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晚上。
房间里没开灯,淡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这本该是一个安静的夜,如果没有键盘敲击声打搅的话。
隋禾不用看也知道,他对面床位的万晏此刻在用电脑打游戏。好在万晏还顾忌着房间里有睡觉的人,骂人的话语都被憋在了喉咙里。
宿舍是四人间,有一个上学期退学搬走了,还有一个谈了女朋友,长期夜不归宿。
隋禾在床上干躺一阵,实在难以忽略腹中饥饿,不得不爬起身,准备给自己泡一桶面。
隋禾下床,从万晏身后经过,万晏都没有注意到。直到他打开灯,寝室骤然亮起。
万晏猝不及防被闪到,闭眼“卧槽”一声。
万晏回头看见隋禾拆泡面的动作,随意问了句:“饿醒的?”
隋禾点头:“是。”
万晏转回头,继续打游戏。
一局游戏打完,狭小的寝室内已盈满泡面的香气。
万晏又“卧槽”一声。“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说着合上了电脑。
隋禾摁亮手机:“一点,怎么了?”
万晏吞了吞口水:“深夜放毒啊你。太香了。”
隋禾笑了一下:“我还有一桶,你要吗?”
“要要要!”万晏接过隋禾给他的泡面后就迫不及待开封。
两人各自吃完一桶泡面后,万晏爬上床,对着还没上床的隋禾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隋禾语调轻松地回答:“如果我说有鬼怪你信吗?”好像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玩笑。
万晏打了个哈欠:“我从来不信这些。”
隋禾埋头在书桌前,问:“万一有一天你不得不信那些事呢?”
万晏漫不经心道:“不会有那一天的。”他把头支起来,还是看不清隋禾在做什么,“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隋禾依言改了说法:“我只是昨天熬夜熬得不清醒了。”
万晏问:“你昨晚不是睡得挺早吗?而且你每天都睡得很早。”
隋禾没抬头:“其实我这三天都没睡好,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梦到什么也记不清。”
“难怪你今天下午那么困。”万晏得了解释,才缩回头在枕头上安稳躺好,“以后你自己注意点吧,实在不行去校医院看看。”
“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你。”隋禾认真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没命了。”
万晏已经困了,闻言嘟囔道:“小事一桩。不过你好菜啊,我熬一个通宵都屁事没有,你失眠三天就不行了。你应该学学我,打游戏提神……”
说完,他睡死过去,还打起了呼噜。
隋禾无奈地歇了提醒万晏刷牙的心思,将心神投入笔下的画作中。
他画的是最近频繁在梦境中出现的场景。他其实记不太清,落在画上就只有一处粗糙的残垣断壁。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天色。
梦中的天色是一片阴翳,似乎笼罩了一层黑雾,一如梦境的基调,压抑,绝望。
他把能想起的细节补充完,就放下笔,想要上床睡觉。
一种突如其来的困倦感却瞬间将他淹没,他直接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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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当他开始做梦时,之前的情节就和今天多出来的部分串联了。确切的说,他的梦一天比一天长,每天重复过去的梦,再逐渐丰满。
梦中的世界,黑雾铺满整个天空,暗沉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坠落。
大地裂开了一道道深长的缝隙,黑雾从中涌出。
大部分建筑都塌了。有的建筑处在裂缝上,直接被深不见底的裂缝吞没大半,剩下小部分摇摇欲坠;有的高层建筑被拦腰折断,倾倒的楼身压扁了旁边的建筑。
从裂缝中爬出各种形态狰狞的怪物,怪物嚎叫着扑向逃窜的人群。人们如同一只只羔羊,无法反抗,被活生生吃掉。
尖叫,哭泣,呐喊;恐惧,悲伤,绝望。人间变成了炼狱。
隋禾凭借体育馆辨认出这里是A大运动场。他正在两座运动场之间,一道裂缝险恶地蔓延到他脚边。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只能困在身体中,看着自己越过裂缝匆忙奔逃。
一只只怪物追在他身后,发出兴奋的怪叫。
隋禾看着自己慌不择路地跑进一栋还未完全倒塌的建筑,被几只怪物前后夹击。一只怪物的利爪穿透他的双肩将他压在地上,腥臭的口水滴落在他的脊背,另一只怪物撕下了他的右腿……
在那怪物把他的腿送进口中的那一秒,隋禾惊醒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记得清清楚楚。
从梦中醒来,那种绝望而害怕的情感还留在身体里。
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哀痛。那无法追溯的哀痛和绝望掺杂在一起,将他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让他痛苦难言。
他睁着眼,大口地喘气,过了很久,才将那些翻涌的情感压制下去。
房间里灯影堂堂,他却觉得四周都是逼仄的黑暗。
他的目光落到未画完的纸上,半晌,拿起笔,把它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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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万晏从隋禾书桌前路过,看到了那幅画。画上是废墟、怪物,但没有人。
“你这画的是……”万晏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我们学校?”
