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崔永濂只记得自己与那群死士在一处深山殊死拼搏,他的手下、他的侍从,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死去,提着剑了结最后一个死士后,身受重伤的他两眼一黑,便从山麓一路往下滚,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知在自己昏昏沉沉之时,总听到一个聒噪的小孩儿与一个清冷低沉得好听的少年声音在他旁边说话。

听到那少年边给自己喂药边低声威吓,若是要断气就早日断气,他立时把自己丢到什么小峰山上喂野猪去时,崔永濂总想用力睁眼,却是如何都醒不过来。

直到这会儿,听到外头声声蝉鸣,攒足了力气的崔永濂慢悠悠地睁开如同有千斤坠压着的眼皮,被正午时分屋里的亮光刺得两眼有些发白恍惚,意识清醒后,才晓得自己身上受了多重的伤,发出一声浅浅痛吟:“唔…”

可惜此时偌大的东厢房空无一人,强撑着所有力气也只能动动手指的崔永濂不再挣扎,留着力气躺在炕上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瞧着是幢新盖的青砖瓦房,室内并无多少摆设装点,许是个家境普通的好心人救了自己回来罢?

受伤过重,加上失血过多,叫崔永濂也清醒不了多久,在听到木门嘎吱响时,他也终于又晕了过去。

“你瞧,我就说没醒吧!”跟王小虎一起在外头疯玩的赵猫儿被王小虎说得他想起葛歌交给自己的任务而内心不安,与王小虎悄悄跑回来瞧一眼,见炕上那躺了三日的人连睡姿都没变过,赵猫儿才心安理得许多:“咱们走吧!再不走二发他们可就不等咱了!”

赵猫儿到华新村来了这么久,这日日跟王家一起吃饭,加上跟王小虎年岁相当,俩熊孩子一处玩得也挺好,这会子一群熊孩子要出村到山脚下那片林子去粘蝉。

在城里活了一辈子的赵猫儿哪里见过这些?见崔永濂一点动静没有,自然是急不可耐地催王小虎赶紧出发了。

“那好吧,咱们快去快回,别你玩过头回家叫哥儿晓得,她收拾你!”王小虎踌躇了片刻,还是粘蝉的乐趣暂时战胜了哥儿的威慑,要知道他们如今每日上午要读书,下午还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这能玩的时辰经不起浪费啊!

赵猫儿胡乱地点头,推着王小虎往外头走:“咱快走吧!我晓得他啥时候下工呢!”

开玩笑,在那臭娘们的暴力统治下,他赵小爷可早就摸出规律来了好吗?不然怎么能回回做到在她回家前一刻钟到家?什么叫本事?这就叫本事!

赵猫儿也是前不久村里人办水陆法事那回才晓得那娘炮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娃,当时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了:谁家女娃娃能一肩扛回来一头大野猪的?!又想到自己竟被个女子欺负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赵猫儿内心一度十分崩溃。

不过在他看到葛歌竟然能扛着一个大男人,拖着一头两百斤的大野猪回来时,所有的小骄傲都碎了一地,二百斤野猪都干不过她,自己哪里干得过?

是以,虽然如今也晓得葛歌是女子,不过也不敢有一丝轻慢,反而是扫地扫得越发勤恳,翘班去玩也都掐着点回来。

***

被赵猫儿“摸透了套路”的葛歌今日则带着村民在村里她留出来备用的空地上劳作着。

“先铺一层底料,约摸二尺厚,前边儿的人铺,后边儿的压实来。”葛歌与二壮一组,先给村民示范一遍:“等松针铺完后,小茹你带着大家把我给你的那桶土饼子掰碎成栗子大小隔一步丢一块儿进去,后边儿的人再跟上,把土跟松针都掩埋上去。”

这几日葛歌也没一刻消停:收松针、上山寻羊肚菌、培育菌丝、翻垄挖坑…全都在为种羊肚菌做准备。

今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葛歌便带着如今领自家工钱的十几人全都到挨着栗子林边上自己留出来的十亩地那儿,种羊肚菌。

大家伙儿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听完小里正说的注意事项,都不用片刻,便都上手了。

这回用于种羊肚菌的田共有两亩地,除了来种羊肚菌的,村里还有有空的人也全都过来了:小里正要在这片空地上围一个圈,全都种上刺玫。

这可是个大工程,每月定期拿工钱的除外,剩余的便都按日薪算,来干活一日便给一日的银子,村里家家有钱赚,自然是乐得干这活儿的。

种羊肚菌其实不难,难得是配好底料的方子,以及菌丝的培育,不然就是瞧多少遍这播种的顺序,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底料也是葛歌先配好的,堆在地头瞧着跟座土山似的,叫人瞧不出这混杂了松针土、苞米碎还有牛粪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土究竟有啥奥秘。

