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生病

“你到底想做什么?”隋禾没头没脑地问。

原争向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隋禾突然有种挫败感。他跟这个怪物的思想之间,就间隔着难以逾越的深渊。他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清楚一些:“你这两天的态度很奇怪,你……试图迁就我,但这样让我感到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居然会在乎我害怕什么,我需要什么,我做不到什么。”他原本不是十分坦诚的人,如今却不得不将自己的情绪挖掘得明明白白,“你的行为会让我担心,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阴谋。”

湖水另一端的原争停下了擦琴的手。“阴谋?”他重复一遍,眼神沉了下来,“深渊的生物不需要阴谋。”

“我知道。”隋禾抬起头,曾经盛满温柔的眸子沾染了层层叠叠的忧虑,“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法反抗。你原本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所以你这样……”

原争打断他:“我无法理解你的话。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理由。”然而这一句结束,他的目光就久久停在琴弦上,陷入了思考。

隋禾沉默等待着。

半晌,原争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我要让你永远留在深渊,这个理由算不算?”

隋禾等了半天得到的却是这个回答,一时啼笑皆非:“你说过,你想让我留在深渊是因为你救了我,不想让自己的付出白费。说白了,还是因为你……”自私。话到嘴边,他临时改了个口,“是个怪物。”

一人一怪物的话看起来自成逻辑,实际上都是荒诞可笑的废话。隋禾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嘴边,不防被那怪味冲得打了个喷嚏。

他这才注意到怪异之处:“这茶你是怎么泡的?”深渊里没有沸水,原争对人类文化的浅薄认识也十分令人怀疑。

原争说:“不是我泡的。”

“那是谁泡的?”隋禾晃了晃茶水,实在忍受不了那味道,放回桌上远远推开。

“我不知道。”原争风轻云淡地说,“这应该是我去人间的时候带回来的,你手里的是最后一杯。”

隋禾霎时哑然。

片刻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说,这茶,你放了几千年?”

“没错。”原争的神色十分坦然,还特意补充一句,“我以前用它招待过对人间感兴趣的王。”

隋禾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茶早就坏了。”

“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差别之一。作为一个人类,我的生命比你们脆弱太多,着凉可能生病,喝了陈茶可能不适,连走路都可能伤到脚。”满室的冷光交汇在隋禾眼中,他的声音也冷冷清清,“这样一种生命,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回到我的世界?”

原争似乎有些茫然。他重复:“你是我救的。”

隋禾对这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感到厌烦,放重语气说:“因为救了我一命,就要付出更多努力来保护我,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另外,我觉得我在深渊可能更危险。”

原争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深渊才是最安全的。”

“那是对你而言。你在深渊住了这么久,深渊对你来说当然是安全的。”隋禾越来越烦躁,他跟这怪物简直掰扯不清楚,“可我不一样,深渊对我来说危机四伏,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音刚落,他连忙收了声,惴惴不安地看了原争一眼。

“我不会让你死。”原争的声音很沉,很用力,却并不能让隋禾感到心安。

原争没有追究他的态度问题,隋禾松了口气。

空气再次陷入更长的沉默中。

原争经过漫长的深思熟虑,开口道:“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能让我提起兴趣。我的情绪向来是平静的,或者说,一潭死水。”他转向隋禾,无机质到显得虚假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你却能让我感受到一些新奇的情感,比如愤怒。”他似乎对自己的思考很满意,露出笃定的神色,“你和我记忆中的人类不一样,我要观察你。”

隋禾眼睛睁大了一点。

“我吞噬了一个人类的记忆。他是一个潜逃在外的罪犯,在某些方面比我们更残忍,欺骗、诱拐、强女干、杀人、分尸、熬煮,然后扔在垃圾场。”看着隋禾越来越惊讶的眼神,原争继续说,“还有唐晓白的父亲、s省傣山上的死者。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先找到的是他的朋友,朋友为了保命,把他推出去,让他成了替死鬼。当然,那个朋友我也没放过。我原以为人类都是这样。”他话音一转,“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让你去寻找鳞片的时候,你还敢阻止我。”他的嘴角勾起一道微妙的弧度,“几千年来从来没有生物敢对我说出‘阻止’这两个字。”原争原本很满意隋禾这种惊讶的情绪,但当他看到隋禾眼中的惊讶变成后怕时,剩下的话就莫名说不下去了。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重复了一遍“很新奇”,就不再开口。

等了一会儿,隋禾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原争的表情归于平静,冷声说:“出发吧。”

.

