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作为州府所在,虽然地方不算小,可扫雪铲冰溜子也用不了几千人。以工代赈模式推行几日后,胡宥青调整了下人员安排配备。由原先的人人可参与改为每家只出一人,但府衙会多给这参加工作的人一斤炭,即五文钱可换两斤炭。
流民进城也都是有登记户籍的,这番操作并不算难。
加之那会女红的妇人们也都领到了可以在室内安心烤火的好活计:做鞋。
这活计可比在外头扫雪轻省太多了,按件计工钱,做好一双连带纳好鞋底儿就可以得十文,也不用绣啥花样儿,缝得结实些就成,那手快的没两日就能做成一双。
这般一来,汉子们大都去做扫雪、铲冰溜子、凿冰块儿等重体力活儿;妇人们则都在室内做针线活儿;闹事儿的见一个抓一个,胡宥青也是雷厉风行,顺着那些闹事儿的人身上查下去,真抓着好些个有敌国潜入的间/谍,也有国都派来的谋士。
解决流民问题之余,还肃清不少藏在暗地里的那些蝇营狗苟,胡宥青可算是有脸往西南去信了。
而为胡宥青指了一条明路的葛歌,这些日子也没少忙:林家药堂那边新制出的冻疮膏已快马加鞭送往北宁;华新村的运煤车如今几乎是一日一趟,因着接了州府衙门这超级大单,华新村那边在葛歌的吩咐下如今只剩一口窑在烧砖,其余五口昼夜不停地在熏炭。
好好儿一个砖窑厂因这以工代赈一事,变成了烧煤厂。
这也给华新村的村民及葛家众家仆带来新的收入,原先在作坊、菇房上工的人,因气候寒冷而改成每人只上半个月的工,工钱也只得正常开工月份的一半。
因着烧煤厂大量需要木头,众人又有了新的活计,大冬天的就在砖窑厂周围砍树送过去,每日倒都能挣个三五十文的,比在家猫冬好。
葛歌在云州住到了腊月十九,给州府这边的事儿都安排妥当,提前给黄管事等人都发了年礼与年底的奖金;另一个边木炭铺子的生意已上正轨,她才带着王小茹等人家去。
回到华新村已过午时,午歇的人已都起来,在镇上用过午饭的葛歌一到家也没顾得上歇息,就先去寻午歇刚起两刻钟的崔夫人说事儿。
“你这孩子真是个聪慧的,那胡宥青不得好好感谢你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华新村葛家后院客房里,听葛歌大略说完的赈灾工作,崔夫人眉眼间对这孩子又多了几分赞许,端坐在炕上微微倚着炕桌,笑意盈盈地说到:“下回我给濂哥儿去信也给他提提这法子,要能都用上,也是利民生的好事儿。”
葛歌坐在崔夫人对面,挺直着腰板并无半点失礼,要知道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很大可能就是日后新国的国/母,虽说崔夫人对自己是和善至极的,可她也不敢有一丝掉以轻心,只浅笑着道:
“我也只是管村子大家伙儿管久了才摸出的些许门路,老话儿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的,如今府衙还拿得出赈灾的银钱那还好说,万一哪日拿不出,岂不是要翻天了?倒不如叫他们个个老老实实干活儿,干活儿的就有钱拿,能吃饱饭,不干的就啥也没有。”
“足以可见你这孩子确系个称职的好里正。”崔夫人见她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说话也是有理有据、十分谦逊,对葛歌此人越发满意,心道,若将来丈夫能成事,自己也应当为这孩子谋个好前程才是,也算对得起这孩子对自家的恩情。
二人说了约摸有半刻钟的话,直到外头明芝来请,说是陈家那边来人了,葛歌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朝崔夫人赔礼一声才退出去。
“陈家出何事了?”葛歌接过守在屋外廊下的明佳递过来的汤婆子抱在怀里,快步便往外头走。
明芝快步跟在主子后头,声音有些气急:“群花姐姐过来,说是陈婆婆突发高热…”
“明佳你回我房里书架上左边第三格,上头有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取来速速送到陈家。”葛歌一听是发高热了,顿时停住脚步交代了同样跟在她身后的明佳一句,而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继续往前院去:“群花姐!”
