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缺德的事,就是过河拆桥。
比过河拆桥更缺德的,就是哄人走到桥中央后,在岸边把绳子割了。
乔苏看着岸边那个割绳子的人,心里恨恨地滚过一句话:
狗币男人!
早知今日,她就该在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先一刀把他劈了!
那颗珠子化为白光,完全融入了离渊体内,而天边的浓云似乎感受到不安似的开始翻过起来。
离渊的目光落在乔苏身上,眸中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乔苏脚下的池水忽然翻滚起来,无数黑黝黝的恶鬼之手抓住乔苏脚踝,拼命地将她往池底拉。
而方才那还只齐腰深的池水不知何时变得深不见底,仿佛池中通往的才是真的地狱。
脚上宛如被绑上了千斤坠,乔苏只稍微动了一下,便陷得更深。
她胡乱伸手,一把抓住了离渊的袍角。
倾盆的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乔苏发丝被打得散乱,她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离渊!”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
亏她还以为这祖宗良心发现了,谁想到苦肉计,扮可怜都是这厮装出来的。
反派就是反派。
才不是什么慈善家。
离渊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乔苏的脸,没有什么表情的笑了笑。
“现在明白,还不算蠢。”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分明是一个想取人性命的姿势。
乔苏一顿。
是要杀了她吗?
好像......也不错。
大雨中,少女睁着一双秋水明眸自下而上地看着自己,然后笑了。
离渊的手指一颤。
他别开眼去,手指离开了乔苏的脖颈,缓缓放在被她抓着的袍角上。
指尖那黑色的戾气化成一把利刃,离渊轻轻往袍角一划。
嘶———
乔苏顿时失去了岸上的支撑,瞬间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淦!
与此同时,无数的怨鬼伸出手抓住乔苏的脚踝,疯狂地将她往池底拉。
噗嗤————
一阵水花溅起。
乔苏沉入水中,耳畔传来无数冤魂的哀嚎声。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透过晃荡的水面,看见离渊站在雨中,身形化成一道模糊的剪影。
黄泉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沙。
离渊墨发在风中飞扬,脸上面无表情,只垂眸看着早已经墨黑一片的池水。
忽然间,天空中响起几声爆炸般的雷鸣,接着,一道闪电劈开苍穹,将那乌云撕裂出一道口子。
有一道黑气缓缓从裂口中飞来,到了近前,便变成了一个头长犄角,绿色头发的人。
那人拢着宽袖,缓缓走到离渊背后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尊上。”
离渊的目光从池水移到那人身上,半晌,扯开一丝笑容。
“唔,是祸斗啊。”
名叫祸斗的魔族不敢抬头,只是语气依旧恭敬:“承蒙尊上打开黄泉封印,属下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这几日都远远跟着,不敢上前冒犯,恐坏了尊上之计。。”
说着,他更深地行了一礼,“恭迎尊上重回魔界!”
离渊闭了闭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跟着?”
“是。”
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祸斗身上,笑了笑。
“那你觉得,本座算不算是个好人?”
祸斗一顿,道:“您是魔族的神,也是属下的尊上。”
离渊顿了顿,随即嗤了一声,“几千年未见,你越发谨慎了。”
祸斗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池水。暗中跟随这么多天,尊上对那位仙门女修的态度如何,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修确实与寻常仙门的女人有些不同,至少作为最了解魔神的魔族,他知道尊上对那女修,应当是有几分不一样的。
可惜......
他也不多言,只道:“黄泉封印已经打开,尊上此刻是要离开,还是......”
