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午夜,风清月缺,蝉虫在花间鸣唱高歌。
漆黑的夜,只有三族大营中闪耀着点点火光,士兵们井然有序的在营中巡逻,三五成岗十步一哨。向晚意躲在背光的营帐旁边,担忧的偷看向在翼天策营帐前徘徊已久的人影。
该不该上前去呢?
向晚意低下头不安的揉捏起自己的手指。
“你在外面很久了,进来吧。”淡淡的声音从营帐中响起。
向晚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回半露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来察看。
——还好没有被发现。
向晚意轻轻拍了拍胸膛,镇定下来,继续往外看去——只见沙漓也明显的愣住了,在犹豫之后还是大步跨进营帐之中。
许久之后,谈话声从营帐中传出虽不是很清晰,但是向晚意却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翼天策坐在书案之后,明晃的烛光晃花了他的双眼,兵书上的字体也随之曼舞开来。无奈只能放下书本揉捏起发酸的眼睛。
“怎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不敢进来嘛?”
沙漓走到翼天策面前找了一个空椅坐下,幽幽说道:“她….夕鸾她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嘛。”翼天策开始装傻。
沙漓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消息。”
翼天策哦了一声,装作恍然大悟:“你要公主单独的消息你就直说嘛,真是的。”
“你可以说了吗?”沙漓显然有些按耐不住了。
“唉…”翼天策一改之前形象,表情凝重而哀伤:“实话告诉你吧。公主很不好!”
听闻至此,沙漓再也坐不住了,直冲到翼天策身前。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翼天策神色忽的黯然:“你别急。公主她现在无恙,但是……唉。”话及此处突然顿住了,长叹一声。
“但是什么!”沙漓恼怒,强忍下要上去抽打翼天策的心思,焦急之色爬满双眼。
翼天策心底偷笑,表面却装的一脸愁容,长叹道:“你也知道我们羽族士兵被苍力凌迟处死。但有一样我却没有说…”
“是什么?”沙漓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日公主也在。苍力逼迫公主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臣民被凌迟被虐待而死….”翼天策痛苦的闭上眼,脑海中不由的勾勒出当日的惨状。
沙漓怔住了,紧握成拳。
“后来呢?”艰涩的声音从喉间传出。
“后来?后来听说苍力将剩下的俘虏编入了死灵军。而公主….她….她在当日由于打击太大,受惊过度而精神失常….”翼天策越说越无力,神情也一度变得悲伤起来。
听到后来,沙漓只觉得全身恍若被雷劈中一般,脑海中空白一片。
“不会的。”沙漓不禁连退两步摔坐在椅子中,脸色苍白。
“夕鸾!”他忽的猛然抬起头冲出营帐。
然而就在沙漓离去的同时,翼天策一改之前的哀痛神情换上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顺手拿起置于书案上的玉骨描金扇轻轻敲打着桌面。
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道人影在翼天策身边站定,紧盯着沙漓离去的方向。
“大哥,你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站着的人回首看了眼带着狡诈笑容的翼天策。
“怎么不好了?”翼天策挑眉。
“公主明明没事。”翼天行小声嘀咕:“你这样骗他,小心公主回来后找你算账。”
“天行啊天行,你这就不懂了。”翼天策站起身,十二玉骨的描金扇有节奏的拍打起手心:“我根本没有骗他呀。公主的确是精神失常了几天变得有些痴呆,但是没几天就好了呀。况且——”
唰的打开玉骨描金扇自信满满的扇着,仿如是洞察一切的智者眼里闪着智慧的光。
“那小子把公主害成这样,不给他一点教训怎么说得过去。就先让他急一急吧。嘿嘿。”
翼天行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不断摇着玉扇的男子,藏在心中的话也不禁脱口而出:“大哥,那么你呢?”
