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顾钟越小时候还真的穿过宫女的衣服,不过不是偷穿,是被那些宫女哄骗着穿上的。

当时顾钟越只有六岁,他母后已逝,父皇忙于朝政,也害怕见到他想起他的母后,所以很少看望他,因此顾钟越变成了没人管的小孩,住在离乾元殿很远的一个宫殿中,从小就跟着奶娘,身边有一群小宫女,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皇后难产后,皇上仗杀了几个参与的宫人,但是始作俑者却一直没有找到,或许是因为参与的妃嫔不止一个。

皇上很愤怒,但是也无奈,也没办法再去追究,但也从此不再入后宫,留她们那些蛇蝎心肠的女人相恨相杀。

后宫里的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是日常活动,皇上不再进后宫,她们也失去了争斗的心思,倒是把心思打到了顾钟越的身上。

皇上只有这一个儿子,一出生便立为太子养在深宫,皇上对太子的重视,宫内妃嫔,宫外朝臣有目共睹。

她们不敢伤太子性命,但平日里捉弄捉弄他还是敢的。

那些小宫女见识短浅,皇上不来看他,就以为皇上不重视他,在那些嫔妃的指使下明里暗里对顾钟越做了不少坏事,一开始偷偷地分掉顾钟越的一半饭菜时还是战战兢兢的,后来见皇上没有发觉,奶娘和嬷嬷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没有嫔妃的指使,也常拿顾钟越取乐。

顾钟越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经常觉得吃不饱,她们拿他取乐的时候甚至还和她们一起笑。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父皇不喜欢自己,只有这些宫女姐姐们真心关心他。

那天一个宫女突发奇想,找了一件淡粉色的宫装要给他换上,顾钟越拒绝说自己是男孩子,不能穿成这样。

那个宫女先是好言相劝,连哄带骗说只是穿给姐姐看看,越儿长得俊俏,穿上一定好看。

顾钟越不肯,挣扎着要走,慌乱中踢了她一脚。

那个宫女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恶狠狠地抓住了顾钟越的胳膊,喊来其他宫女一起逼着顾钟越换了衣服,还给他梳了发髻,涂了胭脂,打扮成了小丫头的样子,然后一群人围着他哈哈大笑。

从她们扑上来要强行给他换衣服的时候,顾钟越就不再反抗了。

他的心里冰凉凉的,一下子想通了她们平日里所作所为。

他冷漠地看着她们给自己画了妆,围着自己笑。

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把那些宫女吓了一跳,顾钟越在她们的面面相觑中走了出去,宫女们以为他吓傻了,正害怕着,就那样傻站着也没想着跟上去。

顾钟越自己,拖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穿过了偌大的御花园,来到了皇上的宏庆殿。

正午的日头正毒,顾钟越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一些流到了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直流眼泪。

脸上的妆花了,看起来十分好笑,他身上的汗水也浸透了纱裙,裙底也沾了污泥。

朱公公半天才看出这个狼狈的孩子是太子,忙把他接进了殿中。顾晟正在批折子,看到他也一瞬间没认出来,随即便是怒不可遏。

顾钟越不过六岁,他冷漠地看着顾晟:“有人侮辱你儿子,你管吗?”

后来顾晟每每想起顾钟越当时的眼神,都愧疚自责的难以自拔。

他命人将顾钟越带去换上了男孩的衣服,擦去了脸上的脂粉。

顾晟亲自去了顾钟越当时的寝殿,一番审问之后更加气氛,将所有伺候顾钟越的宫人重打之后逐出了宫门,那几个宫女皆被杖杀。

从那以后,顾钟越就搬进了归语殿,皇上派了和他同龄的栏崇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读书,还让朱公公在内务府选了几个可靠的下人伺候。

没有人再敢拿顾钟越取乐了,他也不会再吃不饱了。

但从那时起,顾钟越的话变得更少了,他对那些宫人也不像之前那样温和,一事不如意就赶出去,但也没有人敢说他,他们开始怕他,他皱一皱眉头,底下的人就倒吸一口冷气。

顾钟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颠颠地来问他。

“没什么,我偷穿了宫女的衣服,父皇很生气,给我换了寝殿和宫女。”

