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新主子离开云州城的十八人其实心里边儿或多或少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新东家一早就说了是在村里做活儿,想想那村里能比得上州府?一个个都做好心理准备要迎接未来惨淡的生活,毕竟卖身都卖了,还能咋的?
不过在车子进到华新村路口的那一刻,帘子全都打起来的驴车、骡车里的人望着那齐刷刷一片的青砖瓦房,再瞧瞧这宽敞得快赶上云州城大街的村道,一个两个眼中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与震惊:他们大多也是乡下出身的,这不少人家里都还是住窝棚的呢!这世上竟还有家家户户都住青砖瓦房的乡下农村?
“这村里咋家家户户都住得起青砖瓦房呢!”坐在骡车里的妇人也往外探头看,边看还边小声地讨论着:“就是!这日子也过得太好了些!”
要知道,在村里盖一幢又宽敞又漂亮的青砖瓦房可以说是广大乡里人家辛苦奋斗一辈子的终极目标。更别说这日子都苦到过不下去只能自卖自身的人家,那就是从爷爷辈儿开始攒到孙子辈儿,都攒不下一套青砖瓦房啊!
十八人还在羡慕与震撼中还没缓过劲儿来,走在最前头的驴车已稳稳停在门户最大的那家门口。
“吁!”驾车的车夫也跟着前边儿的车一起停了下来,驴车、骡车整齐地排成一列在村道这儿,瞧着格外壮观。引得村里的小孩儿都远远地围着看热闹:“哇!好多车!”
见走在最前头的主家有动作,已回过神来的众人全都提着自己的包袱,哗啦啦地全下了车,不知该往哪儿去,站在路边等着主家发号施令。
“哇!这么多人!”瞧着站成两排的人,小孩儿们一个个表情夸张地张大嘴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齐声朝葛歌喊到:“小里正!”
将驴车交给陈明叫他牵回牲口棚,葛歌面上笑意淡淡地应了声:“这大热天儿的,咋都在路边晒?”
“不晒!我们才要去山上粘蝉鬼儿呢!”打头的王小虎挥了挥自己手里握着的竹竿儿,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小孩儿个个也晒得满脸通红,却精力十足,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应道:“不晒!不晒!”
见他们这般好精力地满山窜,葛歌觉得她得了空可以跟文武两位先生好好谈谈,肯定是作业太轻松了,才叫他们能这般疯玩。不过面上表情却依旧不变,淡淡道:“小虎你可要看好大家伙儿,不许往深山里去,有事儿就回村里叫大人。”
“好!”十来个小孩儿齐声应道,热闹也看完了,王小虎举着他的竹竿一挥,呼啦一下十几个小孩儿便吵吵闹闹地往村外走了。
等小孩儿们都走了,葛歌才去付了租骡车的钱,而后带着新添的十八口人往葛家里进,不一会儿就走到倒座房处,这矮矮的一排房子拢共有四间,一间房约摸也有二十几平,加上个大大的炕,一人一个被窝住四人也不成问题。不过如今家里没这么些人,十人便按“两二两三”分开住这四间房。
经过倒座房,便到了正院,葛歌指着东厢房那边儿,边走边说:“如今家里就我一个主子,张叔你夫妇俩带儿子住这屋,日后先暂时负责打理田里的庄稼;李婶儿你们仨住这屋,跟张婶儿一起,你们四人两两一组,每十五日一轮,负责家里所有人的一日三餐,轮空的那半个月则去地里照料庄稼。”
又随手指了指厨房的位置道:“那边是厨房,如今家里没有养鸡鸭的地儿,往后会搭出来,到时负责做饭的人也要喂好牲口。”
至于张大妞张二妞姐妹俩,则是住到了第二进正房葛歌卧室边上的耳房,主要负责第二进院落的扫撒及葛歌日常起居的工作。才说完姐俩的名字,葛歌啧了声,道:“还是改个名字吧,大妞往后叫□□,二妞叫明芝。”
“是,还不快多谢主子赐名!”俩女儿还没反应过来,张得旺就笑着连声应道,拽着俩女儿多谢主子赐名。这十八个人里边儿,可就他的俩女儿是近主子身边伺候的,如今还得主子赐名,那不得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嘛!
