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葛歌打发了身边的人自己一人便到文家去,单独与文宁氏谈了不足一刻钟,而后又转战王家。
来应门的是今日一早便坐立不安的王小茹,见到哥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王小茹心中也松了口气,一边挽着葛歌的胳膊一边朝屋里喊:“娘,哥儿来了!”
“歌儿来得正好,我这还有事儿想叫你帮着参谋参谋。”正在房里不知张罗啥的王赵氏听说葛歌来了,亦是笑得眉眼弯弯地出来,又瞪了眼想跟进来的女儿:“这儿没你的事儿,你该干嘛去就干嘛去。”
一只脚已买过门槛的王小茹只得缩回脚步,瞧着木门无情地在自己面前关上,心中暗念老天爷保佑哥儿一切顺利。
不知两人有啥小九九的王赵氏拉着葛歌坐到炕上,道:“许树那孩子我是真喜欢,许家那边儿也有这意思,哥儿你一会儿出去帮我探探那孩子的口风,看她咋想的?”原来许家那边确实有上门提亲过了明路的想法,王赵氏怕自己直接问女儿她害臊,正想去寻葛歌来帮这忙,葛歌就来了。
坐在炕上的葛歌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婶子,我今儿来也是为着小茹的亲事来的,文家托我上门帮着说和,也说是瞧上了小茹…”
“啊?”王赵氏这下也愣住了,没想到自家笨女儿这一下还成了香馍馍了,还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葛歌:“哥儿你是说文先生家?”
那文先生可是个读书人,还说明年开春要去考秀才的,咋还能看上自家这看到书就头疼的女儿呢?被这认知冲击得她有些懵,全然忘了文家托葛歌这未嫁女来说和本就是不大正常的事儿。
“也不是说许家不好,只是我瞧着小茹平日里与许树哥不大熟,倒是从前下工了每日都找文先生请教功课,文先生如今家里虽没啥家底儿,可宁婶儿也与我说了,她打算日后再开个绸缎庄子,从前文家就是做这门生意的,如今小茹也学着如何管人管钱的,若进了文家想来也不错呢?”
平日里话并不算多的葛歌今日为着王小茹的终身大事,也算是绞尽脑汁地忽悠王赵氏了:“再者文先生人品性情也极好,那好脾性的模样,将来只有小茹欺负人的份儿不是?”
“可,可我都与你李婶儿私下都通过气儿了,这会不会不大好?”王赵氏哪里会嫌文家不好?她只怕自己女儿配不上那芝兰玉树的文先生才是。如今听歌儿这般说,倒觉着文家确实有这份心,这左手是知根知底的老邻居家,右手是兴许有大前途的优质女婿,王赵氏还真有些为难了,推掉哪个都叫她为难啊!
葛歌见她这般,一拍大腿,道:“要不咱叫小茹进来,当面问她更喜欢哪个,咱就定哪个?”如今是两边人家都错不了的,那就看王小茹自己喜欢哪个了。
王赵氏一听,也成。便又打开门叫不知何时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发呆的女儿进来。
被叫进来的王小茹一脸懵逼地看向葛歌,不断以眼神跟她询问情况。
葛歌却只回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王赵氏叫女儿坐到葛歌身旁,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将事儿与她说明白:“如今许、文两家都有这意思,你乐意哪个咱就定哪个,如何?”
“…”王小茹先是瞥了眼葛歌,觉着她还真是厉害,真的将娘亲忽悠住了。抿了抿唇后抬眼试探地望向娘亲:“文、文家?”
葛歌也摆出一副“你看”的表情望着王赵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王赵氏狐疑地看了眼这姐妹俩好一会儿,见歌儿还是面不改色的,女儿自己又乐意选文家,那她也只能拒绝许家那边了。
再三确定女儿的选择后,王赵氏本想去找许李氏赔罪,没想到对方一脸歉疚地上门来找她赔罪:原来是许树看上了陈群花,并不想与从小当妹子看的王小茹结亲。
两家都没这意思,倒也是皆大欢喜,没叫影响了两家的情分。
自打春梅与林大定亲后,村里的喜事儿也是一桩接着一桩:许家大儿跟酿酒的陈家独女定了亲;王小茹更是一举拿下了位列华新村俊儿郎排名榜第一名的文三先生!
据说王、文两家的亲事那还是小里正亲手牵线的!这事儿一出,倒叫村里不少有适龄未婚孩子的人家都动了心:村规只是规定了不许近亲成亲,没说近邻不行啊!