顾钟越语气平淡,好像事实就是如此一样。

顾钟卿不知道为什么偷穿了宫女衣服就能让父皇这么生气,但她也只是个孩子,她没有多想,对顾钟越笑着,眼底尽是单纯:

“你羞不羞,穿女孩子的的衣服。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你住在这,就能常常见到父皇了。”

顾钟越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眼眸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后来,顾钟越偶尔听说哪哪个妃子患了重病不治而亡,哪个又被毒害而死,下毒的嫔妃也被处死,如此种种,顾钟越忙着学习诗书,精进骑射,也不想去理会。

宫中里的知情人后知后觉地发现,短短几年的时间,宫里暗害明害过皇后和太子的妃子,已经所剩无几了……没有人说什么,他们心照不宣地揭了过去——后宫之中,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席风荷从栏崇那听到真相时,十分同情顾钟越的遭遇,也知道刚刚为什么顾钟越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去了,有些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还拿这个嘲笑他。

她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和初阳一起习武,拉着朱轻一起偷溜出去,爬树摘梨,下水摸鱼,偶尔被父亲责骂了,撒个娇就过去了,她一哭,父母都要抱着她哄好久。

而顾钟越,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宫女欺负,真是……太可怜了。

一想到小小的顾钟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穿过御花园,席风荷就觉得心疼,想去保护那个小时候的他,不让他受欺负。

知错就改,席风荷决定去找顾钟越道歉。

她放下碗筷,对朱轻说了句“不用跟着”就转身离开了,留下朱轻和栏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看着朱轻,栏崇觉得自己某个地方好像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警惕地看着她。

朱轻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傻,没说话就离开了。

顾钟越其实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他也没恨那几个宫女,她们让他认清了人心,没有她们那一次的刁难,就没有现在的顾钟越。

顾钟卿也偶尔拿这件事取笑他,她不知道真相,顾钟越也从未告诉过她,也没为自己辩解过,对他来说,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泛不起涟漪了。

但是这件事从席风荷嘴里说出来,让顾钟越心里特别不舒服,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但是席风荷不可以……

顾钟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他郁闷地走进了归语殿小花园,紧锁的眉头吓坏了一路上的宫人,一个小宫女行礼时连东西都拿不稳了,声音也在颤抖。顾钟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他,就在莲华池边坐下了。

席风荷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发呆,眉头还是紧皱着。

席风荷放轻脚步,绕到了他的身后,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啊——”

顾钟越还在思考为什么席风荷说出来让他那么不舒服,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多年习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防范,当他意识到那个人是席风荷的时候,手掌已经来不及收回了,他的内力深厚,尽管减了几分力度,还是把席风荷打退了好几步。

席风荷疼的眼泪都下来了,缓过来之后就是愤怒,她是说错了话,顾钟越也不至于这样对她吧她居然还觉得顾钟越需要保护,这内力,需要保护?

顾钟越在看到席风荷的眼泪的时候就已经慌了,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钟越!就算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但我不知道内情啊,我这不是来给你道歉了吗,你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

席风荷眼角还挂着眼泪,顾钟越感觉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我不是……”顾钟越想要解释,席风荷揉揉肩膀,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知道对你们习武之人来说这是本能,我不怪你,这样,咱俩扯平了。”

“扑通——”

看着席风荷的笑脸,顾钟越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莲华池上波光粼粼,晃了顾钟越的眼,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正常了。

回去的路上,席风荷说个不停,一直在讲自己小时候有多么调皮,被席父从小骂到大。

即使顾钟越不怎么理他,她也兴致高昂。

“你们习武之人的本能太可怕了,我当时和初阳哥哥……”想起了初阳,席风荷忽然停住了。

顾钟越侧头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怎么了,你和你的初阳哥哥?”

“没什么,之前的事情了。”席风荷不再说话了,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寝殿。

朱轻和栏崇等在门口,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也识相的没有说话,各自和自己家的主子回去了。

席风荷住在正殿,顾钟越就住进了书房,今早有心人向皇上提过,被皇上掌了嘴,宫里人都看在眼里,都乖乖住了嘴。

席风荷下午吃了份御膳房做的酪樱桃,心情就好了,吃饭时没见到顾钟越也没在意,晚上睡得十分香甜。

顾钟越就不一样了,他望着漫天繁星,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