话音刚落,只见刚才还在嬉皮笑脸的人神情立马变得深沉凝重,手中的扇子也合在一起紧紧的撺在手中。
栖身在黑暗中的向晚意亲眼目睹沙漓神情恍惚慌张的从翼天策的营帐中冲出,奔向远方。她有些失落的看了一眼翼天策的营帐,随后转身默默的跟在沙漓身后。
半弦月散出微弱的光芒,挂在高空。风吹草动,凉风习习而来,在水面惊起片片涟漪。
月下的鲛人临河而立,淡淡的月光穿不透他焦虑凝重的面容反而更添几许黯然。
“晚意,不必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
鲛人微微叹气。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后,月光照不进的黑暗处走出一个人影。
黄衣黑发。
月光温和的洒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温婉柔和。
“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向晚意低下头不敢直视眼前的鲛人,生怕深埋心底的情意被窥探了去。
“从大营出来我就知道你一直跟在后面。”沙漓无奈的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
向晚意猛然抬头,带着抱怨说道:“那你呢?她就那么重要?”
一时无言。
只有风掠过枝叶发出飒飒的响声。
“晚意…..对不起…”
许久之后才响起沙漓充满愧疚的声音。
“对不起?我为了你说服了我爹与羽族联盟,而你就想这么离开?撒手不管了?”向晚意直勾勾的盯着她,似要将他看穿。
沙漓皱眉道:“她有危险!”
向晚意语气淡然道:“那你呢?”
沙漓愣了愣:“我?”
“是的。”向晚意走上去,与他对视:“你是汐族。”
“那又如何?”沙漓的语气满不在乎。
“那又如何?”向晚意苦涩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汐族是无法在干涸的地区生存的,会脱水而死!黄昏国在极西的沙漠地区,那里酷热难耐干燥异常。到时候不但你救不了羽夕鸾自己也会在那里陪葬!”
沙漓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黄衣女子,一时竟无言以对。
“沙漓,我帮你说服我父亲。你当初说过会替我做一件事。我现在就要你履行自己的承诺。”
沙漓有些错愕,不想她会在此时提出那个承诺。
向晚意温婉一笑,却是坚定不用质疑的说道:“我要你留在这里,出谋划策。黄昏国的战争你是去不了了,但是你可以在幕后策划一切,指挥军队救出羽夕鸾。这样岂不是更好?”
沙漓愣住了,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好!”
“如果我能比她更早些遇到你那该多好…..”向晚意小声喃喃道。
“什么?你说什么?”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沙漓忽然回过神来问道。
“没什么。”向晚意赶忙掩饰住自己的失落之色,说道:“我是说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父亲他们就要派人出来找我们了。”
沙漓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是啊,都那么晚了。回去吧。”
“嗯。”
更深露重,向晚意拢了拢自己的衣裳转身欲走,一件蓝色的外衣轻轻的罩在她的外衣上。诧异的回首,正对上沙漓如玉般的容颜中那抹温柔的神情。
向晚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在的沉伦,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日出,东方渐渐升起朝阳,撕开了黑夜的一角。
晶莹的晨露在草丛间闪闪发亮。
向晚意与沙漓并肩走着,一路沉默无话。
“喂!”一道娇俏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沙漓抬眼看去,一个穿着鲜红衣服的女子正依靠着树干看着他们。
“姑娘,你找我?”沙漓不确定的发问。
“你是沙漓?”红衣女子挑眉问道。
沙漓一愣,答道:“正是。”
红衣女子妩媚一笑,踩着袅袅的步伐走了过去,软软的靠在沙漓怀中。
“公子可真俊俏,奴家都心动了呢。”皙白的双手攀上沙漓的脖间。
撩人的香气弥漫在鼻尖。
沙漓惊吓之余连忙后退一步将女子推开。
“哼,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女子不满沙漓的态度,娇嗔的说道。
“姑娘,在下与你并不相识。”语气中已有微微怒意。
“不相识?那现在不就相识了吗?还是你觉得我不如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漂亮?”红衣女子斜睨了眼向晚意,似是撒娇似是赌气。
“姑娘,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说。如若无事那恕在下告辞。”沙漓看不得她那轻浮的样子作势欲走。
“告辞?”红衣女子娇俏的声音中多了几许威胁:“如果你不想知道羽夕鸾的消息的话,你大可以走啊。嘻嘻。”
“你!”沙漓有些怒不敢言。
“呵呵,你身旁的小美人是你什么人啊?”红衣女子游走在向晚意身边开始打量起她。
“那与你何干?她的消息你是说不说?”