尤其是有女儿的人家,这女儿就嫁在身边,要是受了委屈啥的一点儿也瞒不过自家,平日里家中有啥事儿也能叫女儿回来帮一把,这多好!
是以在王、许等几家的亲事过了明路后,村中又有六家的孩子婚事过了明路,只等孩子们满十七岁就可正式成亲。
一时间村里你见了我喊一声亲家,我见了你称一声亲家,村民间氛围也更融洽了几分。
***
八月二十,国都来的官员队伍顺利抵达华新村。
一路从繁华的国都出来越走越穷,也见了不少全村都是破茅草房的村子,可到了华新村村口,就叫以户部侍郎奚德友等风尘仆仆的十余官员眼前一亮:这村子果真不同,青砖板村道又宽敞又干净,村道两边屋舍俨然,家家户户住的都是青砖瓦房。
他们在村口竟还要登记才能入内,在停留的这一会儿,还瞧着一队少说十几辆装满了货物的骡车队伍滴滴答答地往村外走,目之所及的一切哪里像个乡野山村,俨然是个新兴的小城镇啊!
因奚德友一行为着赶路方便,并未穿官服,今日负责守村口的乃是葛家家仆,恭恭敬敬将路引还回给奚德文的小厮,又朝他们拱手行礼说到:“瞧着几位老爷面生,想来是第一回到咱们村里来做买卖,沿着村道一直往前走,走到门口挂着毓敏县主府的便是我们主家,您诸位到了便可找孙管事或是陈老管事。”
“多谢小兄弟。”奚德友虚点了点头,对这态度热络而不谄媚的小后生也觉着不错,也叫他对国君金口玉言褒奖的毓敏县主更加好奇了。
一行官员及护卫、小厮林林总总近四十人的队伍进村后很快到了葛家门口,叩门后很快有人来应门,一个小厮将奚德友等人迎入葛家,其余护卫小厮则到葛家斜对面,葛歌专门叫人搭建出来供行商带来的下人仆从喝口水歇息、一整面墙都做成无门入口的青砖瓦房里歇息。
直到进了葛家后,奚德友一行才亮明身份说明来意:“我等乃是国君派来的,不知毓敏县主此时在何处?”
“县主此时在田间与农人确定今秋收割的日子,诸位大人稍候片刻,小人这便打发人去请县主归家。”本想将人领到西厢房议事厅的孙林听得此言,脚下一转便将人带到了偏厅,叫外头小厮上了茶水点心又连声与诸位大人赔罪。
奚德友也是实干的性子,一听说毓敏县主在田间,他连忙招手叫停孙林:“不妨,劳烦孙管事带我等到田间去便是。”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毓敏县主折子里提的谷子一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此便一起去看了便是。
孙林见那为首的大人并不是说笑的表情,已迈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恭敬地应了声“是”,等他们稍作休息后,孙林又叫家仆取来十几顶新草帽,带着风尘仆仆的奚德友等人沿着宽敞整洁的村道出了村,又走了约摸半刻钟,才走到河边属于葛家的良田附近。
正在与负责打理稻田的工人说话的葛歌听到远远传来的叫喊声,抬眼便瞧见孙林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过来了。
随手将方才折下来看的稻子递给桐英,又接过帕子擦干净手,才往来人那边迎过去,等走到还有五步距离时,葛歌按着嬷嬷教的规矩行礼,道:“几位大人一路辛苦,毓敏这厢有礼了。”
葛歌虽无官职,可也是正二品的爵位,奚德友哪敢真受她的礼?连忙侧身避开后,再朝葛歌抱手行礼:“毓敏县主客气,下官户部侍郎奚德友,奉圣命而来。”
“大人请看,这边连成一片过去,尽是同样的谷种种出来的,大人既来了,明日咱们就开始秋收。”顺着葛歌手指的方向,一片连绵不绝的稻田,稻穗儿沉甸甸的压得稻草杆子全都弯了腰,丰收的金黄一直连绵到众人目光能看到的最远处。
说话间,葛歌打发去割稻穗儿的工人很快割了小半篮子回来,葛歌接过来递给奚德友及他身后张望不停的众人:“奚大人瞧瞧,这稻子谷粒饱满,壳儿也薄,去年第一回重收了差不多千斤一亩,今年伺弄得更好些,估摸着一千四五百斤不成问题,出米率在八成左右。”
“这么多?!”奚德友这户部侍郎也是在基层摸爬滚打过多年,正是因着他对农事的了解,国君这回才选了他到云州来。在奚德友的认知里,那稻子出米率能到一半儿都是极好的了,这毓敏县主是咋种出这亩产一千多斤、出米率居然还能到八成的稻子的?
