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他之前,李妙真还以为张果老是个白发苍苍、白胡子飘飘的老神仙。今日见他这般年轻,猛地又想起少年模样的罗公远,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岁了。
“通玄先生,自五年前一别,朕心里一直挂念着你。”李隆基难言心中的激动,亲自上前迎接张果:“先生从哪里来?”
“贫道一直云游四海……”
俩人在那叙旧,新平公主悄悄地跟李妙真咬耳朵:“这位通玄先生,当初病逝的时候,可把耶耶吓了一大跳呢。”
李妙真看着张果龙精虎猛的样子:“哦?”
“然后耶耶将他下葬了,某一日忽然听人说在某地见过通玄先生,就下令将他的坟墓挖开。果然,棺木里只有一截竹子,先生死遁了。”
李妙真:“……”
张果肯来长安觐见君王,让李隆基喜不自胜。正欲打发掉殿中的几个闲人,张果牵着毛驴,忽道:“且慢。”
“先生何事?”
张果笑道:“适才在长安城外,贫道多听了一两句,陛下为何训斥小公主?莫非公主所说不对吗?”
李隆基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刚刚并没有细听虫娘在说些什么,但他本能地厌恶虫娘去掺和这些鬼怪之事。他觉得,张果应该懂他的心事。
“陛下。”张果依旧笑呵呵的,可他脸上此时的笑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若宫中真正的鬼怪还在,只怕怪事不会消失。”
“先生何出此言?”李隆基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知道,通玄先生从不妄言。
张果转过身,和蔼地朝李妙真招了招手。她的心砰砰跳,虽然内心激动万分,却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身前,朝他郑重地行礼。
“孩子,说说你的看法。”张果道。
李妙真仰着头,看着他甜甜一笑,从他的褐色眼瞳中感受到了鼓励和关怀。她转身面向李隆基,从容道:“贾天师的一只手上有六指。我曾听说,前楚国公曾经在酒楼见过一女子,女子在他的面前变成骷髅。而且,那女子也有六指。”
“这又能说明什么?”当着张果的面,李隆基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宫中的怪事并没有结束。”李妙真道:“虽然我不懂捉妖,但是我不希望宫中还有人受伤,还有人像薛才人一样,无辜受牵连……”她适时低下头去,声音渐渐微弱。
她这样说,李隆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看向张果:“既然通玄先生在,又在此时入宫,必定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
张果笑道:“陛下知我,贫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伸手在空中随意点了几下,仙雾缭绕,弥散整座大殿。雾气散去后,众人发现自己身处幻境当中,前面有一座高门大院,有一个和尚在叩门。
和尚看不到他们,众人就如看客般在一旁驻足长观。滴滴答答马蹄声响起,一个锦衣公子骑马归来。
李隆基看清锦衣公子的面容后,忍不住低声道:“姜七郎!”
来者正是年轻的姜皎。众人看着他与和尚交谈,再吩咐家仆给他拿来酒肉。再之后,和尚引姜皎结识了年轻的临淄王李隆基,俩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众人恍然明白,哦,这幻境里呈现的原来是姜皎的经历。当时李隆基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二字王,但姜皎待他十分亲厚。
幻境不断地更替场景,这次,是一个卦姑到了姜皎的家里,告诉他今日家中有天子造访。姜皎原本不信,谁料卦姑还没走,临淄王李隆基来了。
他懂了。自此之后,姜皎对李隆基更好,也在李隆基登基后成了亲密的宠臣。多年后,卦姑再度找到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老身帮你位极人臣,楚国公该回报了。”
“你要钱财吗?”姜皎笑道:“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老身只要皇帝的心肝。”卦姑阴恻恻笑道。
姜皎吓得跌倒在地,连连摆手拒绝。卦姑却不容他反驳,搁下狠话就离开了。她说,三个月之内姜皎搞不到皇帝的心肝,就等着去见阎王。
自此后,姜皎整日愁眉不展,到处求神拜佛也没用。作为皇帝的宠臣,他甚至有机会在李隆基午休的时候,在一旁坐着等他。
他不是没有机会,但姜皎从未有过杀心。三个月的时间已到,姜皎看卦姑没有来,放下心来。有人喊他去喝酒,姜皎便赴约了,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只手有六指的红粉骷髅……
再往后的事情,谁都知道了。
……
雾霭散尽,众人重回神龙殿。
李妙真恍若体验了一把真人VR电影,对幻术愈发憧憬。一旁的姜庆初平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父亲的真容,难过不已。
“七郎当时为何不与朕说。”李隆基叹息道。他从幻境中出来,对姜皎的称呼不觉亲密了许多。
“陛下,”张果道:“那卦姑人称殷六娘,一直在各地搜寻奇珍异宝,如龙肝凤髓,在黑市上交易……”
“朕也被盯上了?”李隆基怒道。
“是啊。”张果感叹道:“陛下打了姜皎后,殷六娘认为陛下太过无情,这等心肝不要也罢,于是就离开长安了。”
李隆基:“……”他现在胸口闷着一口气呼不出,太难受了。
李妙真轻声道:“殷六娘就是贾天师吗?”
