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花出生在一个丹桂飘香的傍晚,她那务农为生的父亲刚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大喜之下便就着一片桂花香为这女婴取了名字。
尽管家里一贫如洗,这一胎又是个女孩子,但李桂花的父母对她还是充满了期待。这对朴实的父母竭尽所能,将李桂花抚养长大。
可惜自从生了李桂花后,她母亲的身体便伤了根底,从此再不能与她父亲一同下地务农,只得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儿换些银钱贴补家用。
于是李桂花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学会了各种绣花缝补本事,也听母亲讲了无数她从别处听来话本里的英雄故事。
在李桂花十四岁的时候,父母亲为她谈了一门亲事。
李桂花的未婚夫是隔壁村的王狗蛋,为人忠厚老实且吃苦耐劳。王狗蛋幼年时父母双亡,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做活也攒了些积蓄。
待李桂花及笄时,两人便成婚,一块儿住在毗山村。两年后,李桂花的父母也因积年病重而去,夫妻两人便继承了李桂花父母的田地。
自此以后,王狗蛋也如李桂花父亲一般,天天下地照顾农物。李桂花继承了母亲一身的针线技艺,在家里为周围邻居缝补衣物床褥赚银钱。
这样的日子,李桂花曾觉得颇为无趣。直到两人有了孩子后,李桂花和王狗蛋的日子一下子忙碌起来,她才发现生活是如此充实和快乐。
两个月前,当每隔几年就会来找壮劳力去补大堤的官兵来到毗山村时,王狗蛋并不想去。家里地中的粮食就快熟了,今年的收成估摸着不错,若是能及时收完粮食,来年应该能过个好年。
李桂花劝道,不去毕竟会得罪官人,地里的事还有她,可以背着儿子去收粮食。再说这回补贴的钱数量可观,未必会比卖粮食差。
犹犹豫豫的,王狗蛋还是应了李桂花,去了村头应征。
征集苦力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村都知道这回的赏银颇多,待这一行人离开去往大堤时,村里所有的青年壮士都跟着走了。
李桂花望着王狗蛋健壮离去的身影,心里很开心。她已经算过了,加上这回王狗蛋去修补堤坝的赏银,家里可以在冬天来前补补屋顶,还能再买一床新褥子。
她哼着小曲,将去岁旧衣袄中的棉花拆出来,重新打散,再灵巧地缝成今年从京都流传过来的新样花袄。
然而所有的幸福在王狗蛋仓皇回家的那一刻便破灭了。
李桂花本以为王狗蛋是结束了干活,却发现自家丈夫回来时神色慌张,竟然连一个子儿都没拿到。
她正欲开口询问,王狗蛋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来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王狗蛋就从家里藏银子的地方挖出了历年的积蓄,急匆匆地又收拾起了行李。
李桂花很是不解,拦下了王狗蛋便问道这是为何。王狗蛋没有回答,只道全家必须立刻离开毗山村。李桂花见问也问不出什么,便跟着一起收拾了细软。
岂料李桂花的儿子当晚不知为何起了高烧,尽管王狗蛋心急如焚,可他终究是不舍孩子受苦,只得坐立不安地又在家里熬了一夜。
临睡前,王狗蛋神情严肃地向李桂花交代,他身上有一本册子,且与要事相关,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务必要将这册子妥善保管。
李桂花更加不解,两人皆是大字不识,这册子从何而来,与什么要事相关,更者,与自家丈夫有什么关系?
王狗蛋没有回答她,只是愁容满面地吹灭了烛火,上了炕休息。
这之后的事情,孟平乐便全听过了。
李桂花安静地坐在桌前,本有些急促的呼吸随着她的叙述变得慢慢平静,讲到最后,她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般,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孟平乐不知该如何安慰李桂花,只得为她斟上了一杯热茶,推向她。
“那你将这册子藏在了哪儿?”
李桂花仍然沉默。
孟平乐也叹了口气,耐心道:“三皇子将你带在身边,便是能保你平安。如果能抓住杀你夫君的凶手,他必定会将其正法。”
李桂花听到孟平乐提及她的夫君,瘦得快脱了形的身体微微颤抖,有些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晕红,她双眼灼灼地看着孟平乐,哑声问道:“三皇子殿下可以吗?”
