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时候,隋禾看见原争和唐晓宝相谈甚欢。
见到姐姐,唐晓宝表情变了变,他问了句:“我们真的不能告诉妈妈?”
“不能。”唐晓白冷漠道:“我们没有选择。”
“好吧。”唐晓宝稚嫩的脸上竟有一丝怨恨:“那就让我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吧。”
唐晓白看了他一眼:“最迟明晚,我会解决的。”
唐晓宝沉默了。
隋禾不懂他们的哑谜,正准备提出离开,就看到唐晓白皱了皱眉。
“你们走吧。”她说。
“好,再见。”隋禾顺势说。
唐晓白看着门的方向,神色间似乎有些惊恐:“快走!赶紧走!”
隋禾深感疑惑,但没多说什么。走出房门时,看见唐晓白父母匆匆走来,隐约明白了。
走出医院,隋禾玩笑道:“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她就知道爸妈来了,莫非是有心电感应?”
原争:“也许是脚步声。”
“没想到她这么害怕父母。”隋禾说,“跟我看到怪、鬼片的时候一样。”
当晚,隋禾正在微言上告诉程才去医院探望唐晓宝的事,突然收到唐晓白的消息。
唐晓白:忘记说了,我昨晚做的预知梦,里面没有我。
隋禾手一抖,手机砸在了地上。一种可怕的想法出现并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迅速捡起手机,顾不上查看屏幕上的裂痕,抖着手给唐晓白发消息:你在哪里!还在医院吗?
唐晓白:你不要管我在哪里,你不要来。
隋禾:你是不是在医院!
唐晓白:我说了!你不要来找我!如果你来找我,你会后悔的!我最后说一次,你没必要、也不许过来!
隋禾又打了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不出去,自己已经被删好友了。
他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会儿,转头找程才:唐晓白可能出事了。
程才:???怎么回事?
隋禾:她昨天做了预知梦,梦里没有她。
程才:糟了,快去医院。
隋禾:你知道她在医院?
程才:直觉。路上细说。
两人在校车处碰了面,上了车,程才就匆忙道:“预知梦都是预知己身的,梦里没有她,很有可能说明末日前她就死了。”
隋禾没说话,心里也有这种感觉。
程才:“你仔细讲讲她今天的言行。”
隋禾事无巨细的描述了一遍。
听完,程才说:“她自己应该知道,才会把信给你。而且,她赶走你们可能是感受到了什么。”
隋禾和程才对视一眼,同时说出那句话:“生死大劫。”
该来的还是来了。
隋禾低下头,嘴唇紧抿。
下了校车转公交,到医院的时候,两人都听到楼顶天台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怒吼,从声音判断,是唐晓白的父亲。
隋禾仰头看了看,在天台边缘看见两个人影。
楼下一圈人在围观,隋禾找了一个询问情况。
那人告诉他,一分钟前天台上突然出现两个人,拉拉扯扯,不知道是一个想跳楼一个在阻拦还是别的情况。
得知那人已经报了警,而许多医护人员正赶往天台,隋禾心中稍安。
隋禾转向程才:“我们赶紧上去,阻止他们。”话没说完就要冲进去。
程才忙拉住他:“等等!”周遭太嘈杂,他大声说:“你仔细看看!”
闻言,隋禾又仰头看向天台。过了几秒,眼前开始一阵阵发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便换了截然不同的光景。
天台上满是奇形怪状的黑影,围绕在那二人身边,时不时伸出爪子一类的东西攻击他们。那个瘦小的人影身上泛出一圈圈白光,替她挡住了全部攻击。
程才的声音唤回了隋禾:“别去。我们不一样,我们会被找上的。”
“可是……”隋禾神色挣扎,“这是两条命啊。”
“你上去之后能改变什么?”程才语气十分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你能劝得动唐爸爸还是唐晓白?你能躲开那些东西?还是说你能直接把他们拉回来?”
“……不,我都不能。”隋禾说,“可是让我亲眼看着两条生命消逝……哪怕我和他们根本不熟,我还是会很难受啊。”
“可是你过去就是送死。”程才不为所动,依旧牢牢的拉住他。
“我知道他们的问题可能无法调和,可是、可是……”隋禾痛苦地闭了闭眼,“她之前还想着不牵连我……而我,面对那些东西,也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程才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但他面上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把隋禾抓得更紧了:“你不是救世主,你不欠他们什么,想想你的父母吧,你要对不起你的父母吗?你去了也是白去!只会辜负唐晓白的希望、只会辜负你父母的希望!”
“我知道……我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只是现在难以接受。”隋禾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在死亡边缘走一遭,他才更真切的体会到生命可贵,也因此,不忍心看其他人葬送生命。
唐晓白身上的白光越来越淡,在医护人员冲上天台时,白光彻底消失了。
那些怪物没了阻碍,嚎叫一声,齐齐扑了上去。唐晓白声嘶力竭地尖叫,状若疯癫地躲避,一只手还是牢牢抓住唐父不放。被抓住的人俨然看不见那些黑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语气凶恶的破口大骂。
医护人员围在他们旁边劝解阻拦,这种好意的阻拦却减少了唐晓白躲避怪物的空间。
隋禾眼睁睁看着怪物的袭击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带出一道道飞溅的液体。
可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的鲜血,也看不见她的痛苦。
唐晓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她的尖叫转了调,凄厉又沙哑,让人听着遍体生寒。
这一切落在隋禾眼中,显得无比漫长。实际上,只有短短五秒钟。
五秒后,唐晓白的胳膊和腿都诡异的折了。
唐父被她凄惨的尖叫吓到,下意识把她往天台外侧推了一把。
接着,不知何故,两人都脱离了包围圈,从人群缝隙中坠落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
地上,绽开了两朵血色的花。
周围的惊呼和怒喊瞬间远去,隋禾觉得自己的世界在那一声巨响后安静下来。
他浑浑噩噩的被程才带回了学校,至于事情发生后如何处理、警车和救护车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一概不知了。
他宛如幽灵一般回到寝室,倒在床上。
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来,他才微微从这种状态脱离。
原争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我听说A大附属医院有人跳楼,是不是下午那个人?”原争问。
“是她。”隋禾语气淡淡的,“还有她的爸爸。”
原争沉默了片刻:“我去找你。”
“不用了。”隋禾说,“你不是要赶火车吗?”
