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VER。
签名潇洒恣意,触控笔模拟的压感在最后留下了一个点,仿佛是作者真的在这张海报上落了笔,墨迹晕出了一个小小的点。
江淼的目光在这五个花体英文字母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声音很轻,“我喜欢他的风格。”
话音落后许久,段含还在等他的下文,然而许久都没有等到,不禁有些意外。
能一眼就识别出画师风格的就算不是同行也是半个圈内人,刚才他问江淼对于kimi的看法时,虽然江淼的回答比较含蓄,但是也能轻易感觉出他的喜好偏向。
但是对于river,江淼却只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喜欢。
段含若有所思,识趣地没再追问。
“你特意存下了他的作品,是因为相比较kimi,他的风格更加对你的胃口吧?”江淼一语中的,等看到段含点头后,他却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
段含挑了挑眉。
“river和他的团队解了约,而且在两年多前就已经退圈了。”江淼淡淡地说,“他的微博都已经没再更新,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联系到他。”
“退圈?”
段含掌管一个游戏公司,手下管着策划原画建模财务等各种部门,还真没法面面俱到的了解到一些信息。river是他之前参加水果发布会时看到的海报,百度识图几番折腾下来才找到了画师,还没来得及联系呢,忽然从江淼这儿得到了噩耗。
好不容易找到的画师退圈,就意味着人设稿要继续推延了。
他不禁感到一阵头疼,“为什么?这一行相比较其他的而言更辛苦,也要沉寂更长的时间。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这个成绩,为什么会突然退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江淼含糊说,“有可能身不由己,也有可能退圈现充了吧。”
段含哦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题,“你也是美术生吧,之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呃。”江淼想了想,“我是国画专业的。”
这话也不算骗人,他从小时候就开始跟着爷爷学国画,爷爷去世之后他高中转了艺术生,从此国画就很少碰了,只有偶尔闲得发霉、有朋友新房装修需要挂画的时候才会动两笔。
段含笑了笑,似乎是有点没想到。
其实在很多人心中,对于国画的古板印象还停留在齐白石《醉虾》的阶段,有年轻人喜欢并且愿意去学国画,在人口大基数的中国里来说,的确算很稀有的了。
“我身边学画画的人很少。”他说,“更不用说学国画。如果拿着本科学历出去工作的确比较难,你有想过考研吗?”
段含自己就是985211院校,大四出国在剑桥留学,文凭的履历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在一众富二代之中是出挑的佼佼者。
学历水平越高的人,更加明白学历和读书的重要性。
然而江淼只是一笑而过,“考过,没考上。”
他左右看了看,把合同放在了茶几上,起身对段含说,“我去倒点水顺便洗一下碗,段总想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冰箱里有红牛,我喝那个就好。”
话题突然打断,段含怎么会看不懂他躲避的意思,“那我先回书房工作,你忙了一天也早点休息吧。”
“好。”
江淼往水池里挤了一坨洗碟精,搓开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轻轻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段含走上楼梯又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慢慢走了下来。
“对了。”他扣开易拉罐的拉口,冰凉的饮料液体接触到空气,发出滋得一道声响。
他说,“你以后可以不用叫我段总。”
其实在公司里大家都这么叫他,但是这两个字从江淼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得特别俗不可耐,每次多喊一次好像他就离变成油头大耳四十多岁的暴发户老男人又近了一步……
让他头皮发麻,总想翻翻身份证算算自己真实年龄到底多大。
段含一直觉得自己不怕老、不服老,但是真的和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学生在一块儿,又不自觉地觉出一丝丝恐慌来。
江淼:“???”
有毛病啊,不叫段总那叫什么。
他挠了挠头,“那、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你顺口就好。”
段含当然想不出来,他要是想得出来也不会这么回答了。
他又补了一句,“随便。”
江淼:“……”
有个冷笑话,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也与生俱来地会一道扣杀男人的绝招:随便。
然而段含不是女人,也不是最温柔,人家是甲方。
叫大名好像不那么尊重,叫小名好像也没那么亲密,叫段总不让,也不能叫小段,听起来还以为自己才是老板。
现在的甲方也太难伺候了吧,难道要他亲口喊一声爹?
……
干。
·
签订完合同后,江淼总算在段家安家落了户。
自从那天和段含聊了一些美术的东西、又跟他表明自己是国画生后,他不得不又给管家打了一个电话,顺手还给自己编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学历经历,让管家照着帮他造一个假的证明。
管家一看小姐写的专业竟然是国画,明明她从小到大就没碰过颜料和画笔,她再一细想,顿时笑了,“小姐,你合住的朋友是不是也搞艺术的?”
……开游戏公司也算是在搞艺术吧?
