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温鹤这句话震住了全场。

震了1分钟。

“……什么?”

张凡蕾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一种神奇的角度把“女朋友”听成了“男朋友”。

“这话很难懂吗?”回答的却不是温鹤,而是突然横插进来的另一道声音,“他已经有男朋友了。”

包括温鹤在内,众人齐齐转头看去,邢文博骑着自行车,衣袍翻飞,临到近前时猛地一拧刹车,精准地在温鹤身边停下。

温鹤看着邢文博,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人,出场总要这么抓马么。

张凡蕾看看温鹤,又看看邢文博。

再看看温鹤,再看看邢文博。

神情微妙。

等等……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同学,不好意思,”邢文博对张凡蕾说,“这事讲究个先来后到……”

温鹤看他一眼。

邢文博改口,“不是,你就是先到也没戏。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缘分……”

温鹤扭过脸去,没忍住笑。他的男朋友有点傻。

张凡蕾还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她不表态,她的朋友们也不吱声。邢文博朝温鹤一扬下巴,“上车。”然后用力一蹬自行车,呼一声驶了出去。

温鹤追上邢文博的车屁股,轻车熟路地一跳,稳稳坐上车后座,自然而然地抬手抓住邢文博腰间的衣服。两人头也不回,在斑驳的午后阳光下扬长而去。

这附近的路上还有不少W高的学生,甚至到了小餐馆,一进门就看到一桌穿着W高校服的人。那几个人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他们,好奇的目光时不时追寻过来。原本邢文博选在这里跟温鹤见面,是为了避嫌,但现在,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需要了。

他们都已明确地表了态。在外人面前。在世界面前。

两人像平常一样一起吃了顿午饭。吃完饭再回家显得有点鸡肋,邢文博便又载着温鹤回学校。W高午休时间不关门,本校师生刷卡就可以进入。

到了高三教学楼,温鹤看了看3班教室的方向,轻声道:“你们班没开门吧?”

邢文博差点脱口而出,他们班每天中午都有走读生留在教室午休,不存在到早了没门进的情况。话到嘴边,赶紧悬崖勒马,脸不红心不跳地憋出一个“嗯”。

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只要信念够坚定,教室门它就是关着的。

“去自习室吗?”温鹤又问。

“去。”

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必须去!

为了这一刻革命的胜利,他承受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邢文博心里都想为自己的伟大精神点个赞。

两人回到久违的五楼自习室。邢文博的书包很轻,只塞了两张新卷子和一个笔袋。

身为一个学霸,他懒得人神共愤,只要看着卷子的空白处够用,就连演算稿纸也不拿,图省事。这个毛病被数学老师说过很多次,邢文博一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不过他对待正经考试还是有分寸的,因此,数学老师实在拿他没辙。

好几天没在一起自习,两人给对方的补习都停下了进度。邢文博一撂下书包,就以指节敲了敲温鹤的桌子,“数学有没有攒什么不懂的题?我看看。”

温鹤乖乖上交数学错题本。邢文博迅速翻阅最新的那几页,温鹤的字迹还是那么好看,条理还是那么清晰,答题思路捋得明明白白。

不过,温鹤对于数学题的“不懂”,不是不懂这一道题怎么做。再难的题,只要听了老师的讲解,或看看参考答案,就没有不会做的道理。要这都不会,温鹤同学当场就会陷入自我怀疑。

他的不懂主要在于没能通透地将本质原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这题是会了,可下次再遇到同类型题目的变体,能确保不会再次懵逼么?

“挪一挪。”邢文博说。

温鹤听话地往长椅子里挪了一个身位,邢文博一屁股坐下,把错题集放到两人中间,以没有拔笔盖的中性笔戳上纸页,给温鹤讲解起来。

两个少年人神情专注,脑袋凑得很近,在春末夏初的午后倦意里硬打精神,徜徉题海。真是一幅多少老师见了会流泪,多少学生见了会沉默的画面。

一连讲了三题,邢文博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正对上自习室门外两个人的目光。

是两个他们不认识的同学,一男一女,一人手上端着一盒泡面,正探头往他们这边看。

温鹤也顺着邢文博的目光看去。

两人都没有回避,没有低头。

他们没什么可怕的了。

对于自己与大多数人的不一样,他们不想大张旗鼓地宣扬,但也不会否认。他们也许早就应该承认,他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个十全十美的邢文博,他也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个高不可攀的温鹤。

也许以后别人看待他们的眼光里都会多了一些别的含义,也许不会再有不明情况就飞蛾扑火、一厢情愿的爱慕者,但这些东西,他们本来也不需要。

从未要求,从未索取,所以失去的时候,不必惋惜。

他们只需要世界接受他们真实的样子。每个人都曾努力改变自己,获得更多人的喜欢,可本质上的那个自己无法改变。

要么伪装到底,要么大胆坦诚。

双方对视之中,那两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说笑着走开。

温小杭晚上回家就炸了。原本只是在张凡蕾的高调之下,全校女生都知道了她有个校草哥哥。现在可好,全校女生都知道,她哥不仅帅,还有个同样帅到爆炸的男朋友。

这是什么神仙配置?!

