何安排,她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刘曜无奈地扶额,他本来还想过些时日再好好绸缪的。
这下真是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