“我去找你。”原争重复了一遍,“你在哪里?”
“在寝室。”隋禾把寝室号告诉他,“你来干什么?”
原争没回答。
手机那端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原争说:“等我换耳机。”
戴好耳机,原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讲其他事情。隋禾的注意力渐渐分散,终于对原争的到来有了一丝实感。
但他还是感觉很疲惫,不想收拾不想动,也不在乎自己的蓬头垢面了。
半个小时在聊天中过的很快,隋禾听到敲门声才起身。
打开门,原争站在门外,对他微笑了一下:“晚上好。”
隋禾有些恍惚,还是回了一句:“晚上好。”
进了寝室,隋禾关好门,原争看了一圈问:“寝室就你一个人?”
“嗯,另外两个今晚都不回寝室。”隋禾说。
隋禾把万晏的凳子反过来,让原争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自在。隋禾把凳子转了回去,让自己面朝桌子,背对着原争。
原争丝毫没有在意这一系列小动作,问:“你是不是在场?”
隋禾“嗯”了一声。
“你亲眼目睹了他们的……”原争停顿一秒,换了个词,“坠落?”
“没有,我没看。他们掉下来的时候,我就闭上了眼睛。”隋禾低下头,动了动双手,发现它们处于一种无力的状态。他说:“我没敢看……我怕我会做噩梦。”
“人各有命。”原争说,“你当时想帮他们?”
隋禾点了点头:“有人拦住了我。当时警察还没来,我贸然上去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可能激化矛盾。她爸爸见过我,还有点排斥我。”
“你是不是自责?”原争问。
“你怎么问的这么直接?”隋禾苦笑,“一开始很自责,可仔细想想,完全没必要。”他把凳子转了90度,转头看原争:“我现在就好多了啊。”
“我觉得你没有‘好多了’。”原争起身,走到他旁边,微微躬身,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下了结论:“你还积压在心里,没有释放。”
隋禾在原争靠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退了退,对视的那一霎,他心头泛起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微微冲破了伪装的、麻木的平静,让他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害怕。
“我……”他动了动嘴唇,“我要怎么释放?”
原争想了想:“大哭一场?”
“可是我哭不出来。”隋禾苦着脸说。
原争:“你有什么地方最近受伤了?”
隋禾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还是如实回答了。“腰上,这里。”他指了指,“之前不小心撞到洗手池上,一直没好全。”
在隋禾疑惑的目光中,原争突然向他伸出手。
“啊!”隋禾惊呼一声。
就在刚才,原争毫无预兆的使劲掐了一把隋禾的腰,剧烈的疼痛瞬间逼出了隋禾的眼泪。
隋禾心中一时间涌起无穷无尽的委屈,连带着被他刻意压抑的恐惧、悲伤,一起化作眼泪,肆无忌惮的涌出眼眶。
“啊……”隋禾索性再不顾忌,肆意的哭起来。眼泪源源不绝的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哭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对原争抱怨道:“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我的伤又要很久才能好了!”
他的话含糊不清,原争很艰难才听明白。
原争神色愧疚,语气却毫不心虚:“我只想到了这个方法。”
隋禾继续嚎啕:“你是怪物吗!”
原争老神在在,十分不以为意。
看见隋禾满脸泪痕的样子,原争抽了几张纸递给隋禾:“擦眼泪。”
隋禾接过,胡乱擦了几下。纸被打湿,隋禾随手丢进垃圾桶。
很快,他的脸又满是泪痕。
原争有点看不下去,抽了几张纸亲自上手。
隋禾仰着脸,任凭原争扶着他的下巴给他擦眼泪。
隋禾透过模糊的泪眼,瞥见原争隐约嫌弃的表情。他瞪大了眼:“你嫌弃我?”
原争避而不谈:“你怎么这么能哭。”
隋禾:“不是你让我大哭一场的吗?”
原争理直气壮:“我没想到你能哭五分钟。”
哭五分钟长吗?隋禾自我怀疑。
闹了这一出,他的眼泪也渐渐停了。他从原争手中抽出餐巾纸,又瞪了原争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力气太大了!”
“你太弱小了。”原争反驳他。
隋禾感到不可思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样?”原争想了想,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你喜欢这样?”
隋禾瞬间语塞。
“算了。”隋禾叹口气,“你还是做你自己吧。”
原争不置可否:“时间不早,我要出发了。”
隋禾忙把自己脸上收拾干净:“我送你吧?”
“不用。”原争说。
“那就送到楼下。”隋禾有些固执。
原争便没说什么。
隋禾把原争送到楼下,目送原争走出宿舍区,才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