“不错。”张果道:“这一次,她来宫中收集恐惧之心,等到众人的心中都滋生出恐惧,也就是她挖心之时。”
从承香殿闹鬼到千牛卫被劫,再从薛才人胡言乱语到太华公主发疯,宫中的一切怪事都渲染着极其恐怖的气氛。今日,这殷六娘大约是觉察到张果的到来,才借机逃走。
李隆基也明白过来,怒道:“可惜让她跑了!”
“不急,殷六娘生性贪婪,她这次来还要带走嫉妒之心。”张果不慌不忙道:“贫道早已料定她要去哪里,已经布好了阵法。”
“哪里?”李隆基也禁不住好奇。
张果道:“哦,寿王府。”
他这句话刚出口,李隆基的脸色骤然一片阴霾,眉头紧皱,久久都不曾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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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神龙殿,已是亥时末。
殷六娘已经在寿王府被活捉,自有张果的童子在那里处理。一行人走下台阶,姜庆初忽然转身,朝张果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通玄先生帮先父洗清罪名,也让晚辈有机会见到父亲的音容笑貌。敢问先生,我父亲的尸骨可还好?”
“放心。”张果牵着毛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戒指只为嫁祸你的父亲,你父亲的尸骨还好,只是有点松土。”
“晚辈即刻回家料理。”姜庆初谢过后,与众人告辞离开了。
新平公主也跟着等候多时的常才人回去了,这里便只剩下李妙真。高力士带着俩内侍也在一旁,他奉命来送通玄先生去大角观。
“公主也请回吧。”高力士道。
“不急,不急。”张果笑道。他俯下身,半蹲在李妙真的身前,道:“小公主,贫道看你既聪慧又善良,你可愿意拜贫道为师?”
静悄悄的夜里,这几句话清晰地钻入李妙真的耳朵里,她瞪大了眼,想也不想就下拜:“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这句话还是她从古装剧里学到的。
张果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扶起。高力士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道:“通玄先生……”
“送小公主回去吧。”他摆了摆手道。
“那您呢?”
“贫道还需要送吗?”张果跨上毛驴,仍旧是倒骑,从怀中抽出一张白纸,呵了一口气后丢与李妙真:“明日申时,来大角观找为师。”随后倒骑毛驴,飘然而去。
白纸飘飘落到李妙真的手里,她捏住这张正正方方的白纸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玄妙。
“公主,您可真是走了大运。”高力士不阴不阳地笑道。他收起先前的冷淡,斥责那俩内侍:“还不找来肩舆,送小公主回宫?”
……
薛才人已经被放回来了。
她听到安仁殿外的动静,忙不迭跑了出来,看着李妙真又哭又笑:“公主呀,我都担心怀了,你没事吧?让我看看。”尽管这两日受尽了折磨,但薛才人还是力大无穷,一把将李妙真抱在了怀里。
李妙真有些浑身不自在,开口道:“我困了……”
“我陪你睡吧?”薛才人热心道。
李妙真瞧了眼她那蓬松的白发,插的歪歪欲斜的簪子,再往下一看,脚上没穿鞋就跑出来了。经历这一番怪力乱神的事情,她隐隐觉得,有些事情未必那样简单。
“不必了。”她推开薛才人试图靠近的脸,打了个哈欠:“我自己就行。”
“好吧,那公主好好休息。”薛才人一直将她抱进寝殿里,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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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宫中流传出了新的劲爆消息。
今日皇帝宴请皇亲贵戚,谈笑间,忽然给寿王指了一门新的亲事!寿王虽然娶过王妃,但是昔日的寿王妃已经出家做了女道士,这桩婚姻失效了。
在场的谁都知道皇帝的用意,包括寿王自己。只是,谁都不敢提出异议。
李妙真听了这件事后并不激动,因为她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太真娘子会被封做贵妃。她正在折叠那张白纸,刚刚请教了宫人,可谁都不会折毛驴。
眼看着快要到申时了,李妙真有点着急,干脆折了一个千纸鹤。
千纸鹤刚刚折成,就从她的手中落到地上,点点白光萦绕在纸鹤上,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白鹤。
好厉害的白纸幻术!
李妙真盘膝坐到白鹤上,白鹤展翅,倏忽带她飞离地面,直入青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