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月日万活动(6)

“这铺子真是不错,小兄弟你别看它门脸儿不大,可后头还带着个小院子,有库房有房间,一家子四五口人住着都不成问题!”陪着葛歌、王小茹二人来看铺子的是一个中年妇人,本家姓林,人称林三娘的牙人。

林三娘生得和善,做牙人这行也有十几年了,自然深谙见人说人话的道理。她瞧着这俩小年轻也不像特有钱的模样,这带个小院儿的铺子对他们而言应当更合适些。

葛歌一听说有后院,微微抬眸,有些好奇道:“劳烦三娘您带我们到后院儿瞧瞧?”这也是葛歌第一回要买铺子,自己考量得还真没牙人想得细。

林三娘依言,带着葛、王二人往后院去。

后院与铺子只隔了一扇两人并行宽的木门,三人跨过这门,便到了后院。

这小院其实不大,约摸三十平米的小院子里种了株生得郁郁葱葱的桂花树,给不大的院子添了一丝绿意。正对着铺子那门的是三间卧房,东西两边则是两间库房,面积在三十平米以内。这后院连着前边儿铺子一起,总面积在一百五十平左右。不大,但也不算太小。

而且这后院儿还单独开了一个足以叫驴车进到院子当间儿的后门,这点叫葛歌十分满意。这一圈转悠下来,葛歌满意极了,问道:“这铺子要多少钱?”

“铺子连着小院儿一起,五百五十两。”

林三娘笑呵呵地,说出来的价儿却吓得王小茹心口怦怦直跳:“这么贵!”她们家在村里盖得那么大一个宅子也才三十两,这加起来还没自家东西俩厢房加起来大的地儿,竟要这般贵!

“小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巷子位置虽比不上云城街上繁华,可每日往来行人少说也有千儿八百的,这还带着那老大的院子,州府地界儿,可真不算贵了。”面对王小茹的惊呼质疑,林三娘脸色一点儿没变,依旧是笑呵呵地:“我林三娘做这行也有十几年了,客人您要不信只管上外头打听打听。”

此时已回到前面铺子,葛歌站在门口望着过往行人车马确实不少,又看看左右对面铺子生意都还不错,并没有哪个是门可罗雀的,问道:“这铺子位置不错,按理说生意也该挺好的,原主咋还想卖了?”

“谁说不是呢!”林三娘叹了口气,而后刻意压低嗓门儿,小声道:“这主家闺女儿被人糟蹋至死,老夫妻俩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儿,可胳膊掰不过大腿的,又不想留在这伤心地,便想将铺子出手,离开云州城再过日子罢了。”

这事儿在云州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出了这扇门往左右两家打听都能说个天花乱坠的,林三娘也并不隐瞒,说罢又是长叹一声:“都是可怜人啊!”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的葛歌与王小茹听完,也都不说话了。这能糟践了一条人命还不用付出代价,反倒要苦主远离伤心地的,怕不是也能在这云州城翻云覆雨的人家。

葛歌虽心中暗恨此类恃强凌弱之人,不过也晓得祸从口出,心里梗着一口气,怄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三娘,这铺子我买了。”原还打算杀杀价的葛歌也没张这个嘴,原价买了这铺子。

主顾痛快付钱,林三娘那边办事效率也极高,当即就去衙门换红契去。

至于葛歌与王小茹也没在牙行干坐着,而是出了牙行在附近四处逛逛,瞧瞧热闹,找找商机。直到与林三娘约好的半个时辰后,葛歌与王小茹才往牙行回。

俩人在牙行等了约摸一刻钟,可算是办完事儿的林三娘笑呵呵地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的正是衙门那边新鲜出炉的红契:“葛小兄弟,这红契您收好,往后有甚需要的只管再来!”

“多谢三娘。”葛歌检查确认契书无误后才将其收入怀中,与林三娘颔首道别,才带着王小茹离去。

送走二人后,奔忙了一日的林三娘才长长吁了口气,神色愉悦得很,她不是没碰到过小年轻来看铺子,可这般爽快,还一口气能掏出六张面值百两银票的可真不多。指不定日后还能有甚买卖,林三娘便觉得今日这点子劳累一点儿都不叫事儿了。

***

葛歌与王小茹回到客栈时天边已略微擦黑,在外奔走一下午的张丰收与李瑞也才回到一会儿,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俩人就巴巴跑过来敲门:“小里正您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今日咋样?”随手给自己跟小茹倒了碗水的葛歌示意张、李二人进来坐,瞧他二人神情不错,想来是开头很顺利。

果然,心里憋不住事儿的李瑞闻言便咧着嘴笑应道:“可好了!我这才半日就跟六家饭馆都达成协议,依着小里正您的意思,每三日送一回,一回加起来得有三十斤呢!”