好像最近他们公司跟几大博物馆合作开发了一个国宝解密收藏类的游戏,他听段含说过一嘴,好像是文创类的项目。
江淼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嗯,应该是吧。”
怪不得。
怪不得突然给自己编了一个美术生的身份呢,估计那小对象是学音乐或者跳舞的,自古说琴棋书画,大家都是搞艺术的才有共同语言嘛。
管家欣慰地点点头,“小姐那你可得好好突击补习一下了,等到画得有模有样的再给人家画一幅挂墙上去……对了小姐,要不要我给您找一个靠谱的美术老师?”
“不用不用您不用操心!”江淼听她这么一讲头都大了,“而且我为什么要给他画画……”
“这段时间您在人家家里吃吃喝喝的,怎么也得给人家送个礼物表达一下谢意吧?”管家刚才还姨母笑呢,现在立马变成蚂蚁上锅了。
小姐也真是的,怎么撩个妹就不会了呢??
她手把手地细心教,“您不是写自己是国画生吗?要是亲手画一幅那什么富春山居图之类的当礼物送给人家,那小姑娘还不得哭得稀里哗啦的……”
江淼:“???”
什么小姑娘?什么亲手画画还送礼物?
管家您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东西吗,我要是有那个本事画得出富春山居图,我还给人家当保姆……
心里吐槽归吐槽,江淼赶紧找了个理由拒绝掉了,“这就算了吧,人家有钱有势的不差我这一副画,我还不如买一副毕加索真迹送他呢。”
“怎么能这么说!”
管家心说小姐这还真是第一次追人啊,女孩子心思最是细腻,买的礼物和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当然是后者看上去心更诚一点啦,这傻孩子怎么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
“小姐你住在朋友那儿受人个儿手作的东西,再买点香水啊什么的一起打包漂亮了送过去,再写张小卡片送给人家就完了。”
江淼:“……手作品?”
还有香水,段含一个大男人会喜欢香水吗??
“对呀,您之前不是还去学过一阵子的女工吗?上回做的那个荷包现在还放在家里收着呢。我看做那个也很不错的。”
江淼:我觉得我不可以。
不过管家说得也有道理,段含其实没必要带他回来,更没必要开这么高的薪水。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固定的家用生活费,不用自己掏腰包。
说实话要不是在段含眼里他是个男的,江淼都快以为自己被包养了。
手作品是甭想了,他就没那个耐心一点点地折腾。画画倒是可以,香水……江淼没在段家闻到过浓烈的香水味,但是每天早上去段含房间里拿脏衣篓时,的确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气。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但是至少意味着段含不太排斥香这种东西吧?
而且说不定出席高级场合的时候会用到?
正好周末也快到了……
他挂了电话,犹豫半天后还是在平板上打开了百度搜索。
·
段含周五刚下班,就接到了来自徐女士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刚一接通,徐女士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周末你该回家吃饭了吧?”
段含站在停车场里,四周空寂得有一点声响都会被放到很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周没空,公司还要加班。”
“行。”徐女士曲线救国,“那我去公司看你,和你一起打地铺。”
段含不说话了。
浅浅的呼吸声在电流之间流通。
他沉默半天,按了按太阳穴说,“总共才两天休息时间,您也辛苦了一周,我回去还要给你们添堵。何必呢?”
“你听我们的话回来继续当你的总经理,我们各退一步不就没这个堵了?”徐女士语气很淡,“你那个小公司我调查过了,段含,你真的觉得你在那里会比在本部发展得更好吗?”
段含根本不想回答。
事实上他和他妈谈过很多次这个话题,也曾经告诉她这就是自己想做的事业,和能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无关。
然而徐女士似乎是个金鱼脑,说完就忘也就算了,每次还都要旧事重提。久而久之,再好的脾气都要被磨平了。
徐女士还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我真搞不懂你在那边干什么,如果你是觉得想要自己白手起家的话,那把公司并到我们总部旗下做子产品不是更好吗?还能跟总部共享资源……”
段含无语地把手机挪远了,手臂在空中举了两三分钟,等到话筒里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他才重新拿了回来。
“行,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永远不会听。”徐女士难得产生一股挫败感,然而这感觉一瞬即逝,“公司的事你不听我的,婚事呢?我们和江家虽然口头订了婚,但是……”
但是一直没举办一个正式的订婚婚礼。
只要没公开,就总有反悔的余地。
徐女士每每想到这个都发愁,但是段含最忌讳两个话题,一个是婚姻一个就是工作,今天好不容易打一通电话,她不能一下把两个雷都踩全了。
她放宽了要求,“你和江小姐还没见过呢。我跟江伯母约好了,明天晚上六点让你们约一顿晚饭,你正好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这样总可以了吧?只是见一面,不做别的。”
段含根本不想答应,他现在一听到江小姐这三个字就烦。
一个素未谋面、一点都不了解的富家千金,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性情。
但是这次要是不答应,徐女士说不定要缠他一个星期。
“只是吃个饭。”他冷着脸,像是要掉冰渣子,“商务合作,你最好不要给我额外增加看电影约会这种任务……”
“不然别怪我把人欺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