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大柳树下立着一位壮实的少年,他兴奋地看?着李妙真,又喊了一声:“果真是恩人?!”
“是五郎?”她?也认出了对方,一年没见了,五郎又长高了不少,肤色晒得更加黝黑了。
罗公远飘飘悠悠看?了五郎一眼,没有说话。
公主?的故人?真是太多了……
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公主?的手,李妙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抬眼看?着疾步走?来的五郎。
“你怎么在这?”她?打?量了一下五郎的装扮,他穿着一身麻布短衣,没有带行?囊,显然?不是途经此地。
五郎爽朗笑道:“恩人?,我随族里的叔叔来到这也有半年了,随他做点生意,近日……”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风声略紧,正准备回?家去。”
范阳这边形势不妙,旅居于此的唐人?也纷纷察觉了,为了避免发生战乱,都开始动身南下。也有家大业大,不怕死的人?留在范阳,这些人?一向左右逢源,跟栗特?贵族保持着较好的关系。
在外行?商半年,五郎也机灵了很多,见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道:“恩人?和道长若是不嫌弃,随我到家中坐坐?”
李妙真点了点头。
五郎等人?暂住的宅子离这并不远,屋舍很小,曾经是村里的土地神庙。后来,因骨科神教盛行?,这里变成了袄祠。再后来,村里修了更大的神祠,这里就被简单地修葺了一下,作为住宅出售给外地人?了。
他的族叔不在,据说是出门买马去了,尚未归来。
几?人?在客堂里简单入座,五郎方才向她?郑重行?礼:“一年前分别的时候,恩人?说有缘再见,如今果然?应验了呀!”
他这么一说,李妙真倒有些尴尬,其实她?也是随口一说,就像武侠世界里常说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样顺口。
她?干笑了一声,道:“五郎,你在这住了半年,感觉如何呢?”
这一问,就打?开了五郎的话匣子,他立刻滔滔不绝讲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经历。自?去年分别后,地方的赋税又加重了,他种田、打?猎也维持不了家计,最后只得跟族叔出来行?商。
原本他对栗特?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听人?说这边好挣钱,有人?大量收药材,因此随族叔到了这里。来到范阳后,虽然?卖了不少药材,但是跟当地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当地人?排外,且他们又不信仰光明神,彼此之间更没有什么交集了。
最开始,他们的药材卖的不错,但是后来不知何故,那些大商都不肯收药材了。五郎和族叔只好四处零零散散地卖,等着卖完,再进一批皮毛就回?家。
谁料这半个月以来,范阳一带很不太平。
先是城中的士兵没事就盘查外地人?,每次还都得给钱才能过关。后来又有人?造谣,说安将军是两个儿子都被大唐天子给杀了,因此安将军要杀光城中的唐人?给儿子报仇。
五郎和族叔商议了一下,要不,先回?家吧。
他叨叨讲完这一切后,才想起问李妙真:“恩人?是从长安回?来吗?那里的情形到底如何了呢?”
这事不好说。李妙真想了想,道:“回?家稳妥。”
门外响起骏马的嘶鸣声,他们朝外望去,原是五郎的族叔回?来了。李妙真听他们说要趁早卖掉这座宅子,笑着道:“那卖我如何呢?”
“恩人?要留在这?”五郎很吃惊。
她?瞥了罗公远一眼,决意拿他当借口,笑盈盈道:“是呀,这位仙师厌倦了尘世,要在此地清心寡欲的修行?呢。”
清心寡欲。
罗公远的睫毛闪动了一下,他之前一直没说话,在推算未来。听到这句话他有些好笑,恐怕他能节制,公主?都做不到。
“真真说的都对。”他十分配合,眼眸中都是笑意。
李妙真笑得像个狡猾的猫,也没有再说话。
五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俊逸不凡的仙师,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知道这两位都是仙人?,有大神通,因此将劝谏的话吞了下去,转身跟族叔商议,希望能减些钱。
“不必了。”李妙真看?他在讲价,摆了摆手道:“我不缺钱,原价卖我便是。倒是你们,早些离开吧。”
族叔道:“也好……”
谈好后他们准备去里长那里立契,却?见村里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钟声响了几?下,五郎了然?道:“哦,他们又聚会去了。”
李妙真道:“天天如此吗?”