“我这边谈成了三家,也是三日一送,不过要的量多些,有一家每回要六十斤,另两家都是十斤。”张丰收稍微比李瑞沉稳些,不过谈成了大买卖的他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

“这么多?”边喝水边听二人汇报工作的葛歌也有些诧异,抬眼看向张丰收,道:“丰收哥是往东市去了吧?”

云州城分东西市,东市多是富贵人家,那酒楼饭馆不少,出来吃饭的人也多。若是大些的酒楼,一日二十斤菌子倒也不多。毕竟如今葛家菇房出产的菌类有三样,平均下来一样也就六七斤,不算多。

“对。”原来下午时,李瑞与张丰收两人分开走后,张丰收找人打听了会儿,就往东市去上门推销了。不过半日工夫,倒还真叫他接着个大单。

“还是丰收哥脑子好,下回我也跟你去东市!”李瑞“哎呀”一下拍拍自己的笨脑瓜子,对聪明的张丰收十分佩服。

葛歌见他二人并无龃龉,心中暗道自己没选错人:张丰收脑子活络,也能管好比他年岁小的李瑞;李瑞虽然藏不太住话,不过也长了张巧嘴,能说会道的,重点是心眼实诚,心眼儿跟漏勺似的不记仇。这事儿要搁心眼儿小的人指不定这会儿都要记张丰收背着自己挣钱这仇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俩人坐一处有说有笑的,张丰收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跟李瑞分享自己的推销经验:“那大的酒楼都是有后门的,你到前边儿容易搅扰贵人吃饭,那小伙计就赶你走,可你到后门等着,时不时都有人出来,你再上去问,这事儿十有□□就能成。”

“这样啊!”李瑞听得两眼亮闪闪的,快速接收先进经验,争取下次自己也去拉个大单回来。

葛歌给张丰收等推销人员都设了一个奖励:每拉回一个长期订单,这个订单一个月收益的5%则作为奖励与第二个月的工钱一起发到推销人员手里。

这5%可不是一个小数,例如张丰收今日拉回的大单,平均一日二十斤菌子,一个月便是六百斤,云州城的菌子卖得贵些,一斤卖十五文,那一月进账便是九两,刨除几乎不存在的物料成本与人工成本也还能剩八两银子。张丰收就可以在这个订单里得到四钱银子的提成!

要知道他们一个月底薪也不过两三钱,这一个大单的将近都比自己一个月工钱都多,也难怪张丰收这般欢喜,李瑞这般求知若渴了。

“明日我们吃过午食再回去,你们可以明日早起再去跑一下,要能多拉几单回来也算是这趟没白跑。”葛歌听完两人汇报,便将原定明日一早回去的想法往后推了半日,正好她自己也再转两圈。

“好!”

三人说话间,方才下楼去找小二要几个简单饭菜的王小茹自己端着饭菜回来了:“趁着热乎,咱先吃完饭再说吧?”

两荤两素,加上每人一个比俩巴掌加起来都大的白面馒头,虽说四人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也吃得有些撑了。葛歌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接过王小茹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才长长吁了口气。

吃过晚饭,俩半大后生见小里正满脸疲惫,也不敢耽误小里正歇息。王小茹将餐盘送下楼后,又叫小二送了几桶热水上来给葛歌洗澡。

沐浴过后的俩小姑娘头挨着头躺在宽敞的拔步床上,盖着轻薄的被单。王小茹侧着身子呆愣愣地望着闭眼散发躺在外侧的葛歌,喃喃道:“哥儿,你说那被害死的闺女儿,会不会阴魂不散在铺子里啊?”

虽然今日一切都很新鲜,白日时被繁华的云州城迷住眼的王小茹这会子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不知哪里传来的模糊人声,心里却慢慢儿浮起一丝畏惧。

“真要阴魂不散,也该是缠着那害死自己的人,要真来找我们这些无辜路人,怕也是个糊涂鬼。”葛歌凤眼未睁,轻启薄唇,有些冷的嗓音淡淡回荡在不算大的客房里,却叫王小茹莫名心安。

“也是,又不是咱们害死她的。”王小茹极容易被开解,认同地点点头,心情迅速变好,关注点也转移了:“平日里瞧惯了哥儿你穿男装,觉着你穿男装好看,这会儿我觉着我错了,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些!”

