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入夜,景仁宫外室。

自楚见深在桌前坐下,殿内的宫女全退出去之后,穆简便尴尬了。

这真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尴尬。

之前沐浴的时候,穆简还犹犹豫豫问脑中的楚见铮:“太子殿下……你,能看到我沐浴吗?”

楚见铮沉默了片刻:“我能选择不看。”

穆简顿时了然。楚见铮能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他可以选择不看。

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已经足够尴尬到穆简暂时放弃了洗澡。

如今皇帝留宿,穆简真是恨不得把楚见深推出景仁宫去!

楚见深坐在桌前,把玩着一个茶杯。今天穆简在养心殿外特意和楚见微说话,楚见深心头已经有些不爽快。谁知,穆简后来根本没进养心殿见他,竟直接回了景仁宫。楚见深心里更不舒服了。

此时楚见深身上还带着一分淡淡的怒气。他静坐在殿内不说话,想要听穆简和他解释一句今日的所作所为。

可穆简今晚居然只是干巴巴地坐在另一侧的木椅上,不要说解释今天的所作所为了,穆简甚至不曾开口说话。还坐得离他远远的。

景仁殿内静了许久。

楚见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向穆简:“简儿,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穆简打定主意,如论如何,今夜楚见深是绝对!绝对不能留宿景仁宫的。

楚见深压抑着怒气:“你今日为何特意找楚见微说话?你与他有什么好说的?!”

穆简听出了楚见深这话中的酸意,有些讶然:“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见穆简不以为意,楚见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你是朕的皇后!他是朕的皇兄。皇后与郡王之间,本就没什么可以说的!不管你今日与他说了什么,以后,如非必要,不许你与他再这般亲近说话。”

穆简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许我和所有男子说话?”

“朕没有这么说,朕说的是楚见微!楚见微!简儿,你明知道他对你是什么心思。”

穆简哑然。

若是说她与楚见深成婚了,她确实是不应该再与楚见微过多来往——

可楚见微是男主,穆简还真不确定她以后还要不要找男主说话?万一还有什么系统任务呢?

见穆简不说话,楚见深顿了顿,柔和了语调:“朕不是与你发脾气。朕只是气楚见微不知避嫌。”

“简儿,”楚见深起身走到穆简身侧,一手落在穆简肩头:“简儿,朕还以为你来养心殿是来找朕的……”

身体夹在木椅与楚见深之间,穆简有些不自在推开楚见深的手,站起身走了两步。

楚见深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他走到穆简身后,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简儿。”说着,楚见深垂下头,便要亲吻她的耳侧。

穆简红着脸,用力挣开楚见深的手,站到他对面,低头道:“陛下,我,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无法侍寝。”

楚见深低低笑了两声:“这便是欺君之罪了。朕知道你今日身子并无不妥。”

“你居然连这些都知道?!”穆简惊叫了一声,又退了一步,换了个说辞:“陛下,我今日有些累。”

“无妨,”楚见深笑看着她:“你若是累了,朕抱着你睡,不做其他的,可好?”

穆简知道楚见深说得到做得到,可她也相信,若是两人同睡一张床,楚见深定是少不了亲密举动的。穆简扶额:“陛下,我今日想一个人睡。”

楚见深一怔:“这是为何?简儿,你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穆简摇摇头,不语,只是看着楚见深,用眼神告诉他,她今晚一定要一个人睡。

楚见深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面上有些许失落,他走近穆简,贴着她的耳道:“……是朕昨夜做的不好?你生气了?”

穆简:“……”

就算穆简有城墙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样的话语!

穆简崩溃地双手捂住脸:“陛下,请你出去!”

楚见深看了穆简一会儿,微微皱眉,神色狐疑地在景仁宫内室扫了几眼,才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回养心殿了。”

穆简长长舒出一口气:“恭送陛下——”

楚见深目光在景仁宫内又停留了片刻,转身去了另一侧的宫室。

见着楚见深的身影消失,穆简几步走进内室,呆滞地在床上坐下来。

不一会儿,穆简听得另一侧的宫殿响起什么东西砸响的声音,又是远远的一阵“恭送陛下”的声音。

又过得片刻,疏桐走进内室,轻轻行礼:“皇后娘娘。”

穆简:“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疏桐笑道:“陛下说是不小心弄掉了娘娘的一方暖砚,那暖砚落在地上摔了个碎。陛下让我来同娘娘说一句,他会赔娘娘十方好的暖砚。请娘娘不必多想。”

“什么暖砚?”穆简随口问道。

疏桐笑笑:“那还是奴婢进宫的时候带进来的。是娘娘在嘉国公府时常用的那块。不过碎了也便碎了,宫里多的是好东西。”

“嘉国公府时常用的暖砚?”穆简恍然,那不就是楚见微当初送她的那块暖砚。

楚见深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今天瞧见她与楚见微说话,心里不爽快,才特意去砸了那块暖砚的,哪里来得不小心。

穆简随即又想起,前些日子她服药的那阵子,楚见深就见着了这方暖砚,想来他瞧那方暖砚不爽已经很久了,今日才气得用暖砚撒气。

皇帝还有这样小心眼的时候!

穆简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她挥挥手:“没事,我知道了。”

疏桐瞧着穆简的面色,犹豫地张了张口。

穆简:“你是想要问为何我今日要赶走陛下?”

疏桐连连点头:“娘娘昨日与陛下不是好好的吗?”

