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华东村地理位置原因,村里人大都穷得很,本就没多少钱叫她们日日去赶集。加上今年村里的男丁大都上了前线,还有持续了许久的旱情,到云家集镇上赶集的人就更少了。
是以华东村的村民还在每日辛辛苦苦挑水去浇地时,不知道她们的小里正已经靠着卖水挣了好几百文钱。
“小子你们这日日挑着水到云家集去做甚啊?”那车把式如今日日清晨都能在华东村山对面儿的村口接到这俩小孩儿,见她二人日日挑水去镇上,俩人来回就是四文钱,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这俩小孩到底是做啥的。
今日依旧是穿着她为数不多,已打了不少补丁的粗麻衣裳的葛歌扯了扯唇笑道:“给城里人家送水哩,挣个饱肚儿钱。”
“如今这大旱天儿,我们村儿里连浇地的水都快没了,你们还能每日匀出这么些水来,也不容易啊!”车把式也是乡里人,自然晓得如今这时候水有多金贵,看向俩小孩儿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时候四桶水,怕是能换不少银子吧!
王小茹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珠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呆呆地看着葛歌,向她求助一般。
葛歌瞧见那车把式过分热切的眼神,安抚地拍了拍王小茹拽着衣袖的手,脸上的笑淡了两分,搪塞道:“哪儿啊!我们家是自己家里没多少地,地里的秧子早都旱死了,也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水叫我兄妹俩到镇上卖给城里人家,想换些口粮,不然如今家里就得要断粮了!”
为着行事方便,葛歌与王小茹在镇上卖水的这几日都以兄妹相称,十三岁营养不良的半大丫头,加上她又做了男孩儿打扮,倒真能以假乱真。
一听说是家里庄稼都死完了才攒下来的水,那车把式眼中的热切淡了下去,笑笑撇过头去讪讪道:“都不容易啊!”
葛歌不再与那车把式多说甚,一路上也有一两个坐车的,而后便一路安静到了云家集镇上。
到了云家集镇上,葛歌与王小茹早早就到了前几日自己卖水的地儿,却发现不知哪里来的也是卖水的俩成年汉子把俩人的位子给占了。
见葛歌两人挑着水站在摊子前边儿,稍胖点儿那个翘着下巴撇着眼轻笑一声:“小子要做啥?”
“这是我们的位子!”王小茹一双眼儿瞪得大大的,朝俩人大声道。
“你这小丫头真可乐,这地儿是写了你们的名字不成?这无名无主的地儿,谁先来那就是谁的!”那胖点儿汉子嗤笑了一声,边说还边开始挽袖子,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
另一个瘦点儿的见状,也挽着袖子过来壮声势:“哪里来的小王八犊子?要比划一下是不?”
王小茹被俩人这一唱一和的样子气得眼泪儿在眼眶里晃啊晃的,还想说什么就被葛歌拽住了她的袖子。
摇了摇头拍拍王小茹的手,葛歌挑起水桶,淡淡瞥了眼两人,便带着王小茹往另一头人稍微少点儿的摊子走去,换了个地方摆摊卖水。
“歌儿,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将压得肩膀有些痛的水桶放下以后,王小茹还有些不忿地瞪了眼自己方才过来的方向,最还不用葛歌安慰,她自己就蔫儿了:“不过也是,咱们这小身板儿的,都不够人家喝一壶的呢!”
葛歌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怕,咱们的水可跟他们的不一样,我方才瞧了眼那俩人卖的水,黄乎乎的都不知带了多少土呢!人家是要买水喝,可也不傻啊!”
她最是了解这发小的性子,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都还不用自己安慰她呢,自己就想明白了。
一听葛歌这般说,本还蔫儿巴巴的王小茹一下就精神了,两眼发亮道:“是啊!咱们这水又清又甜的,你日日还加了甘草煮开了的,最是生津止渴了!”
这一对比,好像她们的赢面确实大许多耶!
葛歌见王小茹这是真不难过了,抿着一点点儿笑,俩人并排站着,双手卷成喇叭状,开始今天的吆喝。
“你们今日咋到这儿来了?”又是一位熟客上门买水喝,将铜板递过去后等对方打水时还一直用手扇风:“那边儿那俩是你家里大人?咋卖得水黄叽叽的,那玩意儿喝进去不得窜稀了?”
葛歌笑着将打好的水递过去:“哪儿啊?我们家就我跟我妹子出来卖水,那俩先来把我们的位子给占了,我兄妹俩这瘦胳膊廋腿的,哪里干得过人家?”说罢还不忘一激灵地样儿抖了抖,逗得那客人也跟着笑了笑。
喝完水后,那汉子长叹了声:“还是你家这水好喝,喝完嘴里能甜好一会儿,小子你咋不弄个茶棚?”
