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收到了傅莞让书画给他递的信,约他在云来酒楼见一面。
距离见面的日子只有一天了,他在寝房翻出了所有的衣物配饰,试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放弃了安王妃为他准备的新衣物,选定了定亲那日穿的。
配上当初傅莞亲手给他做的绶带,因为衣服太薄,外面加了一件披风。
第二天起得很早,仔仔细细收拾了一番,早早到了云来酒楼定好的雅间等着。
其实这时候离约好的时间还很久,但他等不及,枯坐在雅间等待,终于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莞尔的声音柔和:“你家世子在里面?”
连生朝她点了点头,莞尔便道:“书画你就在外面等着,待会太子来寻我再进来。”
书画应了,秦屿却听到这声音,心中不安的鼓噪声越来越大。
他放下茶杯,看她一身彤色长裙亭亭玉立,额头挂着一颗虽小但透澈明净的红色宝石,耳鬓的步摇微颤,同色的发带落下来搭在她的肩上。
莞尔朝他勾起唇角,衔着笑道:“世子安。”
秦屿看向她手中捧着的匣子,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慌张袭上心头,他勉强一笑,“外面冷,你莫要穿得太单薄受寒。”
实则他自己早已脱下披风,只为露出里面的衣服。
莞尔走到他面前坐下:“宫宴那日,我本是不喜李姑娘的,但那时看到她在湖中挣扎,便想到了你。”
“我知你和她已生情愫,才去救她,算是偿还你我之间的阴差阳错。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终究在我心中,我们是两清了的。”
她平静时说话声音是很温柔的,一字一句珠圆玉润砸在心头,荡起一阵一阵涟漪。
可惜话语过于伤人,秦屿脸色煞白,“你说我们两清?”
莞尔点了点头,“错过就是错过,我即将嫁入东宫,你也早已娶妻,太子待我很好,你也有个婉柔的妻子……”
“没有!”秦屿大声打断她的话,“什么错过?我不相信!”
莞尔好像被他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身体,拿起茶杯压惊。
秦屿看见她刻意拉远的距离,胸中怒火冲冲,烧灭他的理智。
“你是不是喜欢上秦启宸了?你忘记我们的从前了吗?”他脑中迟钝,想找形容词,“傅莞,你不要太善变!”
莞尔听了只想笑,她将茶杯摔在他脸上,“秦屿,从我在客栈里看见你和李昌仪眉来眼去,我们就彻底恩断义绝了。你不妨回忆一下,那时候距离我们成婚有几天?”
还有脸皮子说她善变?莞尔简直要狠狠扇醒他,“我早就说过,祝你往后佳人在侧,你爱我什么?无非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一碰就散。”
秦屿被泼了一脸茶水,稍清醒了点,他呆愣愣地看着眉眼生动的傅莞朝他讥讽。
“你不要太自负,不如我给你复习功课,想想得陇望蜀是什么意思?”
秦屿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莞尔看着他眉毛上耷拉的茶叶,哼了一声,将匣子递给他。
“你曾送我的东西,除了不能存放的,全都在这了。”她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玉簪、书画摹本和各种小玩意儿。
外面传来敲门声,书画道:“姑娘,殿下来了。”
莞尔便起身,“秦屿,别让我看不起你。”
太子推门进来,第一眼看见莞尔红润的脸颊,刚刚听到的声音让他知道这是生气的情绪,他上前给她拢上披风。
侧头看了眼狼狈的秦屿,和他对视时,眼中流露出强烈的讥笑。
等到两人走出了酒楼,太子将她拉上马车,才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吻了一口,“好了,现在脑子里只能有我,懂吗?”
莞尔不乖,摇头说:“不可以,还得有百合糕、金乳酥、过门香好多好多。”
她安抚地亲了一下太子,“乖乖,等姑娘恩宠你。”
秦启宸无可奈何,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捏她的鼻尖,“有了我就能有所有的东西,嗯?”
两人在下面打闹,还在上面的秦屿怔怔坐在原处,连生想要进来,问他:“世子,该回去了。”
“再等等。”
等什么,等他缓过来。
秦屿一件一件东西看过去,每一件都能唤起当时的甜蜜。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傅莞在太子怀里的样子安之若素的样子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权势这样厉害吗?