哥儿可真好看啊!平日里事儿多,压得哥儿总是皱着眉头板着脸,严肃的模样像极了葛叔,可这会子躺在床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哥儿,只觉眉眼不似往日凌厉,多了一点儿女子的娇柔。越看王小茹觉得自己心里越酸:“明明咱俩生辰就差两个月,凭甚哥儿你这又是抽条儿又是长胸的?”

自己却还是个小屁孩儿模样!啊!苍天好不公道啊!

被王小茹这快速转弯的车逗得睁开了眼的葛歌侧过头来,无奈地看了她眼,笑笑道:“你就该把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全都掏空,脑袋不重就压不住你的个儿了。”

“啊!不行,哥儿你别对我笑。”王小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晕厥过去一般捧着心口:“真不知日后得是什么样的好儿郎才能配得上哥儿你啊!”

葛歌坐起身来,摆出一个十分无语的表情看向王小茹,而后叹了口气,起身去把蜡烛熄灭:“睡觉。”

“我若是男儿身,今夜可真是艳福不浅…”王小茹躺在床上,双手背着压在脑后,美滋滋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帐顶。葛歌却不再搭理这女流/氓,安静才没一会儿,就听得王小茹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响起,葛歌便知她是睡着了。

无奈地摇头叹了声,葛歌也合上眼,不过片刻就也睡着了。

等再睁眼,天已大亮。

***

四人一起在街边早食摊子吃了俩肉包子后,又约定好午时一刻在客栈门口碰头,吃过午饭再家去。而后各自散去。

虽说是四处转悠,可葛歌也不是瞎转。繁华大街上各色铺子招幌、行商叫卖她都去听去看,走得也格外慢些。

“掌柜的,您瞧我娘这手艺真不错的,这帕子绣得极好,您看一眼如何?”前头只两个铺子距离的一处绣庄门前,一个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后生手里捧着几方帕子,那后生穿得虽然破旧,可浆洗得十分干净整洁,许是因着营养不良,后生瞧着干瘦得很,面色苍白得吓人,眉眼间也是郁郁的愁苦之气。

绣庄掌柜被缠得没法子,不住地挥手:“文三公子,你们家的事儿谁不晓得?你娘这帕子绣得再好也没人敢要啊!你也别在这儿纠缠了。”

“…”被赶出铺子外头的文三抬头望了望绣庄的招牌,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几方帕子,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是忍不住了,豆大滚烫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傲性使然,叫他没能再次弯腰去求人,一边哭一边走,连掉了方帕子都不晓得。

葛歌蹲下身去捡起那方月白色帕子,帕子不过是细棉材质,但锁边精细,那绣帕上绣得是蟾宫月兔,针脚密实整齐,图案精巧,足窥绣娘绣工极好。

“这绣帕真好看!”站在葛歌旁边的王小茹也好奇地瞧了眼,顿时两眼放光,她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好看的帕子呢!

葛歌又瞧了眼那帕子,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好看,咱们快跟上去。”

“啊?”王小茹被葛歌这突然来的这出搞得有些没转过来,不过还是迈开步子追上哥儿的脚步:“哥儿你等等我!”

俩人一直跟着哭了一路哭得鼻子通红的文三,跟到还哭着的文三都发现了她们。胡乱擦干眼泪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葛歌与王小茹:“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哭啊!”

哭成你这样的男人我还真是第一回见,葛歌心道。不过也没真这般说,将自己捡到的帕子举起来:“这是你的。”

“……多谢。”文三没想到对方是拾金不昧,想到自己方才态度似乎有些恶劣,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暗骂自己失态,将家教都丢光了:“方才某心情不佳,多有得罪,着实抱歉。”

他说话时,葛歌也一直在观察他,见他虽是落魄打扮,可言行举止倒像是原先家教极好的,再结合方才在绣庄门口听到的话,葛歌大概猜了下这应该是个落难贵公子,笑道:“不妨事,我妹子挺喜欢你这帕子的,要不咱们找个地儿坐着好好看看,要合适我便都买下来。”