他话中意有所指,自然指的是已经被万鬼拉入池中的乔苏。
那女修心性特殊,取了珠子后没被池水削骨焚心已是大幸,可纵然过了池水这一关,池中封印的恶鬼也足以让她丢了性命。
谁让十方玄珠,天生就需要用取珠者的命来献祭呢。
他问这话,也不过是看出离渊心中的烦躁,是以冒险试探一句罢了。
尊上是魔族之神,天生便无法与常人一样共情,更未曾在意过某个人或某件事,然而此刻他周遭戾气混乱,显然是烦躁至极的样子。
这在祸斗的记忆里,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
离渊瞥了他一眼,眯了眯眸子,“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揣测主人的心思是做臣属的大忌,祸斗面色一僵,忙低下头去请罪:“祸斗不敢。”
然而离渊没有说话,他看着池水许久,最终转过身来,神色懒散。
“祸斗。”
他说:“本座许久都没有杀人了。”
听见这话,祸斗心中一滞。
尊上现在心情十分不好。
他能确定。
祸斗抬起头,口中呼哨一声,紧接着,一只全身漆黑的凤凰样的巨鸟长啸一声,便从空中那裂开的口子里飞了下来,到离渊身边时,乖巧地收了羽毛,低下头颅。
显然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离渊目光划过那幽深的池水,最终转过头去,踩上了黑凤的背。
凤凰展翅,带着离渊和祸斗离开黄泉,因黄泉结界被撕裂,无数的黄沙被漫天狂风卷起,不及须臾,黄泉已如同炼狱一般尘烟四起。
祸斗站在凤背上,看着底下的十方怨池越来越远,而池中央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仿佛正在吞噬着什么。
他不敢多言,只得安静地站在离渊身后垂手立着。
半晌,离渊突然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祸斗一惊。
说?说什么?谁不知道尊上最讨厌话多的人。
几千年前,有一个仗着自己有功就喜欢四处指手画脚的魔将,便被尊上割了舌头,挖了眼珠。
死状好不凄惨。
可转眼他便想到了些什么。
尊上语气虽然很淡,可那目光却一直没从十方怨池上移开过。
或许......
他眸中闪过一抹幽光,状似无意开口道:“也不知那个女修能不能撑过一柱香的时间。”
“尊上。”
祸斗道:“说起来,那女修跟着您这么久,属下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名字?
离渊眸中划过一丝茫然。
小白花的名字......
是什么?
他似乎从没有问过。
或者说,没有必要去问。
他知祸斗这句话已是僭越,可一时间,他心中竟破天荒地没有升起任何戾气,有的只是无尽的荒芜和茫然。
他好像,从未在乎过她的姓名。
“魔神大人,有朝一日我死了,您哪怕假装一下,难过难过也好啊。”
离渊耳边突然响起那朵花说过的这句话,他微怔了一瞬,随即嘲讽地笑了。
身为神明,又怎会被凡人的情绪所指染?
那朵花没有名字的花真是,愚蠢至极。
离渊垂下眸子,长睫掩盖下的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祸斗觑了一眼离渊的神色,又缓缓道:“不过也是,尊上是神,神又何须记住凡人的名字。”
奇怪。
明明那朵花在时,总喜欢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吵闹,让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杀了她,可当那声音突然换成旁人时,离渊的心中却突然莫名烦躁起来。
离渊闭上眼睛,缓缓开口:“祸斗。”
“你的话太多了。”
祸斗:……
离渊闭了闭眼,“本座不会救她。”
“留她到此时,已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祸斗张了张口,什么多余的也没说出来,只憋出了四个字:
“属下知错。”
他低下头,不经意看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黄沙之地,却忽然看见一阵黄沙呼啸着,往十方怨池的方向卷去。
此时,黑凤已经载着二人来到结界边缘,眼看便要离开黄泉。
“尊上......”
祸斗一时有些纠结。
说...还是不说?
尊上已经说过不会救人,所以说起来那女修的生死,便与他们无关了。
他决定闭好自己的嘴巴。
离渊闭着眼睛,察觉到身后祸斗的情绪,缓缓开口:
“说。”
祸斗一怔,迟疑道:
“尊上,那似乎是———”
“黄泉之主......”
她受了尊上重创,此刻应当已经难以维持身形,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关疗伤。
亦或者,孤注一掷去找新的躯体。
而最适合承载怨魂的躯体,不就是......
仙门中人吗?!
离渊的眸子突然睁开。
他转过头,戾气激荡,墨发飞扬,低声吐出两个字:
“回去。”
......
您不是不救么?
祸斗额角一抽,随即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是。”
离渊的眸子紧盯着十方怨池,那眸中,似乎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
祸斗暗中叹了口气。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尊上的眼中,看见除了空寂以外的情绪。
尊上虽不通人情,然而作为魔族的人精,祸斗怎能看不出来,尊上眸子中那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便是———
紧张。
即使只是转瞬即逝,即使轻微得不值一提,可无法掩饰的是,尊上在紧张。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种情绪会出现在魔族之神的身上。
祸斗抬起头,看着前方离渊的背影,心想,或许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渐渐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