温小杭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拥有这么个哥哥吗?!

温小杭一夜之间成了二中的女生们眼中活在神话里的人物。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围着她直戳脑壳,她以前是怎么想的居然谎称自己是独生女?

温小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不……她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

她和温鹤同在一屋檐下生活近10年,万万没想到,温鹤的隐藏设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以前她对这个学霸哥哥多少还有点优越感。成绩好又怎么样?他没朋友,他没生活,他没乐趣,他没对象。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呀。

现在……

对不起,人家什么都有。

活色生香得她望尘莫及。

温小杭在外人面前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之余,又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坚守多年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哲学陷入了摇摇欲坠之中。

温鹤听温小杭叽叽喳喳地说着,情绪却不高。温小杭说得激动,声音大了些,温鹤连忙竖起手指放到嘴前,示意她安静,又指了指门外。

温小杭闭嘴。

她最喜欢和哥哥一起背着大人达成同盟,做一些他们不理解的事。

特别刺激。

也特别有亲近感。

“我和你邢哥哥的事,”温鹤说,“不能让他们知道。”

温小杭捣蒜般点头,“那当然,我不会出卖你的,哥你放心!”

“这个秘密要一直保守着,”温鹤看着她,神色平静,“直到我大学毕业。做得到么?”

温小杭怔了怔。

她没想到温鹤会想得这么远。

对这个秘密也好,对邢文博也好。

她都不敢想穆宇高中毕业后和她会怎么样。现在同校异地恋已经这么艰难了,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可温鹤的语气很笃定。温小杭和他一起生活了10年,很多方面不了解他,却听得出那种笃定。

“嗯。”温小杭重重点头,“我一个字也不说!我发誓!”

温鹤笑了。

莫姨不会过度干涉他这方面的事,但他父亲的性格他知道,尽管两人并没有谈论过婚恋方面的话题,可温鹤不想在把握不足的时候冒这个险。

不能在他高考前,也不能在他上大学时。要在大学毕业后,他经济独立,然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以成年人的身份,平等地和家人交流。

这是未来的战役,但要从现在开始做准备。

关于邢鹤的流言发酵了两天,在学校里传得风风火火,两个当事人却异常淡定,毫无出面辟谣的意思,还在周六中午、下午双双现身五楼自习室,姿态之坦荡令无数吃瓜群众竞折腰。

邢文博一表态,萧亮也不藏着掖着了。有要对他兄弟这事叨逼叨的,可以说,别搁他跟前说就行。要让他听到,也别怪他不客气。

不少明骚暗贱之人本是想借题发挥,往邢文博身上泼点脏水,毕竟高三日子艰难,能看到别人不好过,自己大概能好过一点。没想到邢文博的防御盾厚得超乎想象,并没有如众人所料那样大受打击。

至于跟老师举报他们早恋……那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两人如若咬定他们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天天黏一起只是文理学科交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这完全说得过去。进入高三以来,温鹤的数学、邢文博的英语的进步那是肉眼可见的。

上一辈的师长哪来那么丰富的想象力,打小报告的人就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反过来得挨一顿批。

没谁这么无聊。也就是枯燥的校园生活需要点调剂。调剂完了,没有大事发生,日子照样过。

至于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这都0202年了,谁还能怎么地?

周日早,温鹤一进教室,就看到教室里以夏海为中心围了一大群人,聊得正嗨。

这不是什么稀奇景象,这群人从来都是没老师看着就能上房揭瓦。温鹤一般不会去关注,但因为这两天的事,让他不得不敏感起来。

外界的目光,评价,舆论,明明很清楚自己不该去理会,理会也没用,可那些刀子真飞到面前时,要经历过多少捶打,有一副多么坚硬的躯壳,才真能做到从容不迫、百毒不侵?

温鹤移开视线,匆匆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没事的,风浪再大,很快就会过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班长谢芊推了推夏海肩膀,朝他使劲眨眼,偷偷向着温鹤的身影努嘴,好几个同学也都等着夏海表态,夏海便伸出尔康手,叫道:“温鹤——”

温鹤定住脚步,转头看他们。

叫我?

“那个,”夏海接过谢芊手里那厚厚的A4画本,半跨半跳地越过中间一排空着的座位,三两步蹦到温鹤面前,“我们下午组队去看李夏彤,你一起来吗?”

