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禅院
“来,舂米。”羊献容抓起一把稻米洒进谷盘里,低头对清河指引。
“嗯。”清河点头,拿起榔头磨起磨来。
刘暾站在一旁道:“羊皇后,东海王昨日下令□□司马覃了。”
羊献容神色自若,漫不经心地应和:“此事与我何干?自从司马炽登基,我已经避居白马寺了。”
“磨完了。”清河快速捣几下,抬起头催促,“添米。”
羊献容勾起嘴角,轻点清河额头:“哪里磨完了?”她摸起半把谷台边缘的碎米粒,放在掌心揉搓,“你看,还没磨成粉呢。”
“是,臣自然知道与您无关。”刘暾担忧地皱起眉,“我只是怕,东海王因此迁怒于您。”
“怎会?”羊献容毫不在意,握住清河的手帮她用力捣,“我不过是一介妇人,东海王迁怒我做什么?”
“况且,”羊献容转过脸来,对刘暾莞尔一笑,“世伯如今身居高位,堪与东海王分庭抗礼,我相信您一定能护住我们母女的。”
刘暾自满又无奈:“羊皇后过誉。”
*
“楚王,”刘曜领着刘聪走下白马寺后山的小路,“这边就是洛阳外城易屯兵之处了,等到年末攻占洛阳时,白马寺必须得先行盘踞下来。”
“嗯,”一个高大、满面髯须的匈奴汉子点点头,左右观望,“幸好你熟悉洛阳城,不然还得花费许久时日勘察。”
“在洛阳待了十几年,从小长到大,怎么会不熟悉?”刘曜自嘲地笑笑,拨开路旁的枝叶。他听到西边有人谈话的声音,上前几步走过去瞧瞧。看到远处谈笑风生的三人,脚步突然沉重地顿下。
刘曜的心一阵阵抽痛,凝望远处低头浅笑的女子。多少年了,不曾见到她。午夜梦回之时,他总会想起记忆里的容颜,只不过随着光阴流逝,渐渐模糊。他努力抓取年少的回忆,然而世事弄人。今日竟然以如此姿态相逢,不,不算相逢,她没有见到他,可也算鲜活了记忆……
“怎么了?”刘聪好奇地跟过来,向那个方向望去,“嗯没什么稀奇的呀”,他不解地转过头问刘曜。
“不是。”刘曜突然口舌拧巴起来,他缓口气道,“见到了一个故人。”
“哦?”刘聪回头望过去,“你认识?他们是什么人。”
将来,或许会是仇人。
“哈,”刘曜脸上堆起笑,揽过刘聪往另一个方向走,“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是亡国人了,不要紧的人物罢了。”
他不能牵连献儿,他舍不得让她受一丝苦。
尽管她早已千疮百孔。
刘聪顺着刘曜的势抬步离开,用力锤一拳他的肩膀,“你倒是会说大话。”
“自然。”刘曜扬起下巴,走了几步,终究压不住内心的悸动,偷偷转头往回看。
献儿,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你身旁的女稚子,是你的孩儿吧。
看你一派岁月静好,可为什么,他的心在滴血。
刘暾拱手告辞,“羊皇后还是要多加小心,身边的府兵一定要时刻守在一旁。我还有政务要办,先告辞回城了。”
“好,”羊献容颔首,牵起清河送他,“世伯辛苦。”
“不辛苦,臣的本分。”刘暾摆摆手,抬步往外走,“皇后若是有一应供缺,都可以嘱咐我,我一定给您安排好。”
羊献容莞尔摇头:“没什么缺的,我这都好。”
刘曜走上马车,“那行,臣告辞。”
“世伯慢走。”羊献容目送马车远去。
送走刘暾,天色已近黄昏,打水洗漱过,便完全黑下来。
坐在床上拉上帘帐,羊献容为清河掖好被角,躺在床榻外侧皱着眉地按摩小腿。
“明日估计得下雨了。”羊献容暗暗叹一声,探身吹灭床头的烛台。小腿却始终涩涩地从骨子里透出寒气,如蚁啃噬般作痛,折磨得羊献容半晌睡不着。
窗外人影浮动。
“何人!”守在院外的府兵大呵一声,瞬间将所有人惊醒。
刹那间喧声大噪,屋外响起兵器相接的碰撞声,“咔嚓”不绝。
羊献容赶紧起身下床,披起外裳从门缝处向外偷看。
刺杀之人一波接一波涌进来,刀身在暗夜中反着冷幽幽的光。
羊献容心下大骇,跺剁脚回头看清河也已经醒了,懵懂地坐在床上揉眼睛。
羊献容沉口气,走向清河将她抱起来:“清河,你听阿母说,事发突然,生死一瞬。你赶紧躲到床底下不要露头,也不要出声,知道吗?”
“啊!”屋外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片刀剑入体的声音如索魂的恶鬼让人脚底生凉。阴风阵阵,刮响两侧纱窗。
羊献容严厉地看着清河,定定看了一会,决绝地将她往床底下推。
“阿母。”清河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出事了,哭着乱抓羊献容的手。
“别怕,别怕。”羊献容安慰着清河,“我就在屋里,哪都不去,陪着你。”
清河趴在逼仄的床底,睁大湿漉漉的双眼,看着屋内羊献容的双脚移动。
羊献容搬来长木杌摆在床前遮挡,站起身手足无措地转圈,回头看见烛台,快步上前将它拿起握在手里,战战兢兢地躲到屋门后。
屋外,府兵渐渐不敌。
刺客断断续续涌进大半百人,竟然如此大手笔地要刺杀她!
“砰!”门被一脚踢开,一名刺客提刀闯进来。
在背后,羊献容高举烛台,对准那人狠狠砸下去。
禅院的动静刚一响起来,刘曜就注意到了,他赶紧带上人去奔过去一探究竟。
匈奴的士兵举着火把赶到禅院,一片灯火通明照耀下,只见满地的尸体和血污。
“快,救人!”刘曜目眦欲裂,振臂高呼,扭头看向屋门的方向。火光模糊中,他看到闯进屋的一人倒下,后面又有两人准备接上去。
刘曜目色沉毅,心下却是掩盖不住的焦急,抽出箭矢拉起长弓,双剑齐发射出去。
献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羊献容砸伤为首的人,那人的血从烛台上流到她手背,黏糊糊吓人极了。羊献容大口大口喘气,不容她平复下心来,接着就又有两人跟在后面要闯进来,羊献容的心瞬间提起来,忍住恶心再次举起烛台。
怎么办,以一敌二,她又是一介女流,难道今夜真的要命丧于此?
羊献容报着必死之心抬起头,她方才是乘人不备才得手,现在全靠运气了。她用力砸下去,烛台用力过猛脱手而出,被砸的刺客紧跟着倒下身,汩汩黑血流出来。
羊献容不知该喜该忧,刺客成功死了,可烛台飞出去了,后头还有人呢。她绝望地抬起双眼看向后头一人。
但是,只见那人吃痛地闷哼一声,直直倒下去。
羊献容惊诧地瞪大眼,随着那人的倒下,她也看清了屋外的情形。
怎么会有匈奴人在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