沙漓尽量压制住要破体而出的怒意。
“啧啧,你这个人啊….真是的,旧情人在黄昏国受苦,而你却在这里陪着这个小美人….唉,我真是替那个羽族公主不值呢。”
沙漓微微眯起了眼,杀意尽现的盯着红衣女子。
“你说不说?”语气带了几分森冷。
红衣女子眼看形势不对,连忙讨饶:“好拉,公子莫气,我说就是了。不过这里荒郊野外的怎么说啊。至少也要有个坐的地方吧?”
红衣女子环视四周,发现的确没有可以坐着谈话的地方。
沙漓脸色不善:“你随我来。”
话虽如此,沙漓心中却是想象着该怎么整治这个放浪形骸的女子。
红衣女子再次咽了咽口水,把头低的比先前更低。她的周围充实着各种形态各异的目光,有摇着扇子看笑话的、有一本正经的,还有向沙漓那种仿佛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的,总之各种形形色色的眼神都飘在她的身上。她已经没有勇气去和他们对视了。
“你叫什么名字?”翼天策收起扇子,难得的一本正经的说道。
红衣女子觉得自己此时更像是一个正在被审问的犯人。
“水昭然。”红衣女子如实回答。笑话,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向彦亭:“有什么目的?”
水昭然:“送消息的。”
“送消息的?”翼天策诧异的看着水昭然,有些玩味目光随后飘至沙漓处:“那你送消息怎么送到他怀里了?”
“军营守卫紧奴家进不来嘛,正好看见了沙公子就只好麻烦沙公子了。再说了,沙公子长的那么俊,奴家就自然而然的靠过去了。”言下之意就是要怪就怪沙漓,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来勾引我呢。
水昭然很自然的就将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成功引致沙漓处。
沙漓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微眯起了眼说道:“那消息呢?”
“呵呵。消息自然是在奴家这里啦。”水昭然以袖掩唇,吃吃的笑着。
“水姑娘。”向彦亭走到水昭然身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还是快说吧。”
“真是的。”水昭然偷瞄了四周心底开始抱怨起来,这送消息的差事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想归想嘴上却还是老实交代了出来:“哎呀,你们可听好了。苍力知道你们联盟的消息后呢就派出了风无痕和神武罗两位大将来对付你们。”
“姑娘,不妨让区区猜上一猜。”翼天策扇着那把十二玉骨的描金扇,走到水昭然身前。
“嗯?”水昭然疑惑。
翼天策说道:“依区区猜测,这苍力定是派了熟知我羽族的前阵风国国王风无痕来对付我们,而他们会走得路线嘛据我看来会途径七杀谷从沙漠海附近的惊鸿岭过来。因为落日高原之后就都是高山峡谷,只有惊鸿岭的那处缺口可过通行。至于人族嘛,估计会饶过伤痕谷从离离草原走。”
水昭然完全被翼天策惊呆了:“公子所言不差,还请公子继续往下说。”
翼天策自信一笑,手中的扇子摇的更勤了:“至于他的目的嘛,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力。我敢肯定,黄昏王苍力会在最后我们将要溃不成军的时候出现。”
水昭然道:“的确如公子所说,但还有一件事公子肯定不知道。”
翼天策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
水昭然吐出两字:“苍力。”
翼天策疑惑道:“苍力?”
“对。苍力。”水昭然继续说道:“这世上没人会是苍力的对手。他的修为已远不止大乘了.....”
翼天策笑道:“是嘛?区区晓得一个道理,世上万物有相生就必会有相克。”
水昭然巧笑:“公子说对了,的确是如此。”
“那人是谁?”沙漓站出。
水昭然道:“那人就是如今的覆霜城第二十八任城主——贺兰云溪。她继承了冰雪女神的神力,或许能与苍力一战。”
“贺兰云溪?你确定?”人族长老问道。
水昭然肯定道:“是的,我确定。这消息就是从黄昏城探听出来的。谁能想到几近无敌的黄昏王苍力唯一的对手是覆霜城的女城主贺兰云溪呢。”
水昭然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已经全部都告诉他们了,那么她也不便在此久留了。说完话,便起身离开了大营,她走的很快,非常快,因为她怕走慢一步就会身首异处了。
没有一个人来阻拦她,她很顺利的离开了。
顺利离开的水昭然回首再看了一眼军营,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