温鹤愣了愣。他看了看夏海,又迎向身后那群同学的目光,这些他大多交情不深的面孔都善意而殷切地看着他,不得不说,这让他有点意外。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曾融入过的这个集体,原来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将他拒之门外。

“嗯,”温鹤点头,“好。”

夏海松了口气,后边以谢芊和李莉为首的几个女生也笑了。夏海把A4画本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们给李夏彤写的留言本,李夏彤现在一定急需来自我们这些亲爱的同学们的心灵鸡汤,就……你就随便给她写几句话吧?”

“作首诗!”有个男生突然喊道,众人哄笑。

“没想到李夏彤失去了一条腿,却换来了白马王子的情书……”一个外号叫刘狗的男生嘴贱接了一句,立刻被李莉追着捶,“呸,你那张狗嘴说的什么呢,夏彤可没瘸!”

“哎哎哎——”刘狗因言获罪,抱头鼠窜,嗷嗷叫唤,“夏海,管管你家女人——”

夏海头也没回,叹气,“我可管不了,她是能管全班钱包的女人……也就是能管全班人。刘狗你认栽吧。”

李莉是生活委员,成绩一般,理财却很出色,班级账务管得头头是道,很多人揶揄夏海,这么早就骗到了一个贤妻良母,他小子怕是把一辈子的人品都给用上了。

夏海不服气,凭他一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兼具广阔胸襟与强劲臂弯的堂堂男子汉,哪哪配不上贤妻良母了?

当时这话说完又被大家一阵笑,李莉狠狠瞪他一眼,红着脸回过头去,低头翻书。

一群人在后边制造背景音,班上的同学有的围观,有的叫好,有的在抢时间吃早餐,这种景象在高三也就周日早上能见到了。

温鹤抱着A4画本,笑了。

高中不温不火地过到现在,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希望高考尽快结束,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尽快到来。

现在,看着这群他其实不熟的同学,竟有点不舍。

是谁说的,曾以为走不出去的那些日子,后来都回不去了。

温鹤用了上课前以及课间的时间,很用心地给李夏彤写了满满一篇留言。

甚至还在右下角画上了一个小笑脸。

夏海作为李夏彤慰问团的代表拿回画本时,看到温鹤那一页比印刷体还恐怖的漂亮钢笔字,当场嚷嚷温鹤不能这么区别对待,毕业前说什么也要给班上每个同学都写一页字,这样才不枉同学三年。

李莉卷着课本敲他脑袋,让他别欺负温鹤。

最后一节课间,邢文博发微信问温鹤要不要一起回家,温鹤说他跟同学约好了下午去医院,放学直接去吃饭,吃完就去,中午就不回家了。

邢文博:我和你一起去

看到邢文博在楼梯口等温鹤,11班的同学们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错愕,然后纷纷敛起不应有的情绪,该怎么笑闹还怎么笑闹。邢文博不认识李夏彤,全世界都清楚他为什么会来。

李夏彤伤得不重,右腿打了石膏,痊愈后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这阵子都没法上学了。跟她要好的几个同学帮她整好了一大堆学习资料,供她在医院里自习。

李夏彤看起来很平静,但也只是看起来,有没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崩溃流泪,只有她自己知道。

温鹤不知道李夏彤现在是什么心情,也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尽己所能地对她说一声加油。

看到温鹤和邢文博一同出现在病床前给她加油打气,李夏彤一时有点傻。她……莫名其妙地就达成了同时收集本校两位校草祝福的成就?

李夏彤抱着那短短一个上午就被写得满满当当的A4画本,向温鹤和邢文博,也向所有同学笑着说谢谢。

从医院出来,大家一起往公车站走去。邢文博不坐公车,但他乐意陪温鹤走这一段路。

队伍拖得有点长,大家三三两两地走着,好些人已经穿上了夏款的短袖白衬衫,白色和深蓝色交织成一片,在街道上拉出一道意气飞扬的风景线。

邢文博和温鹤并肩而行,走在队伍最后方。两人的手都垂在身侧,手背在无意间轻轻碰撞。

日光灼人,少年的心怦怦直跳。

温鹤想了好一会儿,抬起手,抓上书包带子。

然后碰上邢文博的目光。

温鹤:“……”

“我们……”温鹤轻声道,“在学校……”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要太出格。”

在学校,包括但不限于“在同学们面前”。

不是怕流言蜚语,而是惊动到老师和家长的话这事就棘手了。他们现在光学习都来不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付大人们不容拒绝的“为你好”。

邢文博默然。

温鹤以为他不高兴了,走了几步,又转头打量他。

邢文博突然开口:“好。”

片刻。“我尽量。”

尽量的意思,就是在可控的范围内不出格。

可控的范围具体有多大,最终解释权归邢文博本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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