十三岁的张□□与十一岁的张明芝被拽到葛歌面前,如今也都还不懂什么规矩,只讷讷地学着爹的话应道:“多谢主子赐名。”
葛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众人,道:“且都去忙活吧,今日第一日住进来,被褥都还没准备好,安置好了便都先歇会儿,明日再开始正式上工。”
说话间,住东厢房客房的崔永濂听到外头有声儿,迈开步子跨过门槛出来,却瞧见站了小半院子的人,好奇地皱着眉头望向葛歌: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是教村里孩子功夫的崔先生,如今住在东厢房客房。”葛歌一转头见到六七日没见着的崔永濂,朝他颔首介绍道:“崔先生,这是我招回来干活儿的人,往后要甚需要的,我不在的话跟她们说也成。”
“崔先生。”一听说是村里的先生,张得旺等人立时对这高个儿年轻人多了十足十的敬意,齐齐朝崔永濂问好。
崔永濂了然地点点头,见她似乎在忙,本还有话想说,这会子也都咽回了肚子,道:“那便不打扰你了。”
见崔永濂又回东厢房去了,葛歌继续跟张得旺等人说话:“原先是有个小孩儿每日在家里扫洒,往后这家里的扫洒活儿就夏真你们几个年轻的,每日两人轮流扫洒,挑水这些粗重活儿。”
葛家如今只有葛歌一个正经主家,加上葛歌也不是多事儿的人,大家伙儿要干的活计主要都是家里常见的活计,零零散散虽说不少,不过葛歌买回来的这批人,不管年岁如何,不少都是一人操持一大家子的活计,如今还有人跟自己分担,再怎么着也比以前在家舒坦多了。
基本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葛歌便叫大家伙儿各自背着行囊去各自房里收拾,休整一番,自己则带着张□□明芝姐妹俩往二进的小院子去。
目送主家的身影进了正房后,刚换了新名的张明芝坐在只铺了层草席的炕上,舒服地晃着悬空的双脚:“姐,咱们俩这是有自己的房间了呀!这房间又宽敞又亮堂,可真好!”
“你可别傻乎乎的,往后可是要伺候主子的,要是惹了主子不开心,随时把咱卖了都说不准!”将自己跟妹妹仅有的两身衣裳摆在宽敞得能躺下四五个自己的炕头上,伸手重重地点了下妹妹的小脑门儿。瞧着主子那一整日都不苟言笑的模样,早慧许多的张□□可比妹妹想得多许久。
张明芝哎呀一声,舒舒服服地倒在炕上,感受着平整而硬的炕上,却觉得舒服得不行:“我觉得主子挺好的,姐你看他还乐意带那一家人呢!你不许人家面冷心热啊?”
姐妹俩一坐一站,可都是舒服极了的状态,毕竟都还是小姑娘,一下子从家里只有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日日只能跟爹娘弟弟睡在木板搭的破床上,变成如今姐妹俩共享一间宽敞的房间,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再怎么也是值得欢喜高兴的事儿。加上这一路劳累得很,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过一会儿便都睡着了。
众人都在休息时,回房的葛歌也没再多歇息,换了身衣裳就往外头出去。
“这会子忙完了不歇会儿,咋又过来了?”方才也瞧见葛歌带了一大群人回来的王赵氏见歌儿这会子又过来,忍不住笑嗔怪道:“小茹那坐车的都躲懒去了,你这赶车的咋都不知道歇会儿?”
葛歌接过王赵氏递过来的小半碗水,脸上笑意浅浅的,表情柔和地应道:“不妨事儿,我这会子还好呢。”
喝过水后,葛歌才将今日过来要求王赵氏的事儿慢慢道来:“如今家里人多,如今衣裳被褥啥的都缺,想麻烦您跟宁婶儿带着家里新来的那几个婶子一起,这两日赶些衣裳出来。”
“成,那明日一早我叫二壮送我去镇上买些料子回来。”王赵氏一听是这事儿,也没多难,笑呵呵地嗨了声,拧干洗净的抹布,又问到:“那如今你家里那么些人,住是有地儿住了,那吃饭咋办?不说旁的,就这一日三顿米粮都得不少啊!”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多念叨一句:“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家里有啥活儿叫我们大家伙儿给你搭把手不就成了?这一下子添了得有二十口人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的,咋养活那么些人哦!”
“村里大家伙儿事儿都多得很,哪能事事叫您大家伙操心?”葛歌将喝光的碗放回桌上,被王赵氏教训也不生气,依旧是淡淡地笑着:“婶子且放宽心,我不仅能养起这么些人,往后还要给您养老呢!”
在葛歌心里,王赵氏虽不是她亲娘,可对她真不比王小茹这亲闺女。自打葛歌她娘去后,王赵氏简直就把这孩子当自己闺女儿养了:葛家茂平日里忙得很,虽然心疼女儿,可许多时候也顾不上,葛歌那时候自己也小,照顾不了自己。很多时候她吃住都在王家,衣裳破了王赵氏给缝补,发烧了也是王赵氏照看着…
葛歌内心虽是冷淡得没有多少寻常人那般丰富的喜怒哀乐,可也晓得王赵氏与王家对她的好,给王赵氏养老这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你这哈子说的这叫什么话儿!”王赵氏笑骂了句,不过看向葛歌的眼眶却莫名温温热热的:“要是你娘还在,看着你如今这般出息,那该多好!”
想起记忆中那温柔贤惠,总是将自己柔柔抱在怀里哼着小曲的娘亲,葛歌脸上原先暖暖的神色也淡了几分,平添一丝落寞。
见孩子失落的样子,王赵氏暗骂自己干嘛要提着些不开心的事儿,连忙转移话题:“我听你许二叔说,这两日有不少行商上门来谈买卖,你可晓得了?”
“晓得了,明日就打算去见见,看看咋说。”
她的菇房可不止是如今这点子规模,于有财是有国都的门路,可也吃不下她这摊子买卖,若有不错的合作对象,她也该去见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