孟平乐用力点了点头,像是为了给这承诺增加些可信力般:“他一定会的。”
李桂花眼里迅速浮上一层水汽,她站起来“嘭”地一声跪在地上,向孟平乐磕头:“草民愿为三殿下效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孟平乐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李桂花听了些什么话本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实在是朴实。她上前将李桂花扶起:“你也不必如此,殿下既然是知道了你的遭遇,必然是会竭力为你平反。”
一听到这话,李桂花眼中的水汽变成了泪水一道一道滑过脸庞,也不肯起来,言语中充满感激看向孟平乐:“夫人,奴婢家中已无人,从此便是浮萍。如若夫人不嫌弃,奴婢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犹豫了一下,孟平乐没有立刻答应,稍稍用力扶起了李桂花:“你先跟着我,待你的仇报了后,再谈去处也不迟。”
李桂花倒是没有多想,以为孟平乐已经答应了,也不再流泪,擦了擦脸便对孟平乐道:“奴婢家里有一处地坑,原先是用来藏家里的细软,奴婢在逃走前将那册子藏进了地坑,用水缸盖住,绝不可能被那些贼人找到。”
孟平乐震惊地看着她:“你能推动水缸?”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了头,李桂花憨憨地傻笑回:“奴婢自幼力气就比同龄人大些,一般壮年男子也比不过奴婢。”
环顾了一下四周,李桂花指着雕花衣柜对仍在震惊中的孟平乐道:“夫人,若你不信,我这就将那柜子举起来给您看看。”
说罢也不等孟平乐反应,李桂花站起身走到木柜前,伸了伸臂膀全当热身,便蹲下来用肩膀抵住木柜。
在孟平乐不可置信的眼光下,李桂花轻轻松松地就将木柜举起,停了好几息后,才将衣柜放回原处。
看着仍然憨憨笑着的李桂花,孟平乐咽了口水,甚至有些结巴:“可,可以了。我信我信。”
李桂花这才放心地坐下来,目光期待地望着孟平乐。
“这样吧,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便回你家去找这本册子。”沉吟了一下,孟平乐决定了。
大喜过望,李桂花又激动地跪了下来:“是,夫人。”
孟平乐头疼地看着动不动就跪下的李桂花:“你既然要跟着我,就不要总是跪来跪去。刚来这府上那天你做过饭,我尝过后觉得甚合口味,日后若是无事,你便暂时顶下厨娘的活儿吧。”
待念夏前来将满心欢喜的李桂花带下去后,孟平乐有些不是滋味地坐回位上,神色忧愁地发呆。
“公主,怎么了?”忍冬轻手轻脚地进来给孟平乐换了茶,略为担心地问道。
孟平乐摩挲着乞巧宴上太子给的玉佩,像是在和忍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世道对平常百姓,竟是如此艰难吗。有家不能回,夫离子散的悲痛轻易就能被收留、有饭吃的快乐掩盖过去,这都是真的吗。”
忍冬一时不知孟平乐是在感慨,还是在问她,默了默,忍冬轻声说:“这世道就是如此。王公贵族寻求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普通百姓却只想着吃了这一顿,能有下一顿便是好的。”
停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般,忍冬声音更轻了些:“李氏自然是为夫君儿子枉死难过的,可什么能比得上活下去的机会呢?”
第一次听到这般言论的孟平乐颇为惊讶:“但……”
像是知道孟平乐想说什么般,忍冬接过话头:“可以回家固然是好的,可对于李氏来说,家里已经无人,她一介女流,又无技艺傍身,能跟得了公主自然是要比留在此处好。”
孟平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忍冬刚送来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半晌,孟平乐才后知后觉:“忍冬,你是如何揣摩到李氏的心思的?”
正在收拾茶具的忍冬手里一顿,差点摔了茶杯,欲盖弥彰地重新摆了下器具,忍冬缓了下才回道:“奴婢以前没跟公主前,也曾在小山村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奴婢猜想,大约百姓都是这般想法。”
孟平乐若有所思地应了声,便催促她赶紧收完茶具后理一理明天出行的包裹。
忍冬望向总是将自己当成大人,其实还没及笄的公主,轻叹了口气。
其实,谁又该流浪在他处呢。
忍冬举着木托带出屋子时,从门缝中看见孟平乐仍然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脸上的难过神情再也压不住,心情沉闷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