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神仙不好好说话这种?事,李妙真已经领教?很多次了。
她看着?信,哼了哼,心道你让我拆,我就拆?她随即走到了斋堂里,将信丢进炉灶的火里面点着了。
都说罗仙师神机妙算,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出自己烧了信?她略有些得意地想。
对于未知的事物,李妙真并不是很怕。神仙通过推演得知未来,而她通过高考了解过去。
烧了信,她继续去暖融融的春光里收拾东西。有个公主的封号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做很多事情也会方便很多。
她挽起袖子在水井旁洗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在肩后,斜斜落了下来。忽听素空叫她,李妙真回?眸一瞥,眸光温柔如水,秀靥若霞,她的一颦一笑里,是说不出的娇俏灵动。
霞光落满她的白衣,晕染成仙衣,衬得无限美貌。素空见惯了公主的容颜,也呆了下。她还记得自己为何事而来,赶紧道:“公主,宝章县主又哭哭啼啼来找您了!”
“宝章?”
那年她为了救苏发,曾闯入东宫见宝章。后来宝章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归真观,认出了她,亲切喊她小姑姑。只不过,宝章身为闺中女儿,没法整日乱跑,因此她们已经有些时日未见了。
宝章喜欢研究护肤美容的东西,曾经送过李妙真一件在当世罕有,在后世很寻常的东西:洗脸用的澡豆,俗称洗面奶。
“她怎么了?谁还能给她气受呢?”李妙真擦过手后,匆匆往外走。在三清殿前,宝章正小声地啜泣,见她来了,变成嚎啕大哭。
“姑姑姑!”她抱住李妙真,因李妙真略高一些,宝章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呜呜呜,姑姑姑救我……”
李妙真只好拍着?大侄女的后背,轻声哄她:“怎么啦?”
宝章看周围人多,还有跟着?的侍女,红着眼睛不肯说。李妙真便将她带到寝殿,宝章方才急不可耐的诉苦:“小姑姑,不好了,我阿耶要让我嫁人了!”
“嫁给谁啊?”李妙真问。宝章也快及笄了,在唐代,这个年龄嫁人很正常。
“嫁给虢国夫人的小儿子!”她忍不住大哭:“我阿耶就是胆小,他为了保住太子之位,跟我阿娘和离,现在还要让我嫁给虢国夫人的儿子,我恨他!呜……”
李妙真看她哭得伤心,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听着宝章一边大哭一边断断续续讲着?对杨家的不满,以及太子李亨对她的责备。其实,自从太真娘子受封为贵妃后,已经有多位公主、宗室女嫁入杨家了。
贵妃出自弘农杨氏河中房,原本是个并不显赫的家族。但是现在,他们的血脉和李唐皇室牢牢地拴在一起,这一招,他们还是跟则天皇帝学的。
不过李妙真觉得,拴在一起也没用,李唐皇室里,亲人即仇人。比如说太平公主是李隆基的亲姑姑,但是她又是李隆基杀母仇人的女儿,最后他还杀了她。
“我的姐姐嫁的人,也跟他们有关系。”宝章哭着道。她姐姐是和政县主,嫁的人是秦国夫人的小叔子。
李妙真无语地叹了口气,道:“宝章,你先等?等?,我最近有件要事要办,若这事儿能成,也许,是一个转机。”
宝章泪眼汪汪道:“好。不过姑姑,如果阿耶真的执意让我嫁人,我就陪姑姑出家当道士!”
……
翌日,东宫那边派了人来,是太子宠妾张良娣。
自从太子和韦妃和离,东宫的琐事,多是张良娣在操持。她是李隆基的表外甥女,年轻貌美,最得太子的宠爱。
宝章昨晚一夜未归,见了她也很害怕,垂手站着?不说话。李妙真跟她同辈,且她又是太子的妾室,并没有行礼。
“张良娣请喝茶。”她客气?道。
“茶不用喝了,我是来带人走的。”张良娣冷笑道:“小师娘,不要到处干涉红尘事,莫不是动了俗念?”
她张口就喷,李妙真微微蹙眉,不冷不淡道:“良娣中邪了么?倒有些像当年薛才?人的样子,有病要治啊。”
张良娣好像真的有点上火了,她脸色一变,将宫人端来的茶盏拍到地上,顿时水溅了一地,瓷杯也碎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李妙真抬眼淡淡一瞧,笑了笑。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做,当张良娣自以为她被自己吓着?了,正得意的时候,忽然发现茶盏还安安稳稳地摆在小几上。
她愣了愣,有些迷惑,又听到了周围人的笑声,脸上挂不住了。她再次拍飞茶盏,这次用的力气?更大,心里也爽快极了!