“好,不知您想到哪儿瞧?”文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今日拿着这些帕子都去了六七家绣庄,却无一家愿收他这帕子,可家里妹子如今还等着钱买药。见眼前这兄妹俩说要买,那叫一个欢喜,拉着葛、王二人就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叫他推销自己的帕子。

葛歌指了指路边的茶棚,三人便在茶棚坐下,葛歌招手要了壶茶后,示意王小茹看帕子:“小茹你选几个喜欢的,就当今岁我送你的生辰礼。”

“真哒?”王小茹一听葛歌这般说,两眼放光地望向文三抱着的那几方帕子。

文三“啊”了声,连忙将帕子递过去:“姑娘你看,这帕子虽只是细棉料子做底子,但绣工极好,这小鹿活灵活现的,你拿在手里就跟藏了只鹿似的呢!”

王小茹听他这般说,睁大了眼看那帕子,果然喜欢得很。

“我听你这言语,仁兄也是读书人?”葛歌给文三倒了碗茶,不着痕迹地与对方攀谈。

文三端着茶水谢过对方,嗓音有些低沉,应道:“叫我文三就好,从前读过些书,如今…”文三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瞧着你比我稍微大些,我就叫你声文三兄。”葛歌屈指敲着桌面,斟酌着小心问到:“方才我瞧见你跟那绣庄掌柜在街上拉扯,你这绣品也不错,对方是为何不要呢?”

闻得此言,文三苦笑几声,叹道:“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见对方不愿意多提,葛歌也不再多问。两人说话间,王小茹也选好了蟾宫玉兔、林间小鹿以及玉兰花儿开这三方帕子。

三方帕子统共是六钱银子,葛歌也不还价,付完钱后与那文三说道:“我这边有一个绣娘师傅以及一个为孩童启蒙的教书先生的活计,我瞧着文三兄谈吐间也有几分学识,若是愿到我这边工作,每月一两银子一人,另包吃住。”

“这…”文三听得这般优渥的工作机会,自然也是心动的,不过想到家中之事,又有些犹疑。

“文三兄你可先家去与家人商议一番,我这工作并不是在云州城,而是在云州城以北九十里处的云家集镇外一处村庄。你如令堂若有意前往,三日后可到景阳巷六号寻我。我也须再考究一番您与令堂的本事。”葛歌将这份工作的有缺点都摊开了说,至于去或不去,那便是对方的选择了。

与面色不定的文三分别后,葛歌与王小茹又继续在街市上逛着,东看西瞧,云州城毕竟是州府,还是能买到不少云家集少见或者没有的东西。一个上午下来,还真收获了不少东西:打南边儿海运送来的红辣椒种子、上好的碧粳米谷种、冬小麦谷种,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蔬果种子…

张丰收与李瑞这一早晨也没少跑,各谈成了两家酒楼的买卖,一行四人拉着满满一车各色种子,直奔云家集回。

***

再说华东新村里,这两日小里正虽不在,可收菌子的买卖却没停。

春雨绵绵时节,山上的菌子跟疯了似的肆意生长,倒叫新村的村民们日日收了个盆满钵满,不说旁的,就说葛家第一进院子里堆着的那一大堆带菌丝的枯木块儿,就已占据院子的三分之一,还有不少在春雨的滋润下,又生出了小小细细的菌子…

葛歌等人回到村里时,已是日暮西垂。

搬出官道边上住后,村里人的入夜也晚了些。此时日头黯淡不似中午时那般炙热,只如同一个圆润漂亮的鸭蛋黄远远缀着西边地平线上,映得漫天红霞。

“小里正回来了!”在村口玩闹的孩子们见驴车入村,全都跟着驴车跑,边跑还边喊“小里正回来了!”不过一会儿,满村人家都晓得小里正回来了。

“还是要小里正在村里才热闹些啊!”几个吃完晚饭坐在家门口说话的老人们看着小辈们玩闹,也笑弯了眼:“如今这日子真是好啊!”

家家都有新宅子住,还都有固定工钱收入,小里正怕大家伙家里断粮,上回开会还说谁家里缺粮了可以找她借,等秋收了自家收粮食再还都行呢!这样儿的日子,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四奶奶、沈婆婆,这会子就要入夜了风大,您二位可别在门口坐久了啊!”驴车经过,方才进村就已下驴车跟着慢悠悠地走着的葛歌浅笑着与两位老人家说话。

俩老人也笑呵呵地点头:“小里正你这才回来,赶紧家去吃饭去,我们这些老骨头晓得的!”