穆简:“行了,这事不许问。我自有我的理由。”

疏桐住了口,给穆简行了礼,轻轻道:“那娘娘早些睡吧,有事叫奴婢,奴婢就在外头。”

穆简点点头。

室内只余了穆简一人,她脱了鞋子,翻身上床。

“系统任务三完成,奖励积分一分,总积分二分。”

楚见铮的声音在穆简脑中响起。

顿了顿,楚见铮再度开口:“简儿,到此时我才知道,我与这世间众人,竟只是书中人物。而简儿你,是从另一个世界被‘系统’拉来补足这个书中世界的异世之人。”

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却道尽了楚见铮心头的惊涛骇浪。

穆简也不准备脱衣服了,她躺在床上,回道:“是啊。早些年,我甚而没有将这世间的一切当做真实。可现在想想,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也许我心心念念的现代世界,也不过是一个更宏大世界中的一个小玩具。我活着,真真切切活着,便是真实了。”

楚见铮顿了顿,话语声中带了笑意:“一花一叶皆为一世界。简儿想得通透。”

穆简道:“太子殿下,早些年我与你相处,有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完成系统给予我的任务,这也算一种欺瞒。抱歉。”

楚见铮轻轻道:“简儿你受‘系统’驱使,最是无辜,又谈何欺瞒。简儿,这些年来,你做的都不是你真心想做的,又思恋故乡,一定很辛苦对不对?”

穆简眼中瞬间浮上泪来,她擦了一把眼泪,笑笑:“也没有那么糟糕。我娘待我好,你们待我也好,养尊处优,这么多人对我好,我没受什么委屈。”

楚见铮的声音里带上了怜意:“然而这世界不是你的故乡,你会觉得孤独,你也会觉得举目无亲,遍地陌生,简儿……我真恨自己这么晚才知道你的心事。”

穆简摇摇头:“我确实思念过去。但这些年来,不知不觉中我也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个世界。要真让我骤然回去,我也会有点不习惯那个世界吧。”

楚见铮想要说——简儿,无论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我陪着你好不好?我曾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陪着你。而今,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楚见铮到底压下了这句话。

他放在心头呵护了几年的简儿,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

次日,皇帝果然赐了十方上好的暖砚到景仁宫。

与此同时,皇帝又另外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圣旨是给高凉郡王楚见微的。

旨意上写得是,先帝早已将嘉国公府的二小姐赐婚给高凉郡王为侧妃,高凉郡王应当遵照先帝旨意,尽快迎侧妃进府。

皇帝还在旨意上特意写道,嘉国公府二小姐入高凉郡王府为侧妃的事情是早就定下了的,想必高凉郡王府和嘉国公府都已经早早备好了侧妃入府所需的物品,就将侧妃入府的时间定在十日后,那正好是一个吉日。

楚见微接了圣旨,面色有些木然,他面上毫无喜色地交代管家十日后迎侧妃入府。

另一道圣旨则是给驻守在京郊大营的嘉国公父子的。

那圣旨上写得是命嘉国公府回京述职,半年后方可离京。另外又授了穆展为三等侍卫,命他即刻入侍卫处当值。

接到圣旨的嘉国公父子皆是大惊失色。

如果说授予穆展为三等侍卫,还勉强可以说是皇帝看重穆展,提拔穆展在御前行走。可不许嘉国公离京,就几乎是软禁了。

若嘉国公是被软禁在京里,那穆展入侍卫处,在宫里当值,便更像是成为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穆展看着明黄圣旨,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嘉国公穆远摇了摇头:“……我在军中威望太盛,新帝容不下,”嘉国公长长叹息:“等入京之后,我便告老还乡,卸下一身军职,也许能保住府里……”

穆展紧紧拧着眉:“可是陛下不是刚刚册封了妹妹做皇后吗?若是陛下真的容不下嘉国公府,又怎会册封妹妹为皇后?他大可随便给妹妹封个妃位留在宫中就是。”

穆远皱了皱眉:“我们且回京看看形势。虽说前朝后宫不能有所牵连,但如今事关重大,让你母亲进宫问问皇后,再做定夺。”

穆展皱着眉点头。

嘉国公穆远和穆展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京城,入了嘉国公府。

当日,长宁郡主便入了宫,求见皇后娘娘。

等长宁郡主回到嘉国公府的时候,嘉国公穆远和穆展都在书房等着她。

“娘?怎么样?皇后娘娘怎么说?真的是陛下容不下嘉国公府吗?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吩咐?”长宁郡主一回来,穆展便连珠带炮般问道。

长宁郡主却是一脸笑意:“你们都想多了,陛下没有发落嘉国公府的意思。”

嘉国公穆远和穆展有些诧异,但闻言都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穆展:“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长宁郡主捂着嘴笑了一阵:“皇后娘娘说,是她有一夜做梦,梦到你们父子俩遇到了危险,心中想着留你们在京里便安全了,这才求了皇上。”

“胡闹!”嘉国公立即斥道。说了这话,嘉国公突然反应过来这话把皇帝也骂进去了,又住了口。

长宁郡主又是笑:“皇后娘娘说她求了陛下许久,陛下才肯下这么一道旨意。只是如今圣旨已经下了,就算是……你们父子俩也得照着办。”

嘉国公板着脸坐在书房中,想要骂几句“胡闹”、“荒谬”,偏这件事皇帝也参与了,他不好继续骂下去。

穆展倒是笑了起来:“好!这样好!我早听说侍卫处都是出身贵胄的世家子弟,在军中混了这么些年,京中倒没有相熟的朋友,如今进侍卫处,就当做是交几个年纪相当的朋友了!”

长宁郡主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陛下能这般惯着娘娘,想来娘娘在宫中真的过得不错。”

闻言,穆展连连点头。嘉国公穆远也微微颔首。

长宁郡主又道:“还有,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让姝儿过几天就入高凉郡王府,你们俩在京里,也帮我看看,这喜事有没有什么少了的。”

穆展笑道:“这些事当然是娘你看着办,我倒是可以给娘跑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