虽有些不可置信,可已看过手中那穿稻穗儿的奚德友对葛歌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因早年风吹日晒而有些黢黑的脸望着连绵不绝的稻田,眸光中尽是狂热:若能将这稻种在全国推广,不用十年,大荣就真的能做到家家户户仓廪实、人人丰衣足食啊!
这一定会载入史册,彪炳古今的大事儿,说不定还能留下他的一份功绩啊!
越想心中越激荡不已的奚德友两眼放光侧头看向葛歌:“县主,咱这收完谷子得多久?人可够用?”他来时国君给了他一道手谕,可凭手谕到云州调动二百以下士兵。
被奚德友太过狂热的目光吓得愣住片刻的葛歌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明日开始收,村里这边儿是差不多四百亩,田庄那边五百亩,我家中另加上村里的壮劳动力,差不多一百五十多人,加紧些四五日也差不离了。”
“我这儿还有二十来个护卫,也全交给县主调配,能早些收完便早些收完。”奚德友激动得搓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了,不行,他一会儿回去就立刻修书一封送回国都,他要向国君禀告这个利国利民的大好消息!
能多些人用,葛歌自然不推辞,点头应下:“诸位大人今日辛苦赶到,这外头日头也还毒得很,不妨先回村里先安置,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人开始抢收。”
“那便有劳毓敏县主了。”
***
回村安顿好国都来的一行钦差们,晚饭前密集的铜锣声“铛铛铛”地响彻村子各个角落。个头已往上窜了许多,成了葛歌认养的弟弟,以葛欢之名入了葛家新修的家谱的赵猫儿穿着一身青衫,边走边敲着他的小铜锣,还要扯着嗓子喊到:“搬凳子到晒谷场开会了!”
“搬凳子到晒谷场开会了!”跟葛欢哥俩好的王小虎跟他并肩走着,也扯着嗓子帮忙喊:“晒谷场开会了啊!”
早已习惯村中逢着啥大事儿就开会一起商讨的村民们听到铜锣声,只见炊烟袅袅的村子里,各家各户虚掩着的大门应声而开,搬着小马扎的大人们从家里出来,汇聚成群流向晒谷场。
每五户为一组,负责开会点名的那人点齐自己这圈便举手跟等着统计的王小茹喊一声这边儿人齐了,方便她统计。
这新奇的村民大会看得跟着葛歌一起站在晒谷场边上还没落座的奚德友是一愣一愣的:“县主这是?”
“村中有村规十条,凡涉及全体村民之大事,须得叫每家每户都晓得。”葛歌为他解答疑惑后,点完名的王小茹过来寻她说人齐了,她才看向奚德友:“大人请随我入席。”
原还闹哄哄的村民在葛歌落座时便全都安静了下来,这叫见过不少村民闹事儿吵架的奚德友心中又是一叹,这毓敏县主究竟是何等人物啊?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竟能叫一村大人听话到这份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不知奚德友心中所想的葛歌很快将今日开会之事与众村民说明:“这位奚大人是国都派来的官爷,负责要收咱们村今秋的谷子,按上等粳米的价格收,大家伙儿要乐意的,就明日一起收谷子,晒干后留够谷种,其余的都叫奚大人运去国都。”
“小里正,那谷子都卖了,咱自己吃啥呀?”坐在后排的陈寡妇举手问到,村民们也连连点头,但没一个插话的,严明的会议纪律叫奚德友一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葛歌抬手示意听到了,回答道:“这回卖谷子是自愿原则,若只留谷种的人家到我这儿来记个名儿,我会安排人到云州去采买,按市价的八成卖给大家伙儿一年的口粮。”
一听小里正已有安排,村民们自然就都放心了,依旧是按五户一组统计意愿,很快二十四户有种田地的人家意见便都统计好了:全部愿意卖掉所有粮食,只留谷种。
“成,明日每家只留一个在菇房上工的继续上工,其余都先去抢收。天儿也不早了,大家伙儿赶紧回去吃饭,今晚早点歇,明日早起抢收!”
“好!”“丰收咯!”村民们各自搬着板凳归家,上了一日课的小孩儿们欢腾地跑着闹着,空气里都是快活的气息。
只有从坐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的奚德友及站在一旁听的众官员们一个两个愣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这?不用吵几架?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忽然想想他们在国都有时上朝都能吵到面红耳赤,闹得跟菜市场一般的朝堂,竟连一群乡野村民都比不上,有种说不清的丢人感觉啊!