陈群花见了葛歌,那窝在眼眶里的泪珠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小里正!”身子也往下软就要跪倒在地。
葛歌连忙将人扶住:“你先别急,咱们过去瞧瞧。”转头交代明芝去请刘妈妈过来帮忙先瞧瞧,自己则与陈群花快速赶去陈家。
***
陈群花之父陈高在前线时腿脚受了伤,葛歌与陈群花到时,陈高正一瘸一拐地端着盆水往正房去。
“爹,我来!”陈群花胡乱擦了把眼泪,快步跑过去接过陈高手里端着的水,又转向葛歌:“小里正,您这边请。”
陈高憨憨地朝葛歌点点头,连忙伸手请她进屋:“这大冷天儿的,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没事儿,咱们先看看陈婆婆吧。”葛歌也朝他点头回礼,三人一前一后往陈婆婆所住的正房去。
正房昏暗光线里,只瞧见一个干瘦的人躺在炕上,屋里还有浓重的苦药味道。
葛歌坐到炕边接过陈群花打湿的凉帕子,覆在烧得干瘪、满脸皱纹的陈婆婆脑门上,顺道还探了探陈婆婆脸上的温度,确实烫手得有些吓人,吓得葛歌都有些皱眉:“何时开始发热的?”
“半个时辰前,原以为只是暂时发热,我就只是用湿帕子给敷敷,没成想一直不退热…”说到这,陈群花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打小就是祖母养大的,记忆里祖母虽腿脚不便,可一直都是极强势的性子,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祖母要离自己而去。
葛歌还想说什么,外头明佳抱着葛歌所说的木头盒子到了。
“群花姐,你去帮我取杯热水来。”葛歌接过木头盒子,打里边儿取出自己上回给葛家茂前留下的退烧药。等陈群花将温水倒来后,示意两人将陈婆婆扶起来,葛歌再将陈婆婆的嘴捏开,往里喂药。
许是烧得厉害,陈婆婆也渴了,葛歌就着杯沿儿给她喂了半杯子水连着那一小粒白色药片,一起咽了下肚。
才喂完药,年岁大了走得慢些的刘妈妈也终于来到了陈家。
刘妈妈看些简单症候还是可以的,细细把完脉后,又给陈婆婆针灸了一番,加上葛歌头前给喂的药,针灸过后,原还烧得糊涂了的陈婆婆竟很快就退了高热。
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开,只瞧见儿子孙女儿都在,另还有端坐炕边的小里正也在,陈婆婆刚想张嘴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守在一旁的葛歌见她似乎想说什么,连忙伸手过去握住陈婆婆的手,低声道:“没事儿,婆婆您且好好歇息,要啥吃的只管跟群花姐说,咱一准儿能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冬日的,我可还等着喝您老的好酒呢!”
陈婆婆望了望葛歌,又看向喜极而泣的儿孙,似有若无地点了两下头。
葛歌在云州城耽误了许久,如今才回村,事务庞杂,守到陈婆婆醒来她便不再多留,与送她出去的陈群花低声交代到:“陈婆婆要吃啥用啥家里没有的你只管跟我或吴伯说,有事儿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另外那药片我给你留了一粒儿在桌上,若再发高热便以热水兑服。”
“我晓得的,多谢小里正。”见祖母醒来还退烧了,整个人由内到外都松快了许多的陈群花连连点头,一路送葛歌到家门口,还是葛歌催促她回去守着陈婆婆,陈群花才掩上门再回到正房去。
回到正房门口却见陈高拄着拐杖站在房门口望着方才小里正离开的方向。
陈群花连忙迎上去扶着陈高往屋里回:“这大冷天儿的您要啥叫我便成,出来再冻着可咋好?”
