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吁——”
羊献容仓惶地把清河推下车,随后她自己也跟着下来。“快,躲进去,”羊献容拉着清河钻进路边的草丛,将她按到土坡下,然后准备起身引开追兵。
“母后,”清河拉住羊献容的裙摆,抽噎地哭,“您别走,我们一起逃好不好?”
羊献容转回头,低头看着她,悲切道:“若是能生,谁又甘愿赴死?”
“不,母后,我不怕死。”清河紧紧拽着羊献容的衣摆,不让她离开,“这些年来,我们孤女寡母一直相依为靠,多少磨难都过去了,现在我也不要与你分开。”
“这次不一样。”羊献容失声斥呵,蹲下身扯回衣摆,厉色道,“你这番话,是不知道何为生死关头!赵军攻城灭晋,你我已是亡国徒,我们多年挣扎求生,今日孤注一掷摆脱晋宫囚笼,又怎可轻易言弃?清河,你听母亲的话,好好躲着,你身量小,现在又是夜半,定能不被察觉。待追兵散去,你往山里跑,随便找家农户收留。”
清河哭得脸蛋通红。
羊献容隐忍地抹去清河脸上的泪,毅然起身离去。
坐回马车,羊献容催促赶车的马夫再快些,再快些……身后的洛阳城,在漆黑的夜里烧着熊熊烈火,已然被赵军攻占了。
“咻——”长钩破空之声从马蓬边响过。
“啊!”听到这个声音,羊献容面色僵白,发出一声惊呼,跌倒在马车上。
蓬顶被掀翻了。四面车壁也倒塌下来,连着蓬顶落到地上,此刻马车只剩光秃秃的一个车底板。
凉风袭来,在耳边呼呼作响。
道路后头追出一队匈奴兵。“别跑!”他们骑马追上来,凶神恶煞地拦住马车,将马车围在中间。
马夫被逼地停车,悲愤地摔了缰绳,痛声朝羊献容道:“娘子,老翁无能,不能护您周全!”
羊献容踉跄地从车板上扶稳,闻言,心渐渐沉下去。她撑着身体坐正,道,“阿叔,不怪你的,本就是我们走到穷途末路了。”
羊献容此刻心情无比地平静。终于,半生的恩怨纠葛,都要结束了。她唯一的羁挂——清河,也已经尽人事、听天命地安置好了,此生无恨。
“哒、哒、哒。”追兵中间,一个高壮的男子骑马走出来,一下下马蹄声敲在羊献容沉寂的心湖上。
借着月光,羊献容渐渐看清来人的眉眼。那男子有一对剑眉,目若星辰,下半张脸满是络腮胡子,夜色太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永、明?”羊献容蹙眉,不确定地唤。
对面的男子抬眼看着她,目光里有道不明的意味。
果然是他……
这是在刘曜被流放北疆后,羊献容第一次再见他。蓄胡、穿匈奴袍的刘曜,透着一股羊献容陌生的熟悉感。
阿叔震惊地看着走到两人面前的刘曜:“真的是刘家郎君!娘子,我们不会死了,不会死了。”大惊之后便是大喜,他搀扶着羊献容喜极而泣。
“我怎会让你们死。”闻言,骑在马上的男人沉声道。
刘曜说的第一句话,便让羊献容死里得生。
他的声音不复往日清朗了,羊献容心想。
“多谢刘郎君。”阿叔欣喜地对刘曜举臂拜叩,“可是,您本是大晋名俊,怎么成了匈奴的将军?”
刘曜没回答阿叔的寒暄,只把目光投向羊献容。
阿叔不曾注意,继续欢喜地说道,“不过,既然您如今是匈奴大将,那可否放过我家娘子,就当看在往日两家相交的情分上……”
说到后面,突然忆及往事,阿叔自觉无耻,不好意思再言。
刘曜从大晋名俊成了匈奴将军,其中,有多少是羊家的手笔?
“不,就当看在您打小与娘子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放过她吧?”阿叔挣扎求情,目光切切地看向刘曜。
被刘曜盯得难受,羊献容撇开脸去,面色宁静,心却砰砰地跳。
刘曜收回视线,摇摇头,低头再看羊献容一眼。“我不会放她走。”话是对阿叔说的,然后吩咐兵卒,“调转马头,把他们带回城。”
闻言,羊献容的心脏骤停,无力地垂下双肩。
马车接着辘辘行驶起来。
刘曜的马跟在车旁,静谧的夜里,羊献容能清晰地听到他衣裳摩挲的声音。
“你为何要逃?”刘曜低声问道,“我不是在信中交代过,执此令牌,可保你安然无虞么。”
车驶过清河躲藏处,羊献容摸着袖里冰冷的令牌,告诫自己不要侧头去看。
是了,她再次背信弃义。从前是因为羊家,今日是为她自己。她背弃信中所言,带着令牌逃出城。
可是,若能得生,谁又甘愿赴死?
“永明,”羊献容扯开干哑的喉咙,夜风直往两边吹,“你就当看在儿时的情谊上,放我走吧。”
尽管这份情谊,在诸多造作后,可能残留无几。
许久,刘曜没有说话。
羊献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若是成全儿时的情谊,你我,就不会是今日的身份。”刘曜终于出声,他一拉缰绳,座下的马儿高昂地嘶鸣一声。
她本该是,刘曜的妻,如今,却是已逝惠帝皇后。
话毕,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她跟刘曜,如何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了?
羊献容满心疮痍地想,若是父亲早知此结局,可还会如当年那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