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行板

当晚,栾鹤失眠了。

他把空调开到30度,浴缸里放满热水,整个人泡进去。温热的水流从浴缸里漫出,浴室里充满令人窒息的水蒸气,他沉进水底睁开眼,整个世界都随着波动的水面变得扭曲、虚幻。

细小的气泡顺着他的口鼻升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就那样一动不动。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栾鹤终于呼啦一声探出水面,他的手臂搭在浴缸边沿,支棱着突兀的蝴蝶骨低头喘气。湿淋淋的头发粘在脸侧,他苍白得像一只水鬼。

“还是不行。”栾鹤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湿热的空气里混合了越来越多的玫瑰味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信息素一直处于失衡的状态,没有ABO的性别,自然也意味着没有专供Omega发.情期使用的抑制剂,他的情期变得紊乱,每一次都要硬熬。

今天只是一个预警,他知道,他的发.情期快要来了。不同于一般的Omega,栾鹤所属族类身体常年冰冷,发.情时体表升温,却不会感到燥热,反而要比平时更加畏寒。所以当他来到这个普通的世界之后,身边的人都只以为他是身体不好,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动不动就请假。

可是,一个月之前他刚刚挨过了一次情期,为什么这么快就……

栾鹤从水中站了起来,顾不得擦身便湿淋淋地朝卧室走去。他眼神暗沉,掀开被子枕头的动作急切得仿佛一个瘾.君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深蓝色丝巾飘然而下,那是她的东西。

栾鹤一把抓住,像抓住一缕幽魂、一抹残影。他眼里的哀色浓重得化不开,呼吸却随着玫瑰香气的浓烈而愈发急促。

想她,每一次想念都刮骨吸髓,像要把他掏空一般。他忽然拿着丝巾的两端勒住口鼻,胸膛极力震动,仰头深重地呼吸。

灯影幢幢,他感到窒息和眩晕,他吻着那条丝巾,想象着恋人的嘴唇。

那是什么感觉呢?栾鹤想象不出,在从前那个世界,他甚至没有得到过一次亲吻。

终于,他力竭地倒进床铺,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

因为深夜加班,姜诗珩第二天一直睡到十二点,手机的疯狂震动惊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拿过手机一看,全是老妈的夺命连环call。

最新一条消息写着:“今天你不去相亲,咱俩就断绝母女关系。”

姜诗珩很想将手机一把摔在墙上,但好在理智战胜了起床气,她搓了搓脸,回复了一个“哦”字。

相亲时间约在下午三点,姜诗珩换了一身运动系的短裙,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在穿衣镜前比划半天,最后往包包上挂了一只米菲小兔。

之所以会做这身打扮,是因为她听老妈说对方是个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传媒业总裁,为人沉稳可靠,喜欢知书达理成熟优雅的女孩子。姜妈还特意提醒她,穿得保守一点,良家妇女一点。

姜诗珩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像个中年秃头油腻大叔,于是,她决定极力扮嫩,争取让他在第一眼就判断出两人不合适,也好少浪费点时间。

为了赶时间,姜诗珩决定挤地铁,但即使这样还是比约定的晚了半个小时,等她到达咖啡厅的时候,对方早就在座位上等她了。

一进门姜诗珩就看到了相亲对象,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她仍然感觉到了对方的急躁,那个男人穿着铅灰色的西装套装,梳着利落的背头,脊背坐得挺直,手上不停地搅动咖啡搅拌棒。

也好,像他这样身价高贵的上位者,应该最不耐烦等人了,如果能因此直接判她出局倒是一桩美事。心里有了底,她从包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进了嘴里。

“哈喽,你就是许放吗?”姜诗珩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出现在男人身边。

“是你?”看到她的一瞬间,男人一扫脸上的阴霾,惊讶地站起身。

姜诗珩吓了一跳,眯了眯眼仔细辨认。男人穿着得体,还戴了一副略显斯文的眼镜,浑身透出严于律己的精英感。

许放饶有趣味地任她观看,好半天过去,姜诗珩愣是没敢开口。

看出她的疑惑,他忽然挑起嘴角笑了笑,放松地靠上咖啡桌:“姜小姐没认出我?看来咱们两个的变身比赛是我赢了。”

好欠抽的表情!似乎确实在哪见过。姜诗珩大脑飞速搜索,昏暗的光线中,名片上隐约的一个许字闯入脑海……

“哦!你是昨晚那个!”那个骚包男!她在心里大叫,这是什么孽缘!