“小本买卖的东西,哪儿就这么容易啊?”葛歌点头笑了笑,送走上一位客人,立马又有下一个上来买水喝的,生意着实不错。
不过那汉子说的话也是葛歌方才心里在盘算的,这流动摊贩今日城东明日城西的,也确实不方便,她该是琢磨琢磨着去寻一处固定的摊子才是。
这如今天儿越发热,葛歌与王小茹挑出来的两担水卖得比前头两日都快,不过一个时辰,两担水便都卖完了。
俩人挑着担子穿过街巷去买粮,半道儿却被喧闹给吸引了过去。
“这是在做啥呀?”王小茹好奇地垫着脚往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中心圈看,却啥也看不见,只听得阵阵人声喧哗。
同样什么都看不见的葛歌闻到混杂的空气中夹杂着较浓的硫磺、烧纸味儿,眉头轻蹙,道:“兴许是求雨呢!”
话音才落,就听到围在人群外围的几个吃瓜群众在小声讨论:“这都是今年第五回求雨了,再求不下来雨,那县太爷不得弄死那道士啊?”
真是求雨!王小茹看向葛歌的眼神又多了一大抹崇拜:“歌儿你是咋晓得的!”
“我闻到烧纸的味儿了。”葛歌淡淡地笑着,忍住去摸王小茹头顶的冲动,自己这发小还真是可爱极了,亮汪汪的眼儿跟以前自己养过的宠物狗一般,看向自己时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原来是这样!”王小茹眼睛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恍然大悟过后,继续拉着葛歌看求雨:“咱们去看看求雨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求雨呢!”
葛歌想了想,买粮也是一会儿的事,不着急,便由着王小茹去看热闹,自己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围观群众细碎的窃窃私语,比起求雨,还不如多听多看旁的事儿,指不定就能听到甚有用的。
“我听打南边儿来的行商说,南边儿也开始闹旱灾了,今年怕是粮价还要再涨哟!”葛歌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穿得稍微没那么穷的青年人,许是要跟人小娘子显摆,小嘴叭叭的说着。
那被他骚扰的小娘子有些不耐烦,一个大大的白眼翻了过去,又往旁边儿挪了挪,就快挤到一直垫脚看热闹的王小茹了才停下来。
大业民风开放,北边儿民风尤为开放些,是以在大街上男儿向心仪的姑娘表露爱意也是常有的事儿,比如站在葛歌左边儿的这个小嘴一直没停过的仁兄。
可惜那小娘子似乎并不喜欢这般孟浪的人,只一开始翻了个白眼儿,后头更是搭理都懒得搭理他了。
“小娘子,我家里可趁钱,如今帮着南边儿来的大财主屯粮,很快就能大赚一笔,你跟了我那可就有享不完的福气啊!”那仁兄叭叭地说了一大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倒叫葛歌听一半捡一半把有用的消息都听到了。
那小娘子不胜其烦,挑着眼“切”了声:“谁不知你刘老三是个无赖光棍,还趁钱!我呸!”说罢头也不回扭着水蛇腰走了,只留那刘老三在原地看着小娘子的身影流口水。
若有所思的葛歌收回目光,拉了拉看好一会热闹,欢喜得不行的王小茹:“小茹,走吧,再不走一会儿回去可就完了。”
“啊?哦!”王小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往后头看,这还是她第一回见人家求雨呢!今儿个回家可要好好与娘亲弟弟说道说道,这求雨仪式瞧着都怪好玩儿的!
从求雨仪式那处出来,两人便直奔粮店去了。
按例又是一斗粮食的葛歌挑着粮食与王小茹往村里回,才下牛车就远远见着林文学在路口那儿张望,见她俩人回来,才欢喜地招手:“小里正!小茹!”
“文学,咋了?”心思还在一斗粮食比昨日又贵了三文钱上头的葛歌瞧见林文学朝自己狂奔而来,直觉不好,生怕是又有人作妖:“村里出事儿了?”
林文学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面前,缓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不是村里的事儿,是我家,我今日在山上捡着只兔子,家里今儿个加菜,娘说叫你俩一起到家里吃饭,谢谢前段日子你们帮了我!”
“不用了(有肉吃!)”俩小姑娘异口同声地,一个拒绝,一个兴奋。
林文学以前不常跟村里人打交道,也只听娘说过葛家的小里正少年老成,是极好的人,加上上回又帮了自己,天然地就想与她多亲近几分。可如今见她这般冷淡,忍不住又有些心生怯意,小里正不苟言笑的样儿叫他想起了拿鞭子抽自己的爹,有点儿吓人啊...
不过为着完成娘亲交给自己的任务,林文学还是鼓起勇气再次邀约:“不妨事儿的,我娘都准备好你俩人的饭食了,不吃可就浪费了。”
加上还有王小茹在一旁眼巴巴无声地祈求,葛歌闭上眼浅叹一声,才道:“好吧,那今日就叨扰你家了。”
“有肉吃咯!”
葛歌也被王小茹的笑感染了,平日里清冷的脸上也染了淡淡的一层笑意,看得林文学好生诧异,原来小里正真的开心时是这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