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见,李妙真才发现她已经快跟师父差不?多高了。
她奔到张果的面前,欣喜之余,还不?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余光又看到张果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道士,他身着长裙大袖,头戴上清冠,言笑晏晏,看着还有?点眼熟。
“这位是罗浮真人叶法善。”张果笑道。
李妙真曾在大角观里见过他的画像,据说他字道元,号罗浮真人,早在开元年间就去世了。她再度行礼,忽然心中一动,展颜笑道:“师父!在金陵城里,我们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我徒儿聪慧。”张果夸赞道:“自古名师出高徒……”
叶法善凑过来道:“你就别自夸了。咦,罗道友怎么不?过来?”
他的语调里也带了些调侃,需知这罗公远,实在是可恶。当年罗公远刚刚进宫时,他与张果正在下棋,李隆基便代为介绍。他们一看这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且又是个无名之辈,因为神态颇为傲慢。
没想到这罗公远也极其傲慢,竟开口说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三人不想在口舌上?争高低,干脆直接斗法。叶法善与张果各取几枚棋子放在手中,让他猜猜各自的掌中有几子。
罗公远当即答道,一个也无!
两位仙师大笑,然而伸出手就尴尬了,因为里面一个棋子都没有?。罗公远的隔空取物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能在眼皮子底下从两位仙师的手心里取棋子。
从此后,叶法善与张果不?敢轻慢,三人经常一起论道、下棋。不?过罗公远时常喜欢戏弄他人,却偏偏自身一点破绽都没有?。
因此叶法善看他和他的天命姻缘同时在场,忍不?住笑弯了腰。
云梦泽畔,罗公远的脸色阴晴不定,谁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李妙真心里一个咯噔,她缓缓转过眼眸,在他开口之前,道:“师父,他不?是思远道长吗?”
张果:“咦!”
叶法善:“咦?”
李妙真先下手为强,脸上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道:“徒儿来茅山找师父,先后在古墓、洛阳城里见到过这位思远道长。徒儿不小心打扰了道长的清修,结果又在这里遇到了呢。”
这番话说完,她觉得自己都绿里绿气的。
张果是听到先前二?人的谈话的,他慈眉善目道:“怎么,长高了的罗老弟你就不认得了?罢了,这怪他,不?怪你。”
紧接着,他又语重心长道:“哎,罗老弟啊,我徒弟认不出你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认不出她了呢?你的神机妙算,怎么到了我徒弟这里就行不?通了啊!”
他的话问出了李妙真心中的疑惑,这罗公远善于推演天命,怎么这几次偶遇都没发现自己披了马甲?
她望了过去,这次罗公远是真的站不?住了。
一切的悬念都在那句‘师父’里有?了解答,难怪他什么都推演不?出来,难怪那只猞猁会同一时间出现在洛阳城!
张果、叶法善都等着看他的笑话,罗公远心情复杂,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睡糊涂了。”
“罗老弟啊,你好端端的睡什么?”叶法善哪里肯放过他,继续含笑追问:“我听说,你是为了躲避一件事?”
李妙真也很兴奋,想吃瓜:“哇,师父,是什么事?”
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罗公远,简直将他逼得无路可退。他还勉强维持着桀骜不?驯的神情,冷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果和叶法善齐声大笑,只剩下李妙真一个人,莫名其妙。
……
回茅山的路上,途径金陵城时,李妙真顺手把小梨拽上云头。
小梨看到罗公远,用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下头,奇怪道:“罗仙师?你怎么也在这里?”
罗公远白了它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被李妙真看到了,更加莫名其妙:“罗仙师,我家小梨招你惹你啦?你心里有?怨气也不?能虐待可可爱爱小猞猁呀。”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怨气。
罗公远:“……”
看着他郁闷的神情,李妙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刚刚在云梦泽里,罗公远曾揭穿她‘嫁给’小梨的谎言。她有些心虚,溜到了师父的身旁。
张果早就听到他们在身后窃窃私语,这会有?正事,因此暂且放过不?谈。他笑道:“徒儿,你从云梦泽里看到了你生母和陛下的过往,有?何感想?”
李妙真认真思考了一下,道:“恕徒儿直言,对于王嬿嬿来说,陛下的确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有?些话徒儿已经在金陵城里说得很清楚了,我可以尊重?他们,但是万万不?能亲近他们。”
金陵城里发生的事情是试炼,神仙并不需要一个冷清冷血的弟子。若是她当时没有?挺身而出,恐怕,也到不了茅山了。
“哈哈哈,这又有?何不?可!”张果笑道:“为师又不?是那儒家的老夫子,不?讲迂腐的那一套。妙真,你身上的封印,如?今也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在大唐十?余年,李妙真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一道封印,她忐忑道:“那我不?会变成龙吧?”