纵然分开一对爱侣,也能让人甘心投入他的怀抱。
他捏着那枚玉簪,以往君君臣臣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彻底被动摇。傅莞被抢去又怎么样,如若有一天他站在太子之上,被他抱在怀里的就是笑靥如花的莞莞。
待了许久后,他抹去已经干了的茶渍,走到门口。
声音阴沉沉的,“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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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二月二,秦屿自请前往安王封邑巡视,在离京之前以恶疾为由将世子妃休弃,连合离的面子都不给。
修竹如玉的世子爷再一次成为了京中佳婿之选。
二月十五,孟太傅门下得意学生陈御史弹劾东宫太子,残暴凶恶、骄奢淫逸,私刑杀害良家女子四名,烟花女子七名,目无王法,践踏人命。
皇上拂袖而去,早朝中止。
二月十六,南杭传来春汛过猛,淹没河道周围一百十七户人家的消息,钦差陈澈因是太子私自替换了傅凌而去,遭到众多御史怒斥。
皇上令太子前往太庙祈福三日。
二月二十,西南地动,虽未伤及一人,但此乃天赐预警。陈御史死谏皇帝,道太子非天选继承者,且罪行众多,扰乱君子与小妇之间的平衡,建议皇上撤下太子之位,另选皇嗣。
秦启宸淡淡听他说完,见他就要冲上大柱,和亲信使了眼神,立刻有人拦着他。
陈御史挣扎不休,大哭哀嚎:“皇上!我大秦朝从来以贤明德礼为先,皇上在位多年,从来公私分明,赏罚有秩,是万民之福,事到如今,您可万不要包庇太子啊!”
意思是本来皇帝是个贤君,不要到了如今晚节不保。
皇上半靠在龙椅上,咳嗽不止,愤而开口,“太子年轻鲁莽了些,却远远不至于撤位,陈卿,此事不必再提。”
等到陈御史还要开口时,秦启宸慢悠悠上前:“父皇,儿臣有事要秉。”
“此次南杭赈灾,儿臣偶然得知文国公意图贪银,便撤下傅凌由陈澈替上。万万不想,文国公并不就此收手,而是与安王连同吴大人在赈灾途中以陈粮替新粮,用损金换足金,堤坝筑料换成最劣质的砂石。”
“此次春汛之灾本不应该发生,可由于堤坝不牢被冲毁,才酿成大祸。儿臣这便呈上证据,另有南杭郡守的证词。”
说完他跪下行叩拜礼,把话还给陈御史:“万望父王不要包庇安王与文国公。”
禄公公将证据上呈给皇帝,皇上果然大怒,将手中的东西拍在呈案上,“安王、文国公!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文国公闭了闭眼,与脸色灰败的安王对视一眼,正要上前一步开口。
太子又道:“父皇且慢。”
又让人呈上另一份证据,“还有半年前的私吞饷银一事,虽然已被斩首的丁都督确实参与此事,但实际为安王操纵,另有文国公参与。今年除安王所辖五郡以外,其余十三郡府兵不仅马匹少了一半,连兵器都是无用的钝器。”
文国公扑通跪下,“皇上,臣冤枉啊!”
安王流着冷汗,不知如何回答。
秦启宸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饷银被扣留后,傅夫人及三姑娘拿出自己的身家捐赠,前几日西南地动,太子妃也变卖首饰聊表心意。文国公势利爱财、结党营私,不配为太子妃之父。”
他这个时候提傅莞是表明自己对她的态度,皇上听见了这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道:“将安王和文国公押下大牢,证据交付刑部与大理寺协同调查,太子为监察。另撤文国公之爵位,封傅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傅凌终身不得入仕。安王暂留爵位,待到查明后再行处置。”
轰轰烈烈以弹劾太子为开头的政治斗争持续了半个月,在傅莞嫁入东宫前就已经查出了所有的真相。
安王封地被收回,王位暂留,但自秦屿起降为郡王,世代逐降。文国公被夺去爵位,参与贪污的二房也被流放,傅府要不是傅夫人有个诰命夫人的称号,恐怕就要被逐出贵族圈了。
吴大人被流放,陈澈监守不力,留职三年考察。
国公府的牌匾被撤下,挂上了傅府二字。文国公再也不敢对傅夫人出气,毕竟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傅府所有封赏、俸银都来自于她,如果想结交权贵,也得靠她。
文国公自此颓废下来,再形不成气候。
这个时候的安王府却还在密谋。
早在年前文国公就传信来表明太子并无饶恕之意,年后在安王的劝说下,秦屿早早去了五郡召集兵马。
本来是想隐藏起来以备之后的不时之需,却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早。安王被押入大牢时,就让人给秦屿传信,算算日子,此刻应当已经在城外了。
这个时候距离太子大婚仅剩三日,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秦屿让五万兵马留驻在京城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