“我也是想出来送送小里正。”陈高如今对女儿的话也是言听计从,顺从地叫她搀扶着往正房回,见陈婆婆又睡着了,父女俩便守在一旁,小声地说着话。
陈高坐在炕上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痛的左腿,压低嗓音问到:“方才你送小里正出去她与你说啥了?”
“说奶有啥要的吃的只管寻她。”陈群花将祖母头上覆着的帕子取下,又帮她掖好被角,见陈高在揉腿,索性搬了个矮马扎坐在陈高面前帮他捏腿:“爹不在的这段时日,咱们家可多亏了小里正照顾呢!”
疼痛被缓解了许多的陈高喟叹一声,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花儿你日后可得好好报答葛家才是,要没人葛家,咱这头家早就散了。”
陈高的腿是在战场上为拉葛家茂一把而受的伤,原该是葛家欠他陈家人情才是;可后来在山谷那一战中,若不是葛家茂背着自己提前逃离,那他早就成了山谷里被烧得连亲娘都认不出的尸体一具,哪里还能平安回到家里一家团聚?
想到葛家那孩子这般说,定然是葛里正走之前给那孩子交代了甚,这般一想,陈高只觉得自己一家可亏欠葛家太多了。
“哎!等开工了我一准儿好好干活儿,再给小里正多酿几坛咱家的好酒!”陈群花用力帮陈高按摩左腿,头也不抬,声音清脆地应道。秋日里时祖母已开始教自己酿酒,这手艺虽还比不上祖母那经年的历练,可她有信心,一准儿能酿出好酒来给小里正喝的!
陈高见女儿这般懂事,又抬眼望了望许是因身子不舒坦皱着眉睡着的娘亲,对如今的生活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再说葛歌从陈家出来,沿着被村民踩得黑乎乎的雪路往家回,一路上也没碰着几个人,许是天儿太冷了,村民都在家里猫冬,只有远处晒谷场上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想来是下学的孩子们出来玩雪。
现如今寒冬腊月的,村里书院还是只有文三一个正经先生,打从在葛家的临时书院算起,到如今村学书院已运行半年有余,文三在给孩子们启蒙之余,也帮葛歌挖掘了几个好苗子。
如今书院的课程改为上午依旧是大课室的启蒙扫盲课,下午则是专门针对那七个有些天赋的孩子们的小班教学。
驻足在自家门口远眺晒谷场,瞧见好些个鲜活的身影,葛歌也忍不住笑了,希望外头世道能早日平复,叫村里孩子能一直这般健康快乐地成长。
***
孩子们的热闹属于玩闹;大人们的欢喜却来源于劳动。
因着葛歌对州府赈灾的大力襄助,胡宥青也投桃报李还了她一些赚钱的契机。
每年衙门都是有冰炭费的,今年胡宥青做主,直接把过冬的炭银换成木炭下发。
那州府衙门乃是一州首府,衙门上下官僚衙差,在编的不在编的加起来足足有一千三百余众,全都发木炭。
不说旁的,就是知州的一、二、三把手每月享薪炭钱折算成葛家的青云炭那都还有两百斤,这笔买卖赚头有多大,自然是不言而喻。
青云炭乃是用上好松木烧制而成,松木易寻,可烧炭难烧,若不是经验老到的烧炭师傅,极容易就烧过了头,烧出来的不是上好木炭,而是炭灰。
葛家如今的烧炭师傅还是葛歌初冬时买下的那群南逃流民中发现的能人,那周老二可是祖传的烧炭手艺,有他带着葛歌给他选的徒弟四人守着,自然是没问题的。
偌大的砖窑厂露天院子里从两排六个砖窑那儿分开,左边堆满了一人环抱粗细的松木;右边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至于烧好的炭,则都堆在仓库里头以免叫雪水沾湿。
穿得厚实的村民与葛家工人各自忙着,见葛歌来了,便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朝她问好:“小里正(主子)。”
在家听完吴伯工作汇报,又马不停蹄地到砖窑厂过来的葛歌面上表情淡淡的,朝众人点头回应,顺道说起自己接回的这个大单:“我这还带了个大单子回来,大家伙儿都辛苦些,等忙过这半个月,咱们今年一起过个好年!”