李妙真仍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抿着唇不说话。张良娣急忙扭头一看,差点晕了过去:真是邪门啊,那个茶盏,可不好端端的摆着?么!再看地板上,哪有水渍,哪有碎片?
张良娣再拍。
茶盏依旧。
如是重复了数次,一个暴怒的张良娣,被李妙真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她甚至不敢碰那个茶盏,偏着身子离得远远的。
“可以好好说话了么?”李妙真淡淡笑道。
张良娣紧张地点头,她放下高傲,小心翼翼道:“师娘,太子殿下也不容易,您,就别为难您的三哥了……”她终于能温声细语的说话,扭曲的面容也漂亮了几分,难怪太子喜欢她。
“宝章是三哥的女儿,作为姑姑,我不会掺和她的婚事。”李妙真道,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请三哥在考虑宝章意愿的同时,最好问问阿耶的意见。”
自李隆基下口谕要册封她为公主后,李妙真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常。女鬼事件后,有些事情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改变了。
“陛下怎么会有意见呢?”张良娣不懂。
“我随口一说,良娣随意。”
她起身叮嘱了宝章几句,让她留在道观不切实际,不如先回?东宫。宝章自昨夜宣泄后,现在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便点头应允了。
张良娣伸手去牵宝章的手,袖子滑下,露出皓白的手腕。她戴着一个糯种?飘绿的镯子,跟宝章拉拉扯扯的时候,随着手腕的转动,李妙真看清了镯子的全貌。
这是雕花玉镯,上面雕着?一圈花纹,李妙真越看越眼熟。她忍不住道:“七曜?”
张良娣一慌,赶紧放下袖子,想了想,回?眸笑道:“是啊。听说师娘的生母是栗特人,难怪师娘认得七曜。”
李妙真顺势道:“是啊。”
她虽是这么说,却密切留意着张良娣神色的变化。她说完这句话,张良娣好像松了一口气,抿唇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
胡商大多住在长安城的西市,他们中间,最多的就是栗特人。
李妙真带着阿皎出宫,到了西市仿佛有一种?到了国外的错觉。这里不乏高鼻深目的老外,金发、红发比比皆是。
西市极其繁华,甚至还有人当街跳起了节奏欢快的胡旋舞。李妙真看着?一家酒肆的装修,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难怪王如意能够一眼看破琉璃小瓶子的来历,原来,瓶身这种?凹凸的圆点是波斯流行的画法。这里处处充满了异域的氛围,就连阿皎也情不自禁道:“公主,在这里咱都不像异类了。”
李妙真:“……”
她在酒肆里找了位置坐下,听着酒肆里的少年拍着?鼓唱歌,另有胡姬伴舞。随后她又发现了一件事,好多人的随身物件装饰上,都带有七曜的标志。
李妙真原本以为七曜有特殊的意义,这下,她懵了。她忍不住给金发碧眼的小二多打赏了一点钱,问他:“为何这么多人的折扇上,都有‘七曜’的标志?”
小二看她的一双蓝眸,万分不解:“哟,公子,您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栗特人的历法?,我看您长得也挺像呀?”
周围欢快的鼓声一直打扰她的思绪,李妙真觉得这事儿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小二看她不说话,摊手道:“公子啊,您去红祠那边瞧瞧,这样的标志更多呢。”
既然他这样说,李妙真便打听了红祠的位置,也在这西市里。据酒肆小二说,红祠嘛,就是拜火教的圣地,很多栗特人都信仰拜火教。
今日正逢集市,红祠附近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胡人。李妙真拉着?阿皎的手,直接跳上了红祠附近屋舍的屋顶,从高处眺望。
湛蓝的天空下,土黄色的砖石砌成的红祠拱门圆顶,是标准的波斯风格。正门之上,雕刻着一只庞大的人面鹰身像,他的两翅长长地展开,显示出蓬勃的气?象。
附近的土墙上,果然装饰着很多七曜,就像圣诞节跟袜子绑在了一起那么常见。
在唐代,拜火教是正经的宗教?,虽然小众,也是得到朝廷的认可的。她有些无语的跃下屋顶,正想着去找值日功曹问个清楚,脚下就蹦出了一句骂声。
那人是用外语骂的,李妙真听不懂,但从语气?可以判断不是什么好话。
她低头一瞧,原来这墙根下蹲着一个外国老婆子,在跟一个栗特小伙说话。看到她的脸,老婆子语气平缓了一些,又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
问题是,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啊。
栗特小伙看她不懂,于是热情地用汉话翻译了一下。他道:“婆婆跟你说,天神已经饶恕你刚刚的罪过了,如果你要加入,就能成为天神的子民。”
李妙真道:“加入什么?”
