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莞闻言看过去,陆扶则不知来了多久,站在门口处静静望着他们。他身姿颀长,背着光影子落在房内巍巍然泛着一丝冷意,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
谢闵出声后,他走了进来,将手上的食盒递给一旁的丫鬟,低头看着陆莞说:“你昨日忘了拿回来。”
陆莞看了一眼,脸上的红晕未消,笑着的时候更显得甜蜜:“谢谢哥哥送来,可惜哥哥没能早些来,谢闵送了炒蟹来,可好吃了。”
谢闵也呼应道:“是极,我应该多带些的。”
“不如明天我们再吃一顿吧!”陆莞没有彻底解馋,听到谢闵的话立刻顺杆子爬上去,“这是你的错,为了补偿哥哥,五日一次应当等到后日再算。”
谢闵无奈地看了一眼陆莞,“是我的错,不过明日吃后还是要再等五日才能吃。”
陆莞抚掌,仰起头亮晶晶地看着陆扶则,“哥哥,明日吃炒蟹如何?”
她已经盘算好了,陆夫人和陆大人是不会让她吃炒蟹的,一是家中有厨房二是她快至葵水,母亲早早定了规矩,这两年凡是寒凉均要少碰。不过谢闵对她一向好,说五日一次就能五日一次,现在多一次就能多吃一些。
就等着陆扶则答应了。陆扶则向来无悲无喜,凡事只要不是危及利益的,她出口的要求一般都会应下来。
“不好。”
陆莞脸上期待的表情一顿,苦着眉间,“哥哥不喜炒蟹吗?可好吃了,真的。”
她表情沮丧,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愁苦,陆扶则撇开眼看了看桌面上稍显凌乱的碗筷,声音淡淡的,“明日有事出门。”
陆莞怏怏哦了一声,“哥哥最近总是好忙。”
一边的谢闵也好奇,但陆扶则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去探人隐私,于是抚了抚陆莞的头,“陆兄胸有沟壑,他定然是有正事要忙。莞莞若是无趣,我带你去玩玩。”
陆莞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听闻明晚护城河上有悦红楼的乐舞,届时你带我去看看如何?”
悦红楼是京城著名的歌舞坊,虽不卖身,但总是带了点暧昧在。
谢闵并不愿带她去那里,但还没有回答,就听见桌椅的移动声。陆扶则掀袍坐在谢闵的面前,稍显单薄的凤眼与他对视,“我没有记错的话,清风夫子年后要带谢兄游历?”
最后陆莞和谢闵还是没能约起来。因为年后游历,近日谢闵的课业陡然重了起来,于是没过多久就来了小厮,喊了谢闵回去。
陆莞沮丧地伏在桌面上,瞄一眼喝茶的陆扶则,“我想出去玩儿。”
她声音小,陆扶则当没听见,低头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哥哥,我想出去玩——”陆莞提高声音,凑近了拉长尾音,有点撒娇的意味。
陆扶则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拽拉。明天的见面倒也不是不能推迟,他沉默许久,正欲开口,又听见她猛然撒开手,“算了。”
然后低低嘟哝。
“要是谢闵在就好了。”
陆莞才不是不小心,她就是故意的。陆扶则的态度好像是和她友好相处,偶尔也纵着她,可这人是个白板脸,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虽然她早就把“改过自新、金盆洗手”刻在了脸上,每天不动声色用爱感化他,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莞尔不耐烦再琢磨他的心理活动,激怒他挑战他的底线就是堂堂神兽想出来的最快的办法啦。
试问有哪位男子受得了讨厌的人在他面前作天作地呢?除非陆扶则真的对她真正改变了看法。
眼见着陆扶则原本要勾起的嘴角渐渐抿直了,陆莞噘嘴站起来,“哥哥这么忙,我怎么能打扰您呢?我这也不好招待哥哥了,再晚些天都黑了,恐怕路上看不大清。”
陆扶则默默看了一眼窗外挂在斜空中的日头,不由皱起眉头。
“想要出去玩?”他抬头看着站在前面的陆莞,好像真的在考量可行性。
陆莞眨了眨眼,“是啊,特别想去看。”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会,陆扶则慢吞吞开口,“明日永善寺有释佛子讲经,正适合你。早些起来,路有些远。”
陆莞目瞪口呆,“讲经?”
陆扶则仿佛笑了笑,不过很快嘴角弧度就消失不见,“我让人推了明日的事,陪你去听听,谢闵被夫子管得严,恐怕不能陪你。”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就是。
陆莞试图反抗,“哥哥……倒也不必如此。永善寺在城外山上,我定然走不完全程,若是拖累哥哥背我上去,恐怕于佛祖不尊。”
刚说完就看见陆扶则脸上闪过奇异的笑容,他道:“永善寺常有夫人娘娘听经,为求方便,皇上令人修了官道,轻便些的马车也能过去。”
还有这回事?陆莞感觉自己千万年的常识素养遭到了羞辱。
不是说这种名气越大的寺庙都要诚心拜访吗?看来君权神授果然只是一种手段,皇上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皱着鼻子,跃跃欲试想新的办法:“哥哥明日的事情当真不要紧?我可以叫上盈盈一块去,也无须烦扰你了。”
陆扶则微笑:“我无碍。”
第二天陆莞不甘不愿爬上了去往永善寺的马车,陆扶则骑马在马车的旁边。虽然一开始并不觉得去佛寺听经有什么好玩的,但莞尔向来适应得快,没一会就期待起待会的行程。
她掀开帘子看陆扶则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眉眼略深,显得情绪莫测,“哥哥。”
等到陆扶则看过来,她开口,“母亲说永善寺后山有一片枫林,现在正是红叶似火的时候,哥哥可去看过?”