下午的路程在沉默中走了一半,隋禾突然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

他什么也没说,原争却停下了脚步。

原争从记忆的角落扒拉出一个词:“你这是过敏?”

隋禾摇摇头。

原争有些疑惑,但没追问。在他的理解中,过敏就跟掉了根头发差不多。

于是一人一怪物继续无言的跋涉。

.

晚上,隋禾又一次被原争叫到湖边。

这一次他学乖了,害怕着凉,干脆裹着被子过去。

刚靠近湖边,就看见一个怪物在往地上放包裹。他忙退回去,直到怪物离开才敢去湖边。

他走到包裹边,瞅了眼原争,见原争没反应,确信这些大大小小的包裹是自己的,便蹲下身一一拆开。

第一个包裹中装了许多衣服,男式女式都有,还有两件童装。

第二个包裹中有几本书,《基地特刊》、《行政区月报》、《诗集:致敬灾变中牺牲的军人》和《积分禁止私下流通,究竟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第三个包裹中是被暴力挤成一团的床垫,他打开时没留神,差点被反弹回来的力道掀倒。

第四个包裹中有枕头、床单、被罩,床单上印着红心宾馆的字样,上面落了一层灰。隋禾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将东西全部整理好,来回几趟全部搬到自己的床边,然后慢吞吞走到湖边。

他在桌边坐下,问原争:“你为什么突然想到……”他原本要说“打劫”,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我需要这些东西?”

原争的琴声恰好在此时响起,还是昨天那首曲子。原争说:“那个人类的记忆中,有这些东西。”

隋禾点点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提出:“我那边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原争:“明天再说。”

隋禾搞不清楚这个明天再说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敢问,于是闭上嘴。

过了不久,困意再次上涌。眼皮合上了一会儿,他又一个激灵醒过来。不行,再这样下去明天铁定会发烧。他强撑着神志,手臂撑在桌子上,准备迈开腿站起来。然而那手和脚都像千斤重的铁,他似乎努力了一个世纪,也没能搬动一丝一毫。终于,他还是没能对抗住睡意,眼皮黏在一起,彻底睡死过去。

.

次日一早,他头昏脑胀地醒过来,嗓子火烧火燎的痛,头晕的厉害。他身上酸痛,呼吸都发烫,裹着被子也感到彻骨的冷。不必量体温就知道,他发烧了,大概温度还不低。

当他抬起那双被烧得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原争时,发现原争明显愣了一下。他没在意,哑着嗓子说:“我发烧了。”

原争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表情似乎有点僵硬。原争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在隋禾迷茫的目光中,十分不熟练地将掌心按在他额头上。原争掌心冰凉的温度让隋禾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哼了一声。他迟钝地往后躲,原争便收回手,指尖轻轻碾了碾。

“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温度?”原争自语了一句。

隋禾耳朵嗡嗡的听不清,问:“你说什么?”

原争神色有点复杂:“人类生病了怎么治疗?”说完不等隋禾回答,自己在记忆中搜寻出答案,“药物?还是打针?”

这次隋禾听清了:“感冒药。”

原争点点头。

隋禾思维的速度都变慢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不要杀人。”

原争似乎有些无奈:“你都生病了,还想着其他人类?”

隋禾慢吞吞扫了原争一眼:“因为我是人类啊。”他眼中含着一点水汽,那一眼近乎是潋滟的。

原争又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说:“好。”

隋禾疲惫地趴在桌上,只露出一双眼看着原争:“今天还继续走吗?”

“那就不走了。”原争说。

“可是,早一点毁掉通道树,才能把更多的怪物留在深渊。”隋禾的声音埋在手臂里,显得闷闷的。

“留下吧。”原争做出决定,“等你病好。”

隋禾还想“可是”,看到原争不容反驳的表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的眼珠跟着原争木然的转动,看着原争在对面坐下,不知怎的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离我远一点。”

原争刚刚坐下没两秒就遭到驱赶,居然没生气。他心平气和地说:“你好好休息。”

隋禾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里睡过去。于是他挣扎着回到石床边,不顾床垫还带着潮气,往上一倒,很快睡了过去。

梦中,额上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天这一章磨了好久(时速越来越慢了啊啊啊),所以来不及细修了,如果有什么语病错字,大家不用在意(咳

pps:原争的态度其实不突兀哦,前文大概埋了一点点(不够深,我的锅

ppps:我感觉3333限制住了我的发挥,原本就不会断章,有了3333的限制之后就更不会了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