“加入我们啊!”小伙子伸出手腕,上面系着?一道彩带,上面画着七曜:“我刚刚加入!”他一脸骄傲:“婆婆就是我的引路人!”
再走不远就是正经的红祠,但在这小巷子里还有传教?的,李妙真顿时警惕起来。她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能再跟我讲讲吗?”
……
傍晚时分,李妙真从西市的一间低矮民房里走了出来。
在热情的栗特小伙子的翻译下,她终于听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拜火教是大唐的正经宗教?,但是这个分支不是。
拜火教以天神为最高神灵,这位老婆婆所?在的分支称,天神已经降世。这种?话,她听了第一句就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毕竟她所在的时代骗子真是太多了……
七曜就是这个分支的标志,因为标志太过于常见,所?以一般只有手腕上系着才?是教徒。搞清楚这一点,李妙真舒服了不少。
她对阿皎道:“走,找王如意喝——”
‘酒’字没有说出来,就被她咽回去了。前面不远处,苏发从一家衣肆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盒子。
.
苏发瞧见她时,心脏‘噗通’跳了好几下。
他非常忐忑,也很不安,虽然怀中的礼物是为她精心购买的,此刻却抱着不敢送出去,生怕惹恼了她。
正心慌意乱,李妙真已经走了过来:“苏发?”
“公主。”他小声道。
“那日的事情,没跟你说清楚。”李妙真莞尔一笑,道:“我是个跟你不一样的人,喜欢出宫,喜欢闲逛,也喜欢和朋友喝酒。我知道你关心我,谢谢了,大外甥,但是姨母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很多。”
她面红心不跳的自称姨母,把两个人的关系又扯到亲戚和辈分上去了。然而这是大唐,是一个表舅都能娶外甥女的时代,这番话对苏发并没有什么震慑力,有的只是满满不解。
“公主,”他想笑,却笑得像哭一样:“王如意是个商人,苏发还不如他吗?”
“你扯哪里去了?”李妙真觉得他在偷换概念,诧异道:“他是朋友,你是外甥,不一样。老实说,我没有看不起商人,我觉得他是个挺好的朋友。”
苏发丧气道:“既然公主觉得商人好,那苏发也愿意接受。”
李妙真也知道跟他说不通,门阀世家看不起富商,是这个时代的固有思想。她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问,便低声道:“苏发,你老实跟我说,你认不认识罗公远?”
“听说过,”苏发摇头:“但没有见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会死?李妙真冷笑,这人不仅死不了,还能没事留个定时书信戏弄她。她冷笑道:“那你每次是怎样从真阳姐姐那里,嗖的一下,就飞来归真观的门口了?你会道术?”
“没有……”苏发弱弱摇头。
“别装了,你一点不会撒谎。”李妙真瞧他的眼珠子一个劲往右看,很明显的撒谎微表情。
“公主,苏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但是这件事不能说。”李妙真离他越近,他的心越慌,眼珠子又往左边的道路上看,趁着?附近没人,将礼物盒子往她的怀里一扔,撒腿就跑了。
“喂!”李妙真喊了声,苏发并不回?头。
他一口气跑出了西市,才?靠在墙上缓了口气,苏发抚着?自己的胸口,回?想起一个梦境。
那还是两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梦到了一位仙人。
仙人踏云雾而来,面容很年轻,也就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他从袖中取出一物,笑问自己,是否爱慕那宫中的二十九公主?
苏发害羞的点头,仙人便将一个玉扳指赠给了自己。他说,只要戴上扳指默念公主三声,就能瞬移到归真观的山门前。
仙人说他和公主这一世有缘,苏发欣喜若狂,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这是梦。然而玉扳指却奇迹的留在了自己的手上,又过了些时日,听说皇帝将二十九公主贬入归真观,赐她羽衣,让她修道。
他担心公主,在一个深夜试了下扳指。果然,下一瞬,他只身站在归真观的山门前,一尺高的大雪,被他踩出了两个小窟窿。
.
