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羊献容拿着奏章急急闯进太极殿。
太极殿内丝竹管弦咿呀,帘影朦胧。梨木榻上,司马衷正搂着一个伎子对酒。
羊献容蹙眉走上前,不解这些歌伎是从何处来的。“你先退下”,她对司马衷怀里的歌伎吩咐。
歌伎抬头瑟瑟地看她一眼,袅袅娜娜地起身退让到一旁。
羊献容拧眉,不再理会歌伎,径直递出奏章问司马衷,“陛下,您可知此事”
“何,何事?”司马衷脸庞酡红,神色迷蒙,分明没从方才的温存中醒过神。
“陛下!”羊献容加大音量,焦急地唤醒他,“您可记得,刘曜此次救驾有功,您怎能将刘家上下流放北疆呢?”
司马衷晃晃头,让脑袋清醒过来,借过奏章翻开,“嗯,刘曜,我记得。”
“陛下此次复位,传密诏给齐王搬救兵的是他,前几日从赵王手中救回您的也是他,您可否网开一面,恩赦刘家呢?”羊献容语气诚恳地祈求。
“可是,”司马衷一噎,神色躲闪,“自古谋逆大罪,株连九族,我不过是将刘家流放,已经算宽赦了。”
羊献容心下一凉,“难道救陛下一命,便如此不值钱刘家与刺史刘廞只是远亲,他们从未想过谋逆啊。”
司马衷撇开脸去,嘟囔道,“齐王都说了,刘家就是谋逆,他们是要里应外合。”
“嗯哼。”一旁的歌伎不合时宜地娇笑出声。
“胡言乱语!”羊献容立即反驳,侧头瞪一眼歌伎,沉着声音质问,“她们是谁送来的”
“齐,齐王。”
怒火骤然涌上来,羊献容目眦欲裂,闭眸沉口气平稳心绪,放下高门贵女的风范,郑重地双膝下跪,“妾,请求陛下,饶恕刘家!”
“我,”司马衷手足无措地站起身,过去扶羊献容,“不是,献容你知道的,在政事上,我一向做不了主。”
“齐王不是赵王,饶恕刘家,只是您一句话的事。”羊献容咬住嘴唇,一字一句恳求道,“看在妾的份上,饶恕刘家吧。难道陛下您不信我吗,我与您同生共死数月,绝不会害您;求您饶恕刘家,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让刘家谋反。”
“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扶不起跪地的羊献容,司马衷也急了,“所以我给羊玄之进爵为公啊,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
“我阿耶不需要加官进爵,他已是高官厚禄,我求的是陛下饶恕刘家。”羊献容竖眉,重重强调。
“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司马衷急得哭出来,“我只听齐王的。”
“你,”羊献容胸膛不住起伏,身体颤抖着站起来,“无可救药,简直荒谬!”
她狠狠将奏章甩向地下,纸页翻飞作响。
看着羊献容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歌伎眸光流转,走向司马衷搂住他手臂,娇声道,“陛下,羊皇后出身高门,一身傲气,您别跟皇后置气,奴陪着您啊。”
踏步走出太极殿,羊献容沉沉吐口气,对候在殿门的蔻儿道,“我们去大牢。”
“等等,”羊献容倏地停住步,“流放的日子是哪天?”
“我,我不知道啊。”蔻儿茫然地摇头。
羊献容果断地转身,再次踏入太极殿,穿过层层帘帐走到榻前。
“啊!”抬头见到羊献容又回来了,云雨中的歌伎慌乱地抓过衣裳遮盖。
羊献容沉默看他们一眼,捞起地上的奏章,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翻开奏章看清日子,羊献容惊恐地睁大了眼,“快,备驾!”
竟然就是今日!
蔻儿急急解释,“皇后,内宫不许纵马。”
“那,找个脚程快的宫人,让他去南华门传车。”羊献容决绝地咬唇提起裙摆,来不及传轿舆,只能跑去南华门。
蔻儿阖动嘴唇,仪态……终是不忍心制止,转身吩咐一个宫人,“你去传马车,快些。”随后赶紧抬步跟上羊献容。
一无所顾地奔向南华门,北风吹起羊献容额角的碎发,掀动繁复的裙摆……
永明,你要等我。
“名花堪采,为何不采。”
羊献容眼角泛下泪来,肺腑的气息挤压凝滞,喉间涌起一股腥味。
刘曜一语一言,似在眼前。
“快些,快些。”爬上马车,她歇斯底里地催促。
“来,帮我一把。”
车夫听命,高高甩下马鞭,马车“辘辘辘”行驶向宫外。
“大不了被砍头,要么流放,难道我还不能带着家人躲到深山里去?”
……
一路不停,凭皇后的印绶挡下一个又一个守卫,急速赶往城门。
马车飞驰而过,路旁的司马睿微惊,指着它问道,“那是羊皇后的马车?”
“好像是吧。”随从点头。
“我们跟过去。”司马睿当即调转马头,他本来就是打算进宫拜见羊皇后的。
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羊献容扶着城墙奔上城台,摸着触感熟悉的大石,恍惚又回到伐赵那一日。
站在城墙上,羊献容抬目远眺过去。城外的密林中,依稀只能看到囚队的末尾。
羊献容抬步下城墙,想继续赶上去。
“不能跟了。”蔻儿哽咽着拦住她,“外城兵荒马乱,皇后,咱们不能再往外去了。”
羊献容怔愣地停步。
司马睿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墙,向羊皇后作揖。
羊献容恍然没见到般,转头看向远方的囚队。
城墙楼高,耳边是“呼呼”的大风声。
“羊皇后,您是来送永明的吧,临走时他有话托我带给你,叫你保重……”司马睿站在她身旁絮絮地说。
囚队在密林里,隐隐约约。
“他还说,你要当心,齐王面善心狠,恐怕会是下一个赵王,一定小心防卫……”
囚队渐渐消没了。
“献儿,你正值大好年华,一定要活得高兴些,不要总蹙眉。”最后回顾一眼城门的瞬间,刘曜淡淡挑起嘴角,如此想着。
许久,羊献容张开喉咙,一股腥甜泛烂到唇齿间,泪水渐渐迷蒙了眼睛。“表兄……”她唤司马睿,却无心言语。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这句诗,你编的曲,终于成了真。
“啊!”她俯下身痛哭,哭到晕厥。
此后余生,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羊皇后!”蔻儿和司马睿大惊失色。
*
羊献容幽幽转醒,从床榻上坐起身。
“永明……”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她无声呢喃。
听见声响,蔻儿掀开床帘,踌躇了下,劝道,“皇后,太医诊断,您怀孕了,不能忧思过度。”
羊献容茫然地将手捂向小腹处,“是,是吗?”
可是。
“司马衷,你无德无能,忠奸不分,不配为君!”
她以后,再也不要护着他,而要为她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