“好!”众人齐齐应道,他们大都知道小里正是个极厚待身边人的人,如今既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必然是有大福利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一想到能过个极好的年,众人心里多了奔头,那干起活儿来自然更加卖力。
“主子您回来啦?”在库房里检查今日刚烧出来的这批炭的周老二听小徒弟来报,说主子回来了,忙拍拍身上的炭灰就出来迎接:“这地儿烟灰大得很,您有啥事儿打发人来叫小的一声便成。”
葛歌只道了声无妨,又道要进去瞧瞧木炭的情况。
周老二自然是快快带路,走在堆满煤炭的库房里边,停在一堆才放凉搬进来的木炭前,得意地给葛歌介绍他的新作:“这批青云炭是小的又改良了方子烧的,比之前的都好些,就是量不多,只有三百斤。”
其实这炭原也不叫青云炭,只叫少烟炭。如今这名儿是葛歌后改的,本就是要做殷实富庶人家的生意,时人亦喜好意头,便改叫青云炭,取平步青云之意。
这法子也确实有些效用,如今云州城中一说起青云炭,那买过炭的人家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葛家木炭铺的少烟炭;更别说满云州城里不胜其数的书生还有各大书院了,寒窗十载,何人不想平步青云?
“可烧过了?”葛歌也瞧不出这黑乎乎的木炭哪里好,只要看燃烧效果。
都不用周老二说话,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就颠颠儿地拎着试烧的小炉子过来给周老二:“师父。”
周老二接过炉子,用烧炭专用的长柄铁钳小心翻动几下烧得正旺炭块:“主子您瞧,这批木炭翻动时也不会飞出多少灰来,也扛烧些。”
“不错,正好家里的炭用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你叫人拉二百斤回去给吴伯分配着用。”葛歌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完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明佳后,又朝周老二说道:“我这回来还有另一件事儿要跟周二叔说,我在州府接了个大单子,这几日就辛苦你带着大家伙儿先烧出三万斤青云炭来,趁着年前要送到云州去。”
“成,正好有空出来的窑,我一会儿就去烧。”虽然如今烧炭厂人手够,可周老二也不假于人手,每一窑木炭的湿水、点火、开窑等活计他都要亲自盯着,从不出任何一点差错。
三万斤炭听着多,但其实只要原料跟得上,每个砖窑一日能烧出两窑就有一千多斤,这六个砖窑一起开火,三万斤也就几日的事儿。
葛歌对周老二这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自然十分满意,认可地点点头,说到:“这几日辛苦周二叔些,等忙过这阵儿我再给你放假。”
如今砖窑厂这边的活计主要分两块:木材运送与烧窑。
木材运送及负责木材运送人员管理的工作交给了熟悉木材的许二,烧窑则由周老二主抓,平日里有啥事儿也是俩人商量着来,倒不需要葛歌操心多少。
等葛歌离开砖窑厂后,周老二也连忙寻了才带人从山上运送一批木材下来的许二说这笔大单的事儿:“许二哥,你那边这两日就带着弟兄们多砍些松木回来,咱先抓紧把这些烧出来。”
“成,如今这还有不少松木,我先叫人给你张罗好,趁这会天还早我再上山一趟。”许二抖落一身雪花,拎起坐在炭炉子上边儿的大铜壶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在水碗捧在手里那叫一个暖和。他如今手下带着有二十七人每日专门伐木、运送木材,如今又多了一个大单,这几日怕也是有得忙了。
看完木炭,葛歌又看了眼砖窑厂头前烧出来的青砖,这说是青砖,其实有些像青石板的模样:一尺宽二尺长,厚约三寸的青砖板,与有钱些的人家铺院子的青石板差不离大小,但造价低、耗时短,成品后价格也比青石板便宜了七成,葛歌是要以它们来做青石板的替代品的。
叫人搬下两块青砖,葛歌只出了三分力,约摸是一个成年人的力气用铁锤击打砖块,见青砖只是被击打处留下一个印子,并无断裂。她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等开春后木炭生意淡了,你们即可大量投产。”
负责烧砖的工匠李师父与他的几个徒弟见主子这般满意,全都欢快地松了一大口气,李师父咧着嘴哈哈笑道:“主子放心,等雪一化我们就开工。”
李师父与葛家其他师父一般,都是享受葛歌特设的技术人员待遇:自己单独有一间房;饭食是两日有一荤,比一般三日有一荤的寻常家仆好;再者就是薪资待遇,每月底薪是一两二钱,单月出货量超过一定数额,作为师父的他们还可以另外获得相应级别的奖金;年节礼也会比寻常家仆丰厚三成。
这般好的待遇叫李师父这已赋闲了好些时日的心里惴惴不安:他拿着主子给的高工钱,享受着主子给的好待遇,只是烧出几窑砖来,这还一分钱没给主子挣着呢!