与村民们说完事儿的葛歌胸有成竹地与奚德友说到:“大人放心,我们村里人既都应下了,这事儿指定能成。”
奚德友扯了扯有些黑的嘴皮子笑了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幸而毓敏县主没多与他说话,转头又去与村民不知说什么去了,留下奚德友及他带来的那群官员站成一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奚德友低声交代了句:“凡事警醒着些,别给国君丢人。”
毕竟这华新村真是处处都透露着与他们认知中的乡村全然不同的气息,他们作为天子使臣,可不能丢了这个人。
***
翌日,天才蒙蒙亮,只听得村中远处近处接连响起的鸡鸣声,沉寂了一夜的村子伴随着鸡鸣声便热闹起来:
还未全亮的村中,穿着上衫下裤的孩子们跟着葛家护卫长的脚步在村道上排成两列跑步活动开身体;头戴草帽,身背葫芦的大人们则拿着镰刀三三两两往村南走,浅浅的说话声、笑声,以及孩子们边跑边喊的“一二”声,打破村子的沉寂,迎来充满活力的一日。
“这是?”看着男左女右排成两列从葛家门口齐齐跑过去的孩子们,站在门口的奚德友等人愣了好一会儿,他们是到军营来了吗?
站在最前面的葛歌笑弯了一双眼看着村子未来的希望跑过去后,才收敛表情给国都官员团解释道:“这还是崔先生,就是太子殿下还在时留下的规矩,他从前带着孩子们练武,就喜欢带着孩子们先跑几圈,说是活动活动身子再练武,我觉着这武练得咋样无所谓,孩子们能活动活动也是好事儿,就沿袭了下来。”
“……”太子殿下!这般一想,指不定这华新村里的都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留下的好规矩呢!
站在葛家门口隔空仰慕了远在南楚郡的太子殿下后,奚德友等人才随着毓敏县主一同到田里去,他们虽不用下地干活儿,但也是奉了国君之命,来监督华新村秋收,确定产量的,自然要从头到尾跟着。
步行出村时,又瞧见几个华新村村民用牛车拉着几个瞧不出是做啥用的器具往地里去,葛歌见他们一脸疑惑的模样,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与村里农人一起试着做出的打谷工具,今日也是第一回用,还不知效果如何。”
对于从昨日起就一直在打破他们认知的毓敏县主,奚德友等一行似乎竟已习惯了,叹道:“县主果然奇思精巧!”
葛歌只是笑笑不语,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些,她也着急看这打谷机的试验效果。
***
因今年的所有谷子都是要卖到国都去的,众村民也不分这地是哪家的,从最近的一片开始收割,只在运回去晒时分清哪家便是。
扎人的谷絮四处乱飞,稻田中还有不少小虫子,头戴草帽的农人们却顾不得这些,弯着腰左手握稻杆右手挥镰刀,快速割下一把又一把的稻谷摞在已放干了水的田地中;
四台新制出来的打谷机在葛歌与负责制作的匠人示范下也快速运作起来:一脚踩在木头踏板上不断上下踩动,带动谷斗里的打谷器运作起来,葛歌带着手套的手紧紧握着一大把稻杆,将带谷穗儿的那头放进去,踩几下踏板便能将稻谷全部脱好落入放在打谷机底下的木斗中,效果十分理想。
站在一旁的几个汉子也都是干活儿的好手,一瞧便能上手,手里抱着谷子就要来接葛歌的位子:“小里正您歇会儿,叫咱们大家伙儿来就成。”
“成,你们小心着些。”额间冒出些许汗珠的葛歌让出位子叫他们来操作,很快四台打谷机便都开始运作起来。
广阔无垠的稻田中,伴随着四台打谷机快速运转的嗡嗡声,百余人分散其中快速收割稻子,负责装粮、运粮的汉子们不断用簸箕将谷斗里的谷子舀出来装袋,而后扛到路边的牛车上,装满一车便往村里运…
热热闹闹又风风火火的抢收持续了六日,华新村及葛歌名下的近千亩稻谷全部收割完成,第一二日收割的稻子也已晒干可以入仓。
看了六日收稻的奚德友等人总算是有正事儿可干:将晒干的稻谷一一称重,除以亩数,最后得出华新村稻谷晒干后亩产近一千二百斤的确切数字。
从云州调来的二百士兵也已整装待发,待第一批十万斤谷种装车完毕后,其中五十人便会在奚德友指派的一人带队下,将稻谷运回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