目送葛歌往家去的背景离开,俩老人望着天边灿烂的云霞:“明儿又是个好天儿啊!”

葛歌等人先是驾着驴车回到葛家才各自散去。葛歌将车架子卸下来后,又给来回跑了两日的毛驴冲了桶糠水,自己再往王家去吃晚饭,回来梳洗后便也早早睡下。

睡了一个又长又舒服的觉后,葛歌醒来时天已大亮。

起身梳洗后,只随意扎起头发,换了身衣裳的葛歌往前院去,便见壮子、小雀等人已在忙活着将昨日收回的菌子分类。

“小里正早!”最先见到小里正的小雀笑着一口整齐的牙齿露出来,与葛歌打招呼。其余众人也都朗声打招呼,个个都是朝气十足的年轻人。

昨日夜里黑没瞧见,今日才瞧见那堆得跟座山一样的木头,葛歌自己都吓一跳:“收这么多木头回来了?”

“统共收了一百三十七块木头回来,数儿跟账都对得上。”负责清算木头跟钱的小雀连忙应声,跟她站在一处的陈群花这还是上工后第一回见到小里正来问话,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

葛歌走近那堆木头边上,索性蹲下身子去细细查看,见有些个湿润的木块已又长出了细细的菌子,虽然野生的长势比不过葛歌自己育苗的,不过倒也过得去。

拍怕双手,葛歌站起来点点头:“不错,今日村里人还有送来的就接着收。”

“我们晓得。”

葛歌目光落在有些拘束的陈群花身上,见对方还更紧张了些,抿出一丝浅浅的笑:“群花姐你别紧张,在我这做事就按点儿来到点儿走,有啥做啥,不懂的就问小茹小雀她们几个都成的。”

“我晓得了,多谢小里正。”虽然小里正叫她不用紧张,可陈群花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心情,那说话的声音都跟蚊子嗡嗡叫一般。

给人压力而不自知的葛歌只以为是她与外人接触得少,性子使然,便不再多说什么。又问了下这两日的收菌子情况,与小雀等人说了约摸有半刻钟话,才往隔壁王家去吃早饭。

见小里正走了,陈群花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可吓坏她了!

“群花姐你别怕,小里正只是平日里严肃习惯了,不过她人很好的。”算得上是葛家工作元老,与春梅同一批进来的翠翠将一捧平菇分出来,笑吟吟地安慰陈群花。

陈群花一想到小里正抿着唇的模样,就忍不住瑟缩一下,不过还是应道:“我晓得的。”

因为她自己就承了不少小里正的恩情,又是给自家便宜好吃的猪肉,又给自家盖青砖瓦房,如今还给自己一份轻松又收入稳定的好工作…

虽然晓得小里正有多好,不过一想到小里正掰断那几根木头还一脸轻松的样儿,胆小得很的陈群花就忍不住紧张害怕。

可瞧着她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柳儿与小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无言地努着嘴笑笑,这话题便算翻篇儿了。

***

三日时间过得很快,第三日清晨,还飘着细密如丝的春雨,装上了带棚车架子的一辆驴车,里头驮着两百余斤菌子,载着葛歌与张丰收、王小茹、李瑞往云州城去。

到云州城已过午时,将驴车交给着急送货的张丰收、李瑞二人使用,葛歌自己与王小茹则改步行前往位于景阳巷子的铺子。

“兄台日安。”在景阳巷六号门口守了一个上午,等得都有些不耐烦的文三终于瞧见了那日的兄妹俩,等二人走到距他还有四五步距离,文三朝着葛歌深深作揖。

葛歌一眼就认出文三,浅浅颔首,打开铺子大门邀他进店详谈:“文三兄,铺子才买下来,有些脏乱,还请不要介意。”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诧异。

文三双手有些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袖口,讷讷开口问道:“那日兄台所言不知今日是否还作数?”