不过如今听主子这般说,他心里可算是安稳了。又想这冬日还漫长得很,自己总不能一直赋闲,便又补充一句道:“主子,不知小的可否在这边儿自己单砌一个小砖窑,左右这材料都是现成的,小的想多试烧几种,指不定真能做出些好的呢?”
“成。”葛歌对于下面的技术人员的创新精神素来是给予鼓励与支持的:“缺啥短啥李师父你只管来回我。”
“不缺,不缺。”李师父没想到主子这般好说话,笑得更欢儿了。从前他靠烧砖谋生,砖厂老板巴不得他们这些人每日眼睛都不合净烧砖,李师父虽然心里有不少想法,可也没时间没精力没胆子去试。
如今这新东家这般优待,李师父心想自己一定得做出些啥来,才能对得起主子的这份恩情。
等主子走后,李师父立马就指挥着徒弟们在一处背风且不会妨碍到烧炭作业的地儿,紧锣密鼓就开始砌起他的小砖窑。
至于午后到家就没停过的葛歌转完这圈可算是稍微能停会儿了,回到村里便又去隔壁王家瞧瞧王赵氏。
王赵氏她男人这回也跟着葛家茂去了西南,如今家里多了一个葛歌买下来帮着洗衣做饭的妇人,今年冬天王赵氏过得也比寻常往年舒坦,只要给孩子们做些衣裳,葛歌来时她正与文宁氏坐在正房边烤火边给孩子们赶制今年过年的新衣。
见葛歌过来了,笑吟吟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她倒了碗热糖水:“外头冷得很,有事儿你打发人过来一趟便是,咋还自己跑过来了?”摸了把她的手只觉冰凉,连忙把人按在小炉子旁烤火。
“我无事,婶子且坐着便是。”葛歌表情柔和,面容舒缓,却也乖乖听王赵氏的话。
等她烤暖和了,外头明佳明芝姐妹俩抱着东西也到了。
示意二人将怀里东西放到宽敞的炕上,葛歌才笑着给王赵氏解释道:“一回到小茹也去忙了,我也没顾得上把给您二位买的东西送过来。这些皮毛虽算不得极好,但胜在暖和。这俩狐皮给您二位,其余就您二位看着咋用,今岁寒冷,咱大家伙儿也该添些暖和衣裳才是。”
原来是葛歌在云州之时,抽空买的一批皮毛,大多是白、灰二色的兔皮,得有一二十张,足够给三家孩子一人做一身好衣裳的;另有两块上好的狐狸皮毛则是给赵、宁二人专门买的。
“这皮子硝得不错,这白的赶明儿婶子拿块水红料子一起给你做件过年的衣裳,一准儿又喜庆又暖和!”文宁氏伸手细细摸了摸,连连点头,都已想好哪块皮子要咋用了。
王赵氏不懂皮子的好坏,不过听文宁氏这么一说,也忘了自己到嘴边的嗔怪葛歌浪费钱,感兴趣地凑过去伸手摸了把那干燥的皮子,而后惊喜道:“还真是暖和!”