“公主,这小子送了你什么?”
看着?苏发走远,阿皎忍不住伸头去瞧。李妙真没什么兴趣,顺手拆了一看,原是一件月白色的胡服,巧合的是,上面也绣有七曜的图纹。
“我瞧见这个就头疼。”李妙真研究这玩意一天了,此时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俩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看路边有什么能吃的。
李妙真顺便总结一下她的发现:“首先,那日在琉璃铺子上攻击我们的是栗特妖师,很有可能也是这个七曜分支里的;其次,按道理来说,当天只有虢国夫人她们对我有杀心,因为她们并不想让我揭开贵妃昏睡的真相。”
阿皎回味着猴子的美味:“原来栗特人喜欢养猴子啊,妙啊。”
“只不过,杨家兄妹和栗特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呢?”李妙真很是费解:“缺钱吗?栗特人,昭武九姓,草,安,史……安禄山?不对,不对,那东宫的张良娣又是怎么回?事?”
阿皎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馄饨!我要喝混沌,小二来十碗!”
她们已经在路边的食肆里坐下了,这还是一家胡人的店,墙上挂着?鼓。李妙真斜了一眼,忽然想起那年广宁公主带人闯入虢国夫人府,她在炼丹室后的暗室里,发现了一只胡人的鼓。
那年,炼丹室发生了爆炸,现场什么证据都没留下。她觉得蹊跷,但没有线索继续去追寻。
这个未解之谜,是否能在天宝十三载被解开呢?
.
午夜,弘文馆。
子时初,趁着?弘文馆的人不在,李妙真悄悄溜了进去。她已经习惯在黑夜里行动了,她的夜视也比一般人更好。
自从那日从西市回?来,她就翻阅了一些关于栗特人的书籍,走访了几个栗特人,对他们的文化和信仰有了更深的了解。顺便,她还得知,生母曹野那姬应该是曹国人,‘野那’在栗特语言里是‘最喜欢的人’的意思。
她在弘文馆里翻了会书,看时辰还早,决定再找个地方转转。唐代有种?官叫做起居郎,日常跟着?皇帝记载他的言行,李妙真忽然想去瞧瞧。
多年夜行,她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存放起居郎记录资料的地方。这里虽无重兵把守,但是厚重的铁门上了好几把重重的大锁,显然是个要紧的地方。
李妙真仰头望了望铁门,又看绝无翻窗的可能,眨了眨眼。
她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好用的道法?全都学了嘛!
黑漆漆的夜里,她掐诀施法,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李妙真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铁门。
铁门安然无恙。可她的手指竟穿过铁门,好似这只是一道空气!
既然已经成功施展了穿墙术,李妙真抿唇一笑,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轻飘飘走了进去。
起居郎每日都要记载很多皇帝的话语,以供史官编史书所?用。借着?月光,她简单翻了翻,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李隆基哄贵妃的话。
她忽然被塞了一肚子的狗粮,只好放弃这一堆纸,再往前翻。看多了栗特人的资料,她对生母曹野那姬忽然有了些兴趣,想看看起居郎关于她的记载。
听安仁殿的宫人们说,她出生于开元二十七年。因此,她从开元二十六年开始翻,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生母的痕迹。
这一年,李亨被立为太子,因此起居郎记录了很多当时的对话。从记载上来看,李亨能当上太子,是因为他恭顺且运气?不错。
他的大哥当年狩猎的时候被猴抓伤毁容,失去当太子的资格;他的二哥就是废太子李瑛,被武惠妃陷害后,被亲爹赐死。他是老三,又没什么过错,因此当上了太子。
李妙真继续往后翻,然而翻遍了近三年的记载,都没有找到曹野那姬的一点痕迹。不过,起居郎记载了她的出生,李隆基甚至还去看了她一眼。
起居郎说,那日陛下听闻二十九女出生,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是道了句‘冤孽’!又听闻二十九女孕九月而生,更是直言不详。
泛黄的纸张清晰地记载了李隆基的一言一行,包括李隆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起居郎在纸上写着?,陛下跟高力士道,这孩子浑身通红,小小的像个虫蚁,干脆就叫虫娘好了!