葛歌如今手里的菌种只够种两亩地的,干活儿的人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全部种完。

“再去挑些水来,面儿上撒层水别叫日头给晒死了就成。”葛歌将草帽摘下来握在手里当扇子扇,交代众人浇完水就再去帮种刺玫的村民一起忙活:“各位叔婶你们先忙着,小茹你带小雀她们几个回去,明日要用的菇还没割出来呢。”

张丰收与李瑞去了国都,如今每日要送的菌子数量反而一直持续缓慢增长,原是云州城里因银耳子的限量抢购而一时名胜鹊起的葛家菌铺,如今生意越发好,上回五月底,葛歌到州府去盘账,惊喜地发现这一个小小的菌铺一个月营收竟已达近千两!

虽说这大头都是银耳子的功劳,可其他寻常菌类的销路也打开了不少,如今葛家菌铺几乎已成为云州城中过半酒楼饭馆订菌类的固定供货商,可谓是生意爆棚。

也幸好是葛家如今已有三座大菇房投入使用,王小茹、小雀等人每日有大半的工作时间都是泡在菇房里忙活着,倒也勉强还能供应得上。

“哎!”王小茹如今已是在葛家工作的六七个小姑娘里边儿的小管事,脆脆地应了声好,洗干净手便去叫人回去干活:“翠翠!柳儿!叫上人咱们家去干活儿了!”

不过一会儿,一行七八个十三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三三两两手挽着手,热热闹闹地说着笑着跟着葛歌的脚步往村里回。

***

走到葛家门口,葛歌与小姑娘们分别,推开虚掩的木门进去,却不见家里有人在。

站在院子里的圆石桌边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葛歌瞧了眼东厢房同样是虚掩着的房门,边叹气边往东厢房走去,毕竟对方也算是有恩于自己,该是她报恩的时候也不能不认啊!

没错儿,葛歌终于认出了东厢房那位重伤患者正是去岁她在云家集卖茶水时,帮她收拾打不过就偷袭自己的那几个瘪三的银甲小将军。

虽不知对方为何会落魄至此,可葛歌自打认出他后,心态也还是发生了些许转变:之前不过是萍水相逢,顺手搭救;如今算是报答对方恩情,毕竟当时若没有他出手相助,还借身份来叫那些捕快将那些瘪三抓回衙门去,她们后边儿做茶水生意也没得这般顺利。

好容易醒了一回没多久又晕过去的崔永濂,这回算是力气恢复得更多了些,听到木门响起,也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往来人方向看。

“……”睁眼只见一个子高挑,身形瘦削的少年进来,见他睁眼了却似乎并无意外,只淡淡一声“醒了。”便叫崔永濂认出这便是自己昏迷时听到的那个要把自己扔到山上喂野猪的少年。

葛歌也没想到自己才进来就碰着对方醒过来,俩人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也怪尴尬的,就随口问了句他,又道:“你昏睡了差不多有四日,可还记得家住何处?我帮你去寻你家人前来?”

“…水。”崔永濂嗓子干哑地憋出个“水”字,心里也在想自己是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不然为何自己才醒过来,少年就要赶自己走?

葛歌连忙倒了小半杯水,端到对方面前,却见他这是虚弱得连动弹一下手指都费尽的模样,抿着唇道了声得罪,便坐到对方身侧,一只手绕过他的脑袋将人小心地抱入自己怀中,扶起来后小心地喂他喝完了半杯水。

被她抱入怀中一瞬间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崔永濂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荚气味,蜜色的脸上涨得一片通红,可对方却一点无所察觉的模样,叫崔永濂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好默默道了声谢。

“怎地脸又红了?”放下水杯的葛歌见他脸涨得通红,怕是又烧起来,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奇怪,也没烧啊?”

感受到她冰凉的手背贴到自己脑门时那一瞬间的清凉,崔永濂嘴巴动了动,嗓音有些哑而虚弱:“无事,许是累了。”

见他确实还是一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的模样,葛歌深以为然:“那你再歇会儿,我先去忙。”

“嗯。”崔永濂目送葛歌离开后,想到方才自己挨着的那一片柔软,只觉心口砰砰直跳,脸也是滚烫得吓人。他虽然没吃过猪肉,可军营中大老爷们儿凑到一起总喜欢说些荤段子,他听过不少,也算是见过猪跑。

原先瞧着对方是男子打扮也没多想的崔永濂,这会一想到那少女剑眉飞扬,凤眼上挑的模样,就只觉一股滚烫热气烧得自己难受得紧,为转移自己注意力,崔永濂索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过两刻钟,便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