“婶子们喜欢就成。”见二人欢喜,葛歌也高兴。趁她们二人说话时,葛歌转过头低声交代明佳,将家里另有的两张兔皮及她去云州药堂抓的十剂温补养生的汤药一起送去许家。
明佳屈膝低低应了声是,便悄声退了出去。
等赵、宁二人说完话,葛歌才将自己的来意与王赵氏说到:“如今距过年也不过半月时间,想请婶子帮着回趟娘家,看我表舅他们家里有没有养猪的,最好是买个六七头猪回来。”
如今村里虽还是二十几户人,可葛家一家人口就已近百,左右都是要杀年猪的,倒不如多买几头回来杀好冻着,慢慢儿吃便是。
“成,那我明日就回去一趟。”王赵氏对葛歌的事儿总是格外上心,自然不会耽误她的事儿。
坐在一旁的文宁氏瞧着二人说话,对葛歌这孩子是越发满意,又孝顺长辈,又厚待家仆,虽说性子是冷了些,可这人品模样真是哪哪都出挑,这样好的孩子翻年可就及笄了啊…
***
第二日一早,用过朝食后,王赵氏坐着葛歌给安排的稍微能挡些风雪的青棚骡车,带着葛家准备好给表亲们的节礼,回赵家沟去了。
赵家沟葛歌的表舅赵大春今年秋日里依旧是给葛歌送板栗,跟着葛歌挣了不少银子,这一见王赵氏带着节礼上门,自然是欢喜至极的。
听王赵氏要帮他表外甥女儿买年猪,赵大春连忙应下:“三姐你这时候回正好,我家猪圈里还有三头猪没卖呢!”
原打算过两日叫杀猪匠上门来收的,这会子正好卖给葛家,银子少不了自己的,还能在表外甥女儿那多挣个面子情,来日有啥好儿还能多惦记惦记自家。这笔买卖可划算得很!赵大春边招呼王赵氏边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着。
赵妻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都不用当家的多说什么,她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王赵氏的手就带她往后院去瞧:“三姐你瞧中哪头我们就把哪头留出来给你,咱都是自家养的猪,再好不过的。”
赵家夫妻二人那都是干活的好手,家里养的猪也个个膘肥体壮的,如今猪圈里还有四头猪,一头是自家留着杀年猪的,另外三头则是还没卖的。四头猪个头相当,少说有近二百斤重。
王赵氏瞧了眼这几头猪,都是在地里打拼了一辈子的人,哪里不晓得这有多辛苦?笑着拍拍赵妻的手,道:“这回可是歌儿特意交代叫我来你家的,节礼也是那孩子特意交代人准备的,这歌儿能帮的可都帮了,你们夫妇俩也上上心。”
“三姐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我们能不晓得外甥女儿对我们好嘛!”赵妻听她这般说自然欢喜,也低声跟王赵氏透个底好叫对方晓得自家一大家子都是上进的:“我们当家的今年还跟村里买了十亩山地,说是等明年开春自家种栗子树,将来一门心思做大买卖来呢!”
王赵氏听了也连连点头:“正是这么个理儿呢,这亲戚能帮一回二回,可帮不了一辈子,反而帮多了就情分都淡了去的,歌儿那孩子心善顾念你们,你们也多念着她些,这般才能有长远亲戚做不是?”
俩妇人在后院看完猪,又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才一起往前院回。
交代赵大春明日与她娘家的人一起把猪送到华新村后,王赵氏婉拒赵家夫妇留饭,提着一小篮子赵妻托她带给葛歌的鸡蛋,登上骡车家去。
夫妇俩站在门口笑呵呵送走王赵氏又回到正房里后,赵妻才把方才王赵氏说的话告诉当家的,又道:“要不明日咱把几个孩子一起带上,葛家那边要能有瞧上的留用,这不也是好事嘛!”