多少个感叹号都表达不出此时此刻姜诗珩心里的卧槽,她尴尬地揪了揪米菲小兔:“我没变身,我平时就这样。”

“是吗?”许放比了个请坐的手势,眼神却几乎化作实质,蛛丝一般将她紧紧包裹,他轻笑,“没关系,姜小姐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姜诗珩已经懒得陪笑,木着一张脸:“可惜许总不是我的菜。”

如此直白的拒绝,想必是个人都会自尊心受挫,更何况向来被人捧着的大总裁。不过,许总显然不是一般人。

“还没有了解怎么知道不合适?况且,你应该知道,我很擅长改变。”他说这话的时候紧了紧西装袖扣,眼神笃定,似乎对自己很是自信。

但他越是这样自说自话,姜诗珩就越感到厌烦,她双手支在桌上,一副十足自我保护的姿势:“我觉得昨晚的偶遇已经让我了解得够多了,许总白天人模人样,晚上换了身行头就骚气冲天,看你撩我那个架势,夜店猎艳也不是第一次了吧?我这人虽然看着不正经,但还是有点感情洁癖,跟你在一起我得时时担心自己头顶变绿,不划算。您说呢?”

面对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许放头一次笑得脸僵,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偏偏喜欢上这么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嘴皮子还利索。

然而,最令他感到惶恐的是,姜诗珩现在板着脸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的样子,竟然比昨晚还令他着迷!他觉得她好特别,好有个性,跟他公司里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甚至……他还想听她再骂两句。

“姜小姐,也许我说了你不信,但我对你真的是一见钟情,我会让你改观的。”许放没忘记这是一场相亲,当场就要给姜诗珩报户口、报家产,就差一□□康证明好立刻登记结婚了。

姜诗珩吓得举起手示意打住,没想到许放一把抓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脸都要绿了,浑身一阵一阵激灵,动弹不得。

姜诗珩头一次发现,自己或许不是害怕相亲,而是他妈的恐男!

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凭什么你一见钟情我就要给你机会?前男友嫌她没时间谈恋爱,相亲对象嫌她没时间奶孩子,谁给她机会了?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没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巨婴和自大狂!

可怜的许放还不知道自己被姜诗珩的“前任们”连坐了,仍旧抓着她的手眉目传情。

忽然,他敏锐地捕捉到玻璃窗上反射的光线,随即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姜诗珩被他抽风般的行为打了岔,下意识问道。

许放皱着眉,满脸怀疑地四处打量,咖啡厅里三两人一座,聊天嬉笑,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没事。”他回过头,仍面有疑虑:“总感觉有人偷拍我,最近公司里在推重要的活动,有的是人想抓我把柄。”

“哦。”姜诗珩闻言不再关心,推说还有事便要离开。许放连忙道:“那我还可以再约你吗?”

“不能。”说完姜诗珩便起身离去。

她走得痛快,许放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凉透的美式苦涩极了,他莫名觉得这味道跟姜诗珩很像。

我是肯定还要继续找她的,哪怕再挨一顿骂也好。许放嘴角微动,笑道:“她生气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

“叮铃叮铃”一阵频响,阿闻手机里出现了新鲜出炉的偷拍照片,他没待细看便脸上一喜,挥舞着手机献宝一样去找栾鹤。

“别丧了别丧了!有新照片了,打起精神吧!”

闻言,正裹着大衣蔫蔫巴巴休息的栾鹤立刻抬起脑袋,眼里有了些光彩:“快给我。”

他不是丧,而是在忍受发.情期来临前的浑身无力。

阿闻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过来,“昨天那么累你居然不好好休息,还失眠,我看你还是累少了!”眼看着要把手机递出去,忽然,他猛地收手!

“怎么了?”栾鹤不满道。

最后一组照片跳出来,阿闻惊出一身冷汗:“没什么啦……我看照片这么多,休息时间肯定看不完,要不回家再看吧。”

“我现在看。”栾鹤不知道阿闻搞什么名堂,起身去够手机,“还有半小时才开工呢,多少照片看不完?”

“哎,等等!”阿闻一个不查,被栾鹤长手一捞拿过了手机,栾鹤还挺得意,心道只是几张照片就让他有了劲儿,回光返照也不过如此。

然而照片没划拉几下,他忽然沉下脸色。

照片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握着姜诗珩的手,看她的眼神让人浑身发麻。

阿闻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不知道着祖宗又会发什么疯,然而好半天,栾鹤只是沉默地站着。

忽而,他呼出一口气。

“收拾行李。”栾鹤指尖摩梭着姜诗珩的脸,沉声道:“我们去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