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一样

这天,隋禾看到了荒漠之外的风景。

那是一片低矮的废墟,黑色石头摞起来的低矮房子坍塌了一半。这些房子围成了圆形,最中间是一座祭坛似的建筑。黑石祭坛上布满风沙的痕迹,坑坑洼洼。

隋禾问:“这应该不是深渊的建筑?”

“没错。”原争带着他从祭坛穿过,“这是深渊吞噬过的世界留下的遗迹。”

石头房子很矮,只到隋禾的脖子,他可以清晰看见房顶上不规则的纹路。正面留出的可以称之为“门”的缝隙极窄,大概只能让七八岁的小孩通过。很明显,这种房屋并不是人类的。

原争说:“你看这像不像人间的废墟?”

隋禾想说“不像”,却在听到原争的下一句话时闭嘴了。

“一样的萧条、荒凉。仔细看看,有居住时的遗物,也有他们面对深渊时挣扎的痕迹。”

隋禾没有原争那么好的眼力,看不清黑石屋中有什么,但联想到人间破败的城池,心情沉闷下来。

原争并不在意隋禾的沉默,继续自说自话:“我其实挺喜欢人间的风景。”

隋禾回忆起灾变前原争连落败的桃林都想看一看的行为,回忆起原争拍摄的风景照,还有原争让他画的画。他默默等待着原争的下文。

“深渊的景色枯燥压抑,千篇一律,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希望。看久了甚至会觉得,只能这样永远乏味的生活下去。”原争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隋禾,往日收敛的眼尾弧度竟然是微微上翘的,“不论人类的话,人间的风景其实很美丽,我向往人间的风景。”

隋禾恍惚了一瞬。原争眼里的,是笑意吗?他定睛看去,又毫无踪迹。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他站定,吐出一口气:“所以你想要侵略人间?”

“不,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原争看出隋禾明显的不信,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大概,只有人间的风景和你能让我感到新奇了。”

隋禾垂下眼皮,自嘲道:“那我还真是荣幸。”

原争不以为意地说:“先前去人间时,我有很多限制,包括不能把人间的东西直接带回深渊。我亲眼看着你画的那几张画,完全覆盖了深渊印记,才能带回来。可惜深渊不好保管,没注意的话就会打湿。”

“你还留着?”隋禾脱口道。

原争眉梢轻微一挑:“你以为我会丢掉?”

隋禾紧闭双唇,不吭声。

“走吧。”原争转过身,“人间的东西我都不会丢。”

走了不远,隋禾突然开口:“其实你可以自己去毁掉通道树,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走在前面的原争沉吟了片刻,才说:“这些地方我去过不止一次,以前觉得很是丑陋。”

隋禾没有接话。

原争用自语般的音量说:“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

下午,他们的路程走了一半,原争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深渊来了。”

隋禾顺着原争的视线看向天际。天际线像显示器上的正弦波形图,诡异又规律地跳动起来。随着天际的波动,大地也发出有节奏的震颤。

那是一种,任何生命都无法抗衡的存在。

原争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凝重,他盯着震动传来的方向,伸手遮住隋禾的眼。

隋禾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正要退后,原争的声音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闭眼,别动,也别怕。”

下一刻,隋禾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环绕包裹了起来。他被束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动弹不得,手下是坚硬又柔软的触感,冰凉刺骨。

他的双脚脱离地面,似乎被带到很高的地方,往某个方向飞快移动。四周有巨大的呼啸风声,风从他头顶和脚底灌进来,吹得他浑身战栗。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透过头顶的一线天光,他隐约看到眼前紧密排列的鳞片。那些鳞片每一片都有他脑袋大,让他难以想象这个怪物的全貌。

这怪物到底是把他塞哪儿了?

他把眼睛睁大一些,费力地仰头,在凌乱飞舞的头发间隙看见外面的天空。

往日紫色的天空如同泼了浓墨,变成漆黑一片。隐隐有红光从隋禾眼前一晃而过,带着浓重的不详气息。

说来也奇怪,让原争这种生物都不敢直面的深渊,对隋禾来说,就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概念而已。可能是他还没有亲眼见证过深渊,也可能是……