赵家夫妇生了五个孩子,大的俩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四,仨小的闺女儿最大的今年十三了,眼瞅着一个个都是要婚嫁的,赵家夫妇俩自然压力甚大。若是能把一两个孩子送到外甥女儿家做事,家里能多一份工钱,还能少养一张嘴,自然是好事儿。
“你也说了,那三姐都说亲戚情分这玩意儿可是越帮越少的,你就不怕葛家那头不乐意?”赵大春嘴上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也在盘算这可不可行,他今年去过华新村,那村子如今可有钱得很,若自家孩子能跟在外甥女儿身边学到一星半点儿的本事,那也够他们家受用一辈子的。
“咱又不是逼她,就由她挑,能用的就留着,不能用咱也不怨她,这有啥不成的?”
“成,那明日就都去瞧瞧看!”
***
而完成任务的王赵氏带着赵妻给的那一小篮子鸡蛋回到葛家,也不忘帮赵大春夫妇讲几句好话。
“这鸡蛋是你表舅妈专门托我带给你的,你表舅如今可有盘算,说是买了十亩地专门来种板栗,那几个孩子瞧着也懂事得很,下回过年你要得空就跟我一起回去,两边亲戚那得勤着些走,才不叫亲戚情分稀了呢!”
按说王赵氏也不该管这么些,可上回葛大哥活着回来时她可瞧得真真儿的,歌儿这孩子瞧着冷淡,可那心里是再顾念骨肉亲情不过的人。
虽说孩子她娘不在了,赵家那边儿的亲戚穷是穷了些,可人都不错,早年也帮过歌儿她爹娘不少,这多个好的亲戚对歌儿而言咋说都说好事一桩。
虽说自己如今不缺这一篮子鸡蛋,自己送过去的礼也比这鸡蛋贵多少,不过她也晓得寻常农人家一篮子鸡蛋也要攒许久,对并不算太亲近的表舅一家也多了一分好感,倒不是个只会伸手要的。
“好,都听您安排。”葛歌也不傻,自然听出王赵氏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关怀,对方这般为自己考量,葛歌自然也不会叫她失望。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娘亲的外家,幼时听娘亲说过她娘家的兄弟都是极良善的人,说自己出嫁前对她如何如何好,外祖父祖母去时还是大春表舅帮着担幡买水,充做半子云云…
虽说后来娘亲去世后她们家与赵家沟的亲戚就渐渐疏远了,不过如今既然自己有这个能力,对方若是争气的,能多拉一把也算是对得起早年间他们对娘亲的恩情照顾。
王赵氏见她应了,也不再打搅她做事,将那篮子鸡蛋交给守在门口的明佳,自己也要家去给孩子们继续赶制过年的新衣。
葛歌一路送着王赵氏到大门口,王赵氏走后,她也带着明佳直接上了候在门口的骡车。
如今距离过年不过小半个月,今年经历的事儿太多,她也赚了不少钱,是以准备给村里人及家里上工的人都准备一份丰盛的年礼,也算是对得起所有人这一年的辛苦。
“掌柜的,黛紫、石青、靛蓝、鸦青这四色细棉料子各要十匹,另再要四十斤棉花,一并给我送到宝林巷的小古栗子铺。”
这布庄也是葛歌常来的,掌柜的一眼就认出眼前这穿的一身耀眼红的后生,连声应道:“好,许久不见小哥儿愈发俊挺了!”
葛歌也只是笑笑,付了定钱后与那掌柜的道别一声,便从布庄出来。
那布庄掌柜哪里敢怠慢?三步两步跟上来笑着送她离去后,才连忙回到铺子里指挥小伙计干活儿:“手脚都麻利些,这可是咱家的贵客,再去取些丝线来一并送过去!”