“自然作数。”葛歌带着文三前往后院,后院的正房桌椅俱在,倒是个便利谈话的好地方。

知道哥儿有正事谈的王小茹也不打搅她,自己出门招人挑了两担水来,先是到灶上给烧了壶水送去正房,而后又去前边儿铺子打扫卫生。

后院正房里,都不需要葛歌多问什么,文三便将自己家的情况大致说与葛歌听了:文家原是做绸缎布料生意的,在这云州城这行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两年前文家家主与文三的两个兄长在运送一批进贡的绸缎进京时被强盗拦路劫财,文家父子三人为护进贡之物,惨死贼手。

文家父子死后,因着耽误了进贡一事,文家被革除皇商名头。一家主事之人俱无,只留下文三之母带着文三与妹妹苦守家业。

可文家这块肥肉着实太过诱人,加之文家以前也没少得罪人,在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下,文家快速破败,从前满府奴才仆从皆已遣散,母子三人从高门大宅搬进了冬冷夏热的破败巷子,日子越发难过。

文三之母宁氏早年间跟随苏绣大家学艺,这手绣工在云州城也排得上名号,自打文家发迹后便封针,文家破败后才开始重拾起绣花针,不过文家母子早已被对家,同样是做绸缎生意的王家盯上,各大小绸缎庄子自然也不敢接文宁氏的绣帕。

这才有了数日前葛歌所见的那些事儿。

文三磕磕巴巴说完自家的情况,悄悄抬眼看了看葛歌,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是忍不住的苦涩。也是,瞧着对方也不过是个家底薄的,听到这些反悔也是寻常事,毕竟谁能为了自己这素昧平生的过路人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你们之前一直留在云州城,这回为何愿离开了?”葛歌对文三方才说的家族情仇并不太在意,只要离开了云州城回到村里,那王家想来也能如意了吧?毕竟当年的死对头不敌自己,还落魄到逃离至穷苦山村里,也是值得自己笑上几日的。

葛歌比较关注的是,这文家破败都两年了,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硬熬着都过来了,为何却在此时选择离去?

文三半张着嘴,没想到对方问的是这个问题。最后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家小妹数日前外出,被一恶霸瞧中,当街调戏逼得小妹跳水自保,被人救起后小妹已连发高热数日,哪知那恶霸却不肯放过我小妹,扬言等小妹病好后便要上门迎娶…”

说到痛心之时,文三双手握拳重重捶向自己双腿:“可恨我身为男儿,保不住祖宗家业,还连累小妹遭此惨事!”

葛歌薄唇轻启想说些什么,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这般,虽说是村里给幼童做启蒙先生,不过我还是要先考究一下你的学识。”

文三早时家中富庶,请的先生水平自然不差,加上文三自幼开蒙,颇有几分读书的慧根,家中出事前以十五之龄一举高中秀才,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州府中,那也是值得称颂的少年英才。学识自然是错不了。

两人在后院正房里说了两刻钟的话,互相都算了解得差不多了,葛歌才提出要到文家去见一下文三之母。

***

文家如今住在西市外算得上是云州城贫民窟的来财巷里头,这巷子名字一听就寄托了这巷子几代人的梦想:来财。

“这巷子跟咱们原先老村都差不离呢!”小心翼翼跟在葛歌身后的王小茹捏着鼻子好叫自己不要闻到空气中混杂的各种臭味,还时不时要躲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粪便,瓮声瓮气地说着话。

葛歌也不说话,只将右手往回伸,好叫王小茹抓着自己慢慢走。一行三人很快就走到文家住的小院门口。

“文家小子回来了?”一个胖妇人从院里端着盆脏水出来,刚一开门就想往外泼,见到文三回来,才没将脏水扬起,侧过些往另一边泼去:“今儿个还带了客人回来啊?”文家此时落脚的小院里还有两家一起住着,文家母子三人住的是最为逼仄的西厢房,租金也最便宜。

文三抱歉地朝葛歌与王小茹笑笑,才应那胖妇人:“嗯,胖婶儿,我家里今日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娘跟你妹妹都在家呢。”胖婶好奇地打量着跟在文三后边的一对小男女,这文家除了这仨不早死绝了吗?咋还有亲戚上门呢?不过瞧着也不是啥有钱人。

文三带着葛歌与王小茹往自家住的西厢房去,敲门片刻便有人来应门。打开门出来一个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虽然眉眼带了些愁苦之气,不过气质极佳,生得也好,如今虽已落魄,不过也能瞧出年轻时容色动人。

“成儿回来啦?”文宁氏弯唇笑笑,见儿子身后还跟着两人,便知是当日儿子说的那两人,朝葛歌矮身福礼:“这位便是恩公吧?”