不远处炸响的一声咆哮打断了隋禾漫无边际的思考。

那声咆哮沉闷,似有回音那般震荡不休,是原争的声音。

一声尖利的鸣叫回应了咆哮,接着,鸣叫越来越近,另一只怪物来到原争附近,与原争一起飞行。

高空氧气稀少,隋禾被困在狭小的地方,渐渐感到呼吸不畅。他知道此刻不是发声的好时机,只能艰难地忍受着。

氧气越来越少,肺部开始火辣辣的痛。他胸口憋闷,用尽全身力气,把每一口氧气都吸到最深。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浑浑噩噩地落到实地。

脚刚接触地面,他就往前扑倒,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鼻子发酸。

一条有力的手臂绕过他的后背,稳稳扶着他,他退开一点,深吸几口气,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他站稳脚跟,睁开眼,透过被激出来的薄薄一层眼泪,看到原争近在咫尺的脸。

原争的眼睫微微掀动,看了他一眼,里面有安抚的意味。

原争的视线又转向他身后,瞬间切换成冷漠又残忍的警告眼神。

隋禾从未见过原争的这种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接着,他就感觉自己后背的手臂紧了紧。

隋禾挣了挣,没能挣开。他回过头,看到一个无比丑陋的怪物。那怪物有一个畸形如肿瘤的巨大脑袋,脑袋正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嘴。它腐绿色的身上长满了脓包,粘稠的绿色液体流下来,流到地上,顷刻间把地面腐蚀出一个洞。隋禾着实被恶心到了,迅速摆正脑袋。原争无可挑剔的容貌映入眼帘,让他想呕吐的心思歇了不少。

这个怪物正对原争说着什么,嘴里吐出隋禾听不懂的、音节古怪难听的语言。原争说了几个字,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不善。那怪物却恍若未闻,纠缠不休。

原争的眼神越来越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轰隆”一声,隋禾身后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他回过头时,那怪物已不见踪影,徒留地上被腐蚀出的几个深坑。

隋禾松口气,推了推原争。原争这才松开手。

隋禾忙退了好几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洞,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跟上往湖水走的原争,问:“你是怎么带着我飞的?”

原争走在他前面,看不到表情,却好像心情不错。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隋禾哽了一下,只好换一个问题:“刚才那个怪物想干什么?”

原争说:“它是一个王,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想来尝尝味道。”

隋禾脸色瞬间变得刷白。

“我没答应。我说过,不会让你死。”原争说。

隋禾这才找回几乎被麻痹的知觉。

原争走到石桌边,拿起那杯陈茶随手泼掉。他伸出一根手指,拇指在杯口刮了一下,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这是我的一滴血,如果你不怕的话,喝下去就能听懂我们说话了。”

原争走到另一侧的巨石边坐下,拿出古琴摆在膝上擦拭。

隋禾等原争走之后才靠近石桌。他把那个杯子远远推开——他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怪物的血液。

“你每天都在弹琴,是因为没事干吗?”隋禾问。

原争正低着头,闻言抬头看向隋禾:“不是你想听吗?”

那双眼映着洞穴中不知何时点起的蜡烛的暖光,竟给了隋禾一种他现在很温柔的错觉。

隋禾错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听?”

原争:“灾变前。”

记忆深处的一句话被重新翻了出来——

“我想听你弹琴。”

“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听你弹琴吗?”

原争……竟然还记得。

隋禾有些仓促地垂下眼,低声说:“我以为你那只是随口说说。”

“当时确实是随口说说。”原争坦诚道,“最开始,我根本没打算留着你的命。”

隋禾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所以我才会救你。”原争留意着隋禾的神情,还是把隐瞒了很久的真相抖露出来,“其实锚点可以不止一个,你死了,我可以去找下一个,比如你那个姓程的朋友,若我以性命威胁他,他无法反抗。或者我再找其他任何预知者,结局都是相同的——他们不敢阻止我。”

隋禾怔忪了一秒。

“那天我看到你……就改变了主意,让你继续做我的锚点。”原争的声音质感很冷,就如同他永远冰凉的体温。但在这一刻,声音中带了温度,“只有你不一样。如果是你,事情应该会有不同的发展。”

“事实告诉我,我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隋禾: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本咕:(狗头)

又到了每天的碎碎念环节!

ps:不得不说,原争这个狗男人的感情变化好难写!既不能太突兀,又不能太缓慢,我头发都抓掉了一大把。下一本绝对不写这种费脑子的了(如果下一本开无限流当我没说

pps:小天使们是不是都要开学了呀?评论都变少了咕(本咕还有至少一个月开学嘎嘎嘎

ppps:咋地,凑个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