这之后,大段大段的文字被乌黑的墨迹划去,已经一个字都看不出了。李妙真怀疑这是李隆基和曹野那姬的对话,不过,宫中所?有关于曹野那姬的一切,都被完全毁去了。
……
从史馆出来,李妙真抬眸望了眼夜空上的皎皎明月,她的心境,亦如这月光一样平静。
看时辰差不多了,李妙真又坐上铁鸟-13,去东宫见宝章县主。到了亭子院,宝章早已等?待了她多时。
“小姑姑,你终于来啦!”宝章高高兴兴道。
“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李妙真看四周静悄悄的,越是安静,越是连喘气?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朝宝章伸出手,宝章一愣,但还是顺从的坐到了她身边的副驾上。
“小姑姑,这是什么?”
李妙真想了想,伸手捂住她的口,铁鸟-13忽的朝夜空上飞去。果然,宝章吓得差点叫出声,被她生生的堵了回?去。
她们翱翔于明月之下,长安城的上空,低头看城里百坊沉睡于黑夜。宝章内心激荡,又怕又喜。
“来杯葡萄美酒吧。”李妙真从袖子变出两个瓷杯,一壶美酒,这三样器具都悬浮在空中,自动斟满酒。
月光如霜,淡淡银辉落到了她们的身上。李妙真懒懒地靠在座椅上,蓝眸闪烁着?微光。宝章早已佩服至极:“小姑姑,你真厉害!”
李妙真笑了笑:“我请你帮忙打探的事情,问的怎样了呢?”
“嗯,这几日,我打听的也差不多了。”宝章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开始将她这几日的观察,还有打探到的情报,一一向李妙真道来。
……
最近张良娣的娘家总是来人,每次见面,她们都把门紧紧观赏,躲在宫里叨叨絮絮说很久。
张良娣虽然不是正妃,而且家世也不是很显赫,但是,她的祖母是李隆基生母的妹妹。李隆基自幼丧母,是由姨母养大的,因此对母族的人一直都很好。
张良娣虽然得宠,但是没有孩子,因此有些寂寞也可以理解。但让人奇怪的是,那些入东宫的婆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她的娘家人,反而像是卦姑之流。
俩人在殿内总是搞一些神神秘秘的仪式,偶尔传出神秘的歌声。宝章从她的宫人那里打听到,张良娣好像想祈求神灵保佑她生一个儿子。
对于一个古代后妃来说,这是个很现实的理想。张良娣一直都很有野心,可惜太子之前被李林甫搞怕了,压根不想再立一个正妃,让朝臣找各种?理由攻击自己。
昨日,张良娣好像跟她的‘娘家人’吵架了。
宝章正巧偷听到了吵架的全程,她们还是在讨论生孩子的话题,但是张良娣很生气?。那个‘娘家人’告诉她,她之所?以没有生孩子,是因为她不够忠诚。如果要向神灵效忠,最好是和至亲进行深入亲密交流。
张良娣当即说,她和太子也算是表兄妹,不就是亲人吗?
‘娘家人’觉得这种?血缘不够亲密,至今嘛,最好是堂兄妹,或者亲兄妹。她还举例说,大唐之所?以有今天的盛世,那是因为达官贵人们都在近亲联姻。
这话没错,在大唐,表亲之间联姻太常见了,但是同姓不婚是原则啊!张良娣难以接受,俩人因此不欢而散。
……
李妙真也听呆了,她现在大概能够确定,张良娣加入的神秘组织,跟她在西市里遇到的应该是一个。
“小姑姑,其实两年前,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宝章低头,用手指绕着?衣带,吞吞吐吐道:“其实,唉……”
“怎么了?”李妙真温柔道。
“其实当初我去虢国夫人的府邸,虽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顿了又顿,才?万分艰难地开口:“我撞见了她和宰相私通!”
李妙真骇了一跳:“当真?”
“是……具体的,我也不想再回?忆了。”宝章低声道。
小小年纪就看到虢国夫人和杨国忠私通的那一幕,任谁都难以接受。李妙真理解她这种?三观崩塌的感觉,在大唐,有些事情的确难以让人接受……
这些人是骨科神教?的吗,都在搞什么?!
李妙真回?忆着?这些时日遇到的怪事,对这个非法?组织的教?义大概有了了解。骨科教?的神灵也是光明神,目前正在地下蓬勃发展,不知招纳了多少信徒。
东边天色微亮,李妙真送宝章回?东宫。临别前,宝章还塞给她一个小瓷瓶,一脸正经的跟她说:“姑姑,这是我根据宫中典籍的记载,研制出的则天皇后秘方!你混合着?水和蛋清一起敷脸,约莫一刻钟后洗净,对皮肤可好了呢!”