葛歌连声道不敢,文宁氏往后退了一步叫三人进屋来。三人进到文家如今住着的狭窄逼仄的小厢房里,葛歌只进门时扫了一眼,便不再四处张望,与文宁氏坐着说话:“我姓葛,婶子叫我一声小葛便是。当日我与文三兄已说明,这份工作虽算不得多好,但叫您一家温饱无忧还是可以的。”

“大富大贵也不是没享受过,如今我只有这俩指望了,只求他们能安安稳稳度日,旁的便也无甚所谓了。”文宁氏怜爱的目光看了眼还躺在炕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女儿,又将目光转向葛歌:“想必我儿已与葛公子说明我等困境,公子若此时要退,我等也不会记恨公子的。”

葛歌却只是摇摇头,道:“此事无妨,婶子与文三兄今日若能收拾好离去,今夜我便叫驴车来巷子口接了您三人到我如今的住处去,只等明日一早便可随我等一起离去。”

见葛歌这般说,文宁氏这乱了好几日的心才算安稳下来,这才想起要去取自己的绣品来给葛歌瞧瞧。

此时躺在炕上还发着高热的文若兰低声呢喃着要喝水,离水壶最近的葛歌便顺手倒了碗水,趁众人不备时丢了一颗退烧药进去,叫王小茹帮着将那小半碗水全给文若兰喂了进去。

翻出绣品拿过来的文宁氏浅笑着谢过王小茹,将绣品递给葛歌,自己则接过王小茹的位置,又给女儿喂了些水。

虽说这么些年没靠刺绣为生,可文宁氏的手艺确实不错,绣得鸳鸯戏水枕巾水波荡漾,鸳鸯成双;绣的蝶恋花帕子蝴蝶翻飞,似有花香阵阵…

葛歌看完这些绣品,连连点头:“婶子果然技艺高超,只是这技艺是否能教外人?”葛歌也知这时候的技艺都是传内不传外的,自然是要问清楚些。

“家师已仙逝多年,我若能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倒也算对得起家师在天之灵了。”文宁氏此时哪里还会看重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女儿真被那恶霸带走,怕是自己也要跟着去了,还谈何传承技艺?

两厢情愿,这事儿便就定了下来。

从文家出来,文三手里拿着葛歌预支的二两银子月钱,带着户籍凭证到衙门去换回一家三口的户籍迁出文书。等入夜后不久,小院里另外两家都熄灯睡觉后,文三背着个大大的包袱,文宁氏扶着下午高热已退的文若兰,母子三人悄悄出了小院儿走到巷子口没一会儿,刚到他与葛歌约定的时辰,一辆驴车滴滴答答地过来,稳稳停在母子三人面前。

不过片刻,驴车离开来财巷口,文家母子三人坐在驴车上,透过车窗望着不断后退的夜景,心中都长长吁了口气。

今夜葛歌等人与文家母子宿在景阳巷的铺子后院,今日午后葛歌去置办的被褥便全都派上了用场。

许是心里没了事儿,许是太久没盖过松软的被褥,这一觉,文家母子睡得格外舒坦,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为着怕那些恶霸或者文家对头的人家发现文家母子的踪迹,文家母子仨是连院子都没出,早饭都是张丰收早早出去买了几个包子回来,众人就着热糖水吃完后,便动身出城。

文家母子才出城没多时,那扬言要娶文若兰的恶霸带着七八个手下真就上了文家,打算强娶。没成想竟扑了个空。

“格老子的!一家子废物还敢把老子的婆娘带走!”那恶霸在来财巷这一片确实有点势力,想想那生得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就这么飞了,哪里能甘心?在文家原先住的厢房里摔摔砸砸的,吓得另两家连门都不敢出。

恶霸却不放过他们,直接踹开另两家的门问消息。

胖妇人吓得腿脖子都软了,也只是连声道不晓得。

见真是一点儿消息都问不出来,恶霸气冲冲地走了。不过他也没那容易死心,只要那小娘子还在云州城,他就一定要把人给翻出来!

直到外头一点动静都没了,瘫软在地的胖妇人才长长松了口气。她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往后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她也帮不了了。

而这一切,已离开云州城的文家母子却是一点儿也不晓得,他们如今已奔向一个未知的未来——云家集。

作者有话要说:我曾经问个不休,我为什么要日万……沧桑点炮仗.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