“不?不?不?,不?会。”叶法善插嘴道:“你只有一半的血脉,顶多长出角,每到冬天蜕一层皮,两腮的地方长出长长的龙须……”
李妙真的脸都白了,叶法善正欲说下去,被罗公远冷冷打断:“你说的是泥鳅化形失败吗?”
他讪讪道:“还没怎样呢,就先护上了。”
看到李妙真都快哭出来的表情,张果赶紧安慰她:“徒儿,道元的话,一半都信不?得。封印只会解开你体内隐藏的力量,就相当于平白得了几百年的修行。至于你,还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她舒了一口气,只要不?变成半兽人,怎样都好。
紧接着,她又想起很久以前阿皎说过的一番话。那时阿皎醉酒卧在护城河里,醉醺醺的跟她说:“公主,你绝对行,你有?天赋!”
龙有?什么天赋?
李妙真揉着小梨的头思索,却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她不动声色,从空间里翻出了一面铜镜,反光一照,正对上?了罗公远。
他微微有?些窘迫的移开了目光。
小梨伸爪拉了拉她的衣角,李妙真俯身听它说话。小梨细声道:“公主,罗仙师真奇怪!那天在洛阳城,我请他去救你,后来我看你已经出来了,他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妙真冷笑道:“大概不?管我变成啥样,他都不想见我吧。”
.
茅山之中,在一座凡人无法攀登的孤峰上?,另有叶法善的道场。
这座道观从云上?看只有一院一殿,但是落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自叶法善飞升后,他便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修炼,偶尔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道友。
观里有?几个仙童,迎上来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张果与叶法善是多年好友,他住的地方离叶法善极近,离李妙真、罗公远极远。巧妙的是,李、罗二?人的住处只隔着一堵院墙。
李妙真不?知仙童为何这样安排,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她问张果:“师父,到了茅山,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
“徒儿放心住。”张果笑眯眯道:“为师心中有分寸。”
她道:“可大唐……”
“不?差这几个月!”
张果轻飘飘一句话,倒也打消了李妙真的疑虑。的确,现在是天宝十?三载夏,离安史之乱还有?一年多呢。
她带上?小梨去后院安歇,这个院落隐蔽在林海之中,十?分幽静。虽是酷暑,但山里格外清凉。
仙童说山下有?溪谷可以沐浴,于是安置过后,她便下山洗濯了一路的风尘,再换上一身纯白的道袍,准备开始新的修行生活。
……
入夜。
道观位于直插云霄的孤峰上?,李妙真抬起头,就能看到满天浩瀚的星辰。四下里静得像时间凝固,在这一瞬间,她也生出一种长留此山中的心愿。
“妙真。”张果远远地喊了她一声。
“来啦!”她应了一声,步伐轻快地走下石阶。张果等三人正盘膝坐在三清殿前,两侧石灯里燃着幽微的青光。
张果道:“徒儿,坐到中央。”
三清殿前一大块平整的白玉石被雕琢成道家的阴阳两仪模样,李妙真盘膝坐到中央,依着师父的嘱托缓缓闭上双眸。她知道今夜不?寻常,体内的封印即将被打开,因此既兴奋又有?些微微的紧张。
打开封印很简单,但师父担心她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
她闭目,随着张果的施法,体内似乎有?一道气流在急着窜出。她感到自己慢慢飞离了地面,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半空之中。
体内的气流似乎化作一道金光,她猛地坐直身子,看着金光遁出。下一瞬,金光破碎,化作无数个金色光芒,如?流星雨般纷纷下坠。
与此同时,李妙真被尘封多年的力量回来了!
充沛的灵力猛烈地在她的体内扩散,仿佛下一秒就能爆到体外。她的长发随风高高扬起,伸平的指尖也在微微颤动。
大概是血脉里自带的蛮横欲望,此时此刻,李妙真感觉她一手就能砸下一个山头!她抬眸看着自己的手,内心深处那些不?安的躁动,随着她心境的平复,都被慢慢压了下去。
她随意施展出几个仙法,就如之前的三昧真火。
原本,李妙真只能变出小火苗,而现在那一圈腾腾燃烧的大火,在黑夜中比流星还璀璨。
她落回道观,黑发飘落到肩后,一双清眸皎皎有神:“师父,我回来啦!”
“好啊!”张果大喜:“是为师多虑了!”
叶法善也赞许的点头,毕竟这里是茅山,他还是不希望茅山被砸出几个深坑的。
一旁的罗公远黑眸中的光芒灿若星辰,隐隐还流露出由心而生的笑意。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李妙真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除此再无别物。
以前不?曾觉得她有什么特殊,待她及笄后重逢,哪怕她蒙着面纱,却也觉得她甚合心意。因此才会心中有酸意,才会念念不?忘追到了云梦泽。
待知道她的身份后,羞恼之余还有?点淡淡的喜悦。便是在张果和叶法善的面前被戏谑,被嘲笑,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很奇妙的念头。
天命姻缘?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