李妙真心道,咦,这不就是后世的面膜吗?
.
二月初,新平公主来道观拜访。
她见到李妙真就忍不住叨唠:“每次来宫中瞧你,十次有九次不在,都快及笄了,怎么还到处乱跑?”
“姐姐说的都对。”李妙真理亏,因此乖乖听训。
新平公主继续抱怨她:“我听说玉真姑姑又邀请你去王屋山灵都观了,你怎么又没去?”
灵都观是玉真长公主的道场,位于风景宜人的王屋山,的确是个好地方。李妙真闻言莞尔一笑,道:“姑姑是好心,可是我不习惯她的修道方式。我最近挺忙的,不知道是谁传了谣,总有人来找我帮忙。”
“我知道,是那王元宝。”新平公主住在宫外,自然对长安城的消息更灵通一些:“他感恩你洗清了他的冤屈,因此到处称赞你,还差点把你写进话本子里,让你名扬四海。”
李妙真:“……”
这就是资本推动舆论的力量吗?她忍不住诉苦:“新平姐姐,你是知道长安城的皇亲贵戚有多少的。我听说,在最热闹的坊间高楼上泼下一盆水,泼中的十个人里有三个是公子王孙,还有一个姓李。”
新平公主果然笑了:“也不会都来找你帮忙吧?”
“太极宫不是东西市,肯定只有少数人能进来,可这些人也够让我头疼的了。”李妙真掰着手指数:“有请我去看墓穴风水的,有请我算姻缘的,还有位夫人问我,她郎君的小妾是不是狐狸精?”
“难怪你总是躲着?,经常不在归真观里。”新平笑得都咳嗽起来,道:“说起来,自从听说阿耶要给你一个公主封号,现在,都有人悄悄地向我打听你呢!”
“什么意思?”李妙真不懂。
“当然是想尚主呀!”
李妙真赶紧摇头:“别,我都出家了……”
“那算什么,当年的镇国太平公主,不也是未嫁先出家吗?”新平不以为然,看着?她笑盈盈道:“按照惯例,公主的驸马,都是跟我们都沾亲带故关系的人……”
李妙真无力地反对:“我……我不想……”别说骨科教?了,就是表兄妹,她也接受不了啊!
“妹妹这是害羞了。”新平挨过来,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悄声道:“告诉姐姐,你可有心仪的郎君了?”
她猛然想起一个绝佳的借口,露出悲戚的表情:“有,可是……”
新平两眼放光:“快告诉姐姐!”
她缓缓道:“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他后来被阿耶给砍了头。”找个死人当借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新平吓了一跳,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是谁,毕竟被李隆基杀了的人,挺多的。
她问:“谁啊?”
“仙师罗公远。”
李妙真继续假装沉浸在悲伤中,用衣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新平没有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可他是个没有任何家世的道士。”
“我不在乎啊,”李妙真假惺惺辩解:“当年,阿耶不是想让我师父通玄先生尚主吗?玉真姑姑不也没介意。”
“嗯。”新平点头:“妹妹你放心,姐姐平时也没什么事,一定帮你。”
李妙真正在努力地挤眼泪,闻言一愣,道:“难道阿姐要送我去地府里和他重逢吗?”
“瞎说什么呢,”新平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眯眯道:“你还不知道吗?御前的辅缪琳最近从蜀地回来,说,在那里遇到了罗仙师呢。”
这次,她真的吃惊了:“啊?”
“是啊,”新平想通了之后还挺开心,道:“辅缪琳说,罗仙师本来要给陛下一封信,想了想,又笑着?塞回?去了。他说,天数未定,说了也是无用。末了,他还说,反正他的信都被人给烧了,写不写都无所?谓。”
新平说完很狐疑:“罗仙师的话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懂,阿耶也是。当时我在宫中陪阿耶,阿耶让辅缪琳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呢。”
这下轮到李妙真咳嗽了一声,道:“他这个人奇怪的很,胡言乱语,你们都不要当真。”
她感到自己的耳朵在火辣辣的燃烧着,又气?又恼。
新平公主告辞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回府之后,要立刻派人去蜀地寻找罗公远,让他回?长安尚主。
“姐姐……”李妙真拉着?新平的衣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新平公主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嫣然一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