隋禾正在清书包,闻言说:“是。”
“你为什么要画这种东西?”万晏不解,“特殊爱好吗?”
隋禾如实道:“这是我梦中的场景。”
“厉害呀,梦中拆学校。”万晏竖起大拇指,“这是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想干的事。”
隋禾哭笑不得,没接茬:“走吧,去上课。”
上完课回到寝室,隋禾坐在桌前写作业,忽然感到头疼欲裂。
他抱着脑袋,睁着眼,看见的却不是书桌,而是那个末日般的噩梦。
那些血腥的场景诡异地闪烁,宛如年久失修的老电视机,一帧一帧跳动着不连贯的画面。
灭顶的痛苦情绪淹没了他,他张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怪物分食的场景一次次重复,那种四分五裂的剧痛似乎也投射到了现实的身体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彻底陷入这个噩梦时,胸口涌起熟悉的暖流。那暖流浸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从地狱回到人间。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有种奇怪的感受。极远的地方似乎有一道窥探的目光在不断扫视,而那种危险缓缓逼近的预感,让他寒毛耸立。
他隐约觉得,那个未知存在也许是在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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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禾快疯了。
那个噩梦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现实生活。
自那次感受到“目光”后,噩梦就经常毫无预兆地降临。
上课上到一半,他的眼前会突然发黑。为了不让人察觉异状,他只能趴到桌上假寐,实则忍受着精神上的摧残和身体上的疼痛;走路时,若噩梦浮现,他便快步走到隐蔽处,低头把目光对着手机。
那个梦就像一团扎根在他脑海的阴影,盘踞着、延伸着,不断侵蚀着他的思维,或许也会剥夺他的神志。
一次在寝室发作后,他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肉眼所见没有任何伤痕,双肩和右腿绵延的疼痛却实在难以忽略。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是心理作用,直到疼痛渐渐平息。
后来,他实在承受不了这无休无止的折磨,用生病为借口请了假,一直躺在寝室里,连外卖都要送上楼。
每一天,每一刻,他警惕着逡巡的神秘“目光”,畏惧着噩梦的不期而至。
这样痛苦煎熬的日子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他神经日渐敏感,情绪岌岌可危。
直到下一个星期一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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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禾在寝室,桌上放着没动几口的外卖。
他最近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每餐吃的很少。
他的脸庞明显消瘦,眼中含着细密的红血丝,整个人颓废又黯淡。
他坐在桌前看着书架,眼神没有焦点。
手机铃响,他的眼珠才迟钝地转了转。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万晏。
他刚接起,就听到万晏说:“隋禾,帮我个忙行吗?”
他声音干哑地吐出一个字:“说。”
万晏:“你能帮我把桌上的手机送到楼下吗?”
“好。”
隋禾走到万晏桌前,看到一个陌生的手机,似乎不属于万晏。他无心探究,拿着就下了楼。
在楼下看到万晏正和好友赵胜交谈,赵胜一脸求饶般的苦笑,万晏不为所动。
把手机交给万晏后,隋禾正准备上楼,突然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
那呼唤似乎来自天边,说着隋禾听不懂的晦涩语言,其中引诱的意味昭然若揭。
隋禾有如被砸了当头一棒,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想呐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他向迎面走来的人用眼神求救,可所有人行色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他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快步走向某个方向,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可怕——他到了月牙湖。
月牙湖的景色依旧美好,他心中的绝望却铺天盖地。
那诡异的引诱声又一次响起,声音重重叠叠,好像是成百上千个人在同时呼唤着他。
他大脑一片空白地跳进了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