陆扶则拉着缰绳慢下来,听见她的问话略怔。早在上一世的时候,他就去过许多次永善寺。
枫林确实看过,但那里不知埋藏了多少前来探听消息的尸体。大概是尸水沃土,每年的枫林开得都格外得红。
这一世他还没有将永善寺彻底掌控下来,枫林大概……还是干净的吧。
“哥哥?”陆莞疑惑得看着他,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没去过,“哥哥肯定没去过吧?不过我听说赵娘娘最爱去那里赏景作画,恐怕以后要被封了不让进去。”
她说的是上一世后来的事情,他和赵贤妃联手以她为借口,将枫林围闭。
陆扶则回过神来,“那就趁着还没围封先去看看。”
陆莞于是点头,又兴致勃勃,“也不知道山下可否有摊贩摆食,今日释佛子讲经,上山的人定然很多。”
既然是去听经,就算有卖些小食的旁人也不大敢买。否则带着红尘气去佛寺,更显得不敬佛神了。
陆扶则淡淡解释,“生意不好,摊贩便少了。”
等到了山脚下,果然只见寥寥几家茶寮和素斋。
陆莞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只好就着车厢里备好的糕点解解馋,一路颠簸上了永善寺。
永善寺果然是年度最受皇家欢迎的佛寺,不仅香客众多,就连建筑也宏伟大气,飞檐楼角高不可攀。
秉荷扶着陆莞下车,先投了香钱,因讲经还未开始,又随着小和尚去了厢房稍作休息。
男女厢房不在同一处,进了永善寺她和陆扶则就分开来。陆莞待在厢房耐不住无聊,想着先去枫林看看。
枫林在永善寺后方,不算太远,两人走了一炷香便到了。
深秋时刻,山林间就算是快到正午,也浸着薄薄一层寒雾。一大片一大片的烈火红枫因此多了几分柔绵,簇簇攘攘的枫树之间偶尔有几分微薄的光线照进来,在根枝盘错的树底斑驳成画。
陆莞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天然的、湿润的空气是她好久没有感受过的清新。这种旷然自由的感觉,还是她在幽谷里才会有的。
大概是久别重逢,那时候觉得乏味单调的日子反而有些让人想念起来。
秉荷被她遣下去,莞尔轻快跑进枫林,挑挑选选找了一颗最粗壮高大的枫树,轻轻踏着树干,坐在了顶端的枝桠上。
枫林本就在永善寺后山上,地势颇高,她又在树端俯视,不远处的寺内倒是能勉强观得全貌。
欣赏了许久,莞尔偶然发现了寺庙一角正和人聊着什么的陆扶则。
她多看了几眼,想到什么坏主意似的,脸上弯起一个得意的笑。
看了看四周,莞尔选了一片最漂亮的叶子扔向前方,裹挟着神力的红叶慢悠悠飞过去,越过围墙。
此时的陆扶则被人拦住。拦住他的人穿着一身碧色,因为过分冷白的肤色和有些圆润的眼睛,少年显得天真稚嫩。
“你就是陆扶则?”
陆扶则认出他来,但现在的他本应该从没有见过四皇子,于是神色淡然地点头,“正是。”
萧成乾没有如愿地看到他好奇的神色,脸上似乎有点不开心,“你可认识我?”
看见他摇了摇头,萧成乾更不开心了,这种不开心表现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少年过于喜怒浮于表面,不由自主便起了轻视之心。
“我是萧成乾。”他的表情好像在等着看他出丑。
陆扶则便自然地拱手,“原来是四殿下,草民失礼。”
“……”这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萧成乾圆圆的眼睛瞪大,“你不好奇不害怕吗”
“四殿下向来和善惹人喜爱,自然是不怕的。”
他立刻哈哈大笑,“父皇也常常说我惹人喜爱,可见你的眼光不错。听说你前几日去找二皇兄了?他可真是的,你去见他居然将你赶出来。不过二哥平日常碰上书生找他伸张正义主持公道,那日大约是不耐烦了吧。陆公子可不要介意。”
他好像在为二殿下辩解,又偷偷抹黑萧成骁表面功夫,但辅以他天真单纯的脸,旁人无不以为他只是实话实说心直口快。
陆扶则淡淡一笑,并不置否。
萧成乾懂得过犹不及,于是很快另起话题,“听闻你是陆尚书的外室子?”
一角的枫叶被一阵微风袭来,转了转落在墙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