“最近越发频繁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在太阳落山之后,里长才归来,给他们办好了手续。因当地严格执行?宵禁政策,今晚五郎等人?怕是走?不了了。
李妙真也不打?算在他们这留宿,她?对五郎道:“你们好好休息,明早我来找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大概是巳时末吧。”
她?记住了,跟罗公远一道携手踏出门槛,一眨眼的功夫就了无踪迹了。不多时,他们出现在广袤无垠的塞北平原上,远处群山连绵起伏,偶有一阵风吹起,脚下的长草随风涌动,远远望去像是一道道海浪。
李妙真去年在这住了一久,因此熟练地扎起了帐篷。
有了一个帐篷之后,她?又丢了另一个给罗公远,道:“发什么呆呢?这是你的。”
罗公远不言,跟着她?一道猫着腰钻进了第一个帐篷里。她?刚刚转身想推他一把,就有一只手臂从后将她?紧紧地扣住,帐篷的帘子落了下来,月色下,人?影交叠。
他们喜欢新鲜的场景。
也喜欢没有试过的互动。
等李妙真从帐篷里钻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时,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在夜空中。她?浑身酸痛,像是走?了很久的路,便躺在草丛上闭上了眼,任微风拂过脸颊,草尖带来微微的痒意。
他也在她?的身侧躺下了。
“说好了清心寡欲的。”她?嗔道:“你倒好,变本加厉。”
“我可没有答应真真。”他的尾音带着笑意:“修行?在心不在身。”
李妙真懒得计较他的歪理,反正,她?也只是没事找事,在这种场景和氛围下,便是罗公远不主?动,她?也会主?动。她?又想起一事,在他的耳畔轻声道:“罗罗,那个……”
罗公远会意,抬起她?的手腕,给她?注入了一些真气。
她?现在还不能有孩子。
俩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罗公远提起了他的推算:“真真放心,虽然?此事涉及你我,卦象上看?不全,但最终一定?是无事的。”
“那当然?,毕竟咱们是天命姻缘嘛。”
“嗯?”
“在一起才是姻缘,我们肯定?能打?赢。”
……
夜深了。
漆黑的屋子里,五郎沉浸在梦乡之中,闭着眼张着口,还流着口水。一道黑气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慢慢飘到了他的上空。
黑气试图侵袭他的身躯,只是还没碰到五郎的胸膛,就被一道金光照得无处遁形。
他敞开的胸膛上,俨然?挂着一个样式简朴的桃木牌,上面的痕迹很新,看?起来才做完没多久。桃木牌上刻着符箓,严防各种妖祟的靠近。
黑气被罩在金光中,料定?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桃木牌,又往下冲去。强力之下,木牌裂开了,里面飘出一小点紫色的火焰。
便只是这一点点火焰,就足以吞噬了整道黑气。
与此同?时,在深渊之下的神祠里,一团黑气在源源不断地吸纳来自?四方的信仰之气,它的四周浮空悬挂着无数柄铜镜,在黑暗里发出刺眼的光芒。
黑气攒聚成一个人?形,隐约有些傅十七的样子。他不拘变成什么样,傅十七恰好是最熟悉的那一个。
傅十七的眉心一动,在刚刚的那一刹那,已经感应到了神识的消亡。
“竟然?料得到……”他将唇抿成一条线,冷笑挂在脸上,像是僵硬住了似的。
他又抬眼看?四周的铜镜,忍了又忍,自?言自?语道:“不急,暂且不急……”
.
翌日晌午,五郎等人?的返乡计划,又被阻扰了。
李妙真与他们交接完屋舍之后,突发奇想送了他们一程,陪他们一道走?到了范阳城外的一个关隘处。那里密密麻麻围了好多人?,光看?相貌,都是要返乡的唐人?。
“怎么不让走?了呢?”五郎自?言自?语,有点焦虑。
他们站着听了一会儿,好像范阳新张贴了榜文,官府怀疑有人?暗通贼寇,因此现在各路都不放行?。困在这里的行?人?,也有的打?算明目张胆贿赂一下兵卒,但都没有成功。
就连五郎的族叔也有些焦躁:“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多了一道榜文?这也太倒霉了吧!”
李妙真跟五郎说了几?句话,他便走?上前问:“请问是哪里的贼寇,那到底要怎样才能通行?呢?”
兵卒道:“谁知道!你们等着就是了。”
众人?都急着回?家,现在困在这里,都是唉声叹气的。五郎又道:“没由来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兵卒懒得再搭理他,毕竟这是上面的告示,他们只是执行?者?。有的人?看?等待无望,也就回?去了。
五郎回?来问她?:“恩人?,怎么办?”
李妙真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她?看?了眼那榜文,呵,不就是一张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