嫌新来的小伙计手脚慢,她索性就自己麻利地抽出五把配好色的丝线摆在桌面,又将好些自己私藏起来的好碎布头全给搭上,等小伙计将客人要的料子都准备齐全了再一起送过去。
而葛歌从布庄出来,带着明佳看似漫无目的地逛着,却见着一个合适的店就进去,这西市一条不算长的街,她二人足足走了两刻钟都没走完。
“主子,尺头、粮食、棉花、糖盐、首饰都买了,咱还要买啥呀?”明佳入葛家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着主子挥金如土的豪横气势,想想方才花出去的那些钱,她这心里都忍不住咋舌。
站在才逛完的首饰铺子门口,葛歌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咱再去上回买卤肉那家,买些卤菜回去。”上回她买了些卤菜回去,孕期胃口不佳的崔大姑娘倒吃了不少,正巧今儿来了,顺道过去给她带一点儿也不错。
正好与回铺子的方向相同,主仆俩也不用再绕路,直接过去买完就可以回去。
“你爹是怪物!吃了你家的东西也会变成怪物!”
“大怪物丑,小怪物傻,小怪物只会哭鼻子!”
还未走到她惯买卤肉的铺子那儿,路过一条小巷时,听见一群小孩儿在那嬉嬉闹闹地,围着一个坐在雪地里的小孩儿边跑边唱。
“我爹不是怪物!”
敢情被推倒在地的还是个小姑娘!葛歌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巷子口,沉声怒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那群小孩儿也不过都是六七岁的年纪,见有大人站在那儿凶他们,呼啦一下就全都跑了,只剩那个头发被扯得乱糟糟,脸上不断掉金豆子却愣是不哭出声的小姑娘还坐在地上。
葛歌走近,单膝虚跪在小姑娘面前将她扶起来,再弓着身保持视线与她平高的高度,接过明佳递过来的帕子帮她把脸上的金豆子擦干:“这大冷天的可不能哭,不然明日这脸可要受罪了。”
“我没哭…”小姑娘似乎不习惯有人帮她,嘴硬地顶了葛歌一句,觉得自己似乎做得不对,别别扭扭地又朝她道谢:“谢谢你。”
“没事儿,快些家去吧。”葛歌帮她擦干净小脸儿,难得这般柔声细语地:“不然家里人可要担心了。”
“我要去找大哥,不回家。”小姑娘圆嘟嘟的小脸表情格外严肃,爹见她在家不出来玩儿,总是愁眉苦脸的,可附近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她,那她就去帮大哥一起卖吃的好了!
葛歌见这小姑娘还是个硬脾气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成吧,小姑娘想来也是住在附近的,如今镇上治安也还算好,应当也出不了啥事儿。
这般想着便不再管她,结果没想到三人竟是走的一条道。
不过她们人高腿长走得快些,刚到没一会儿,那小短腿也哒哒哒地跑到了:“大哥!”
正在招呼客人的郑家安见妹妹来了,朝站在摊子面前的葛歌主仆道了声抱歉,便迎上去将小妹牵着回到摊子这边:“这身上咋弄得这么脏?”
“不小心摔了。”郑家英年岁不大,可也知晓不该叫大哥担心太多,小小地撒了个谎,一抬头却又见着方才那帮了自己的俩人,吓得她立时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忙给葛歌打眼色,似乎叫她不要出卖自己一般。
忙着给妹妹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炉那儿倒水的郑家安没看到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等葛歌接收完小姑娘的信号后,他才倒完水回来:“先喝水,到炉子那烤会儿暖一暖,大哥要招呼客人呢。”
“好。”郑家英乖巧地搬个小板凳坐在后头,生怕葛歌“出卖”自己。
葛歌却只是莞尔一笑,买了三斤卤肉、各色卤菜两斤,付了银子便离开了。
喝完小半碗水的郑家英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道,这大哥哥还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木炭制作方法来自我小时候看我妈自己烧过一点点炭的经历,有不对的你们也将就着看哈
ps,拒绝滥杀动物,拒绝皮草,蟹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