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简才饮下太医院送来的汤药,便听四皇子殿下入府了。
穆简忙在铜镜前瞧了瞧妆容，便含笑前往小客厅。几步之间，穆简脑中想的都是上次楚见深救她的事情。
黄叶峰那次,她情绪大起大落,竟是忘了谢楚见深一句。虽然救命之恩绝不是能一句话道尽谢意的，可总归比不说要好一些。
穆简行至东院小客厅,便见楚见深立在小客厅门口。
楚见深负手而立,冬日浅金色的日光落在他面容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英俊眉眼。楚见深的双目落在庭院内的桂树上,目光中带着几分别样的深沉。
只是一两日未见，穆简却觉得楚见深英俊的眉眼间平添了几分成熟，别有一番引人探究下去的魅力。
穆简缓步走近。
楚见深转眼看过来,见着她,他面上丝毫不改，那深棕色的瞳仁中多出几分柔和的光芒。
穆简含笑：“参见四殿下。”
见着她，楚见深脑中关于父皇的纷繁思绪渐渐淡去，心头多出几分浅浅的暖意：“不必多礼。”
待穆简直起身，楚见深看着穆简，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直视穆简，语声带着点含含糊糊：“我今日来此,是有一事要告知县主。县主若是知道……只怕会怪我。”
穆简抿唇一笑：“四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四殿下做什么，穆简都不会怪四殿下的。上一次黄叶峰的事情，穆简忘了说一句谢。”
穆简端端正正给楚见深行了一礼,深深低头：“对于殿下的救命之恩，穆简这一句谢未免太过轻飘飘了，可穆简还是该对殿下言谢。多谢四殿下救我一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穆简卡壳了,她差点顺口说出“唯有以身相许了”。
穆简尴尬地停了下来，直起身。
这可真不是故意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追剧追多了，这话真的比“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顺。
楚见深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知道穆简卡在哪里了，他右手一展，做了个“请”的姿势：“冬日里北风寒冷，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穆简点点头，跟着楚见深进了小客厅，也没觉得楚见深这话有“主人家”的架势有什么不对。
两人坐定。
楚见深低头喝了一口茶，想要张口，可看了穆简一眼，他又顿住了。
穆简难得见楚见深这般犹犹豫豫的样子：“四殿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是案件——”
“不是，”楚见深摇摇头：“我今日来嘉国公府，并不是来谈太子案的，是来告知县主另一件事情的。”
穆简做出倾听的表情：“殿下请说。”
楚见深面上踌躇了一下，才缓缓道：“昨日，我意外得了一个消息。陆贵妃娘娘欲为三皇兄求娶你为正妃。”
“什么？”穆简惊得猛然站了起来，急道：“怎么会这样？！我和三皇子根本就不熟悉，怎么突然就会出这样的事情？陛下呢？陛下答应了？！”
“不是的，”楚见深垂头，语声放低了一些：“我听闻了这消息，便入了宫，请陛下将你赐婚给我为正妃。”
穆简一怔，呆呆地坐回了椅子上。
楚见深的语声更低了：“……父皇应允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长宁郡主耳中。”
穆简：“……”
穆简呆滞许久，才猛然反应过来，她问脑中的系统：“系统？剧情又崩了？”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木然：“是的。剧情又崩了。剧情崩坏，我的功能被削弱了。剧情越崩坏，我的功能越弱。如果剧情继续崩坏下去，我也不确定我是会彻底崩溃？还是被总系统强制更新？”
穆简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我‘死’后还能穿越回去吗？！”
“现在还能。”系统道：“只要你维持人设，现在这个基础功能还在。不过如果我崩溃掉，或者被总系统强制更新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穆简庆幸：“那还好，那还好。”
见穆简久不说话，楚见深心中愈发忐忑起来，他抬眼看了穆简一眼，便见她正一脸呆滞的表情。
楚见深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句：“……当时时间紧迫，我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其他法子，我担心父皇真的将你赐婚给三皇兄，这才匆匆入宫，向父皇求娶你。”
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听到陆贵妃要为三皇子求娶乐安县主时，楚见深脑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他要先一步求娶她。
楚见深脑中根本容不得其他办法出现。
穆简转头看向楚见深，大惊之下，她陡然指出一个问题：“四殿下，你不是不能娶妻纳妾吗？”
“为什么我不能娶妻？”楚见深未和穆简商量一句便进宫请婚，他曾想过她听到这个消息的种种反应，却万万想不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穆简：“难道你不是——”不行吗？
穆简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面上一红。
在原书中楚见深就是当了皇帝之后空置后宫，现在现实中楚见深也是活了二十年没个侍妾通房的，难道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他——不行吗？
穆简想指出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说出来。
楚见深越发奇怪了，他看着穆简，心中忐忑的情绪没了，更多的是古怪：“怎么了？为何我不能娶妻？”
穆简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脸上倒是越来越红。
穆简这表情，楚见深皱了皱眉头：“县主不妨直说，我想，许是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才令县主认为我不能娶妻。”
穆简低了头：“你，你真要我说出来？”
楚见深郑重点头：“若是县主误会了什么，此时说开是最好的。总不能容误会一直留下来。”
穆简心中想到，她又不是纯种的古代淑女，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虽然这般想着，穆简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眼，语声低若蚊声：“……四殿下不是有隐疾吗？”
“这是谁说的？！”楚见深陡然站起身，面上已红了一片，满是羞怒，很快那羞怒便转变成十成十的愤怒：“谁在县主跟前说这般话？！竟还造谣我？！”
看见楚见深这般勃然大怒，穆简呐呐：“……四殿下身边不是一直没有女子吗？”
楚见深满眼怒色：“这是什么话！大皇兄身边不也是没有女子吗？！”
可楚见微在原著中可是娶妻纳妾了的，哪里像你，做了皇帝居然能清心寡欲一辈子——这总不能怪我误会吧。
穆简垂着头，没有说话，只在脑中腹诽了几句。
楚见深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犹自带着些愤怒，他转眼看向穆简，那愤怒又在瞬息间化作羞怒：“……这件事是县主误会了。”
楚见深看向穆简，想到他们之间马上就会有婚约了，他目中多出几分希冀的光芒：“若能得县主常伴身侧，我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纳妾。”
穆简动容，她怔怔然看向楚见深，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那，那若是我死了呢？”
“怎能说这般胡话！”楚见深动怒。
穆简却继续道：“只是假设，只是假设。四殿下，若是我死了，你会如何？”
楚见深微微垂眸，淡淡道：“……许是孤独终老吧。”
穆简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楚见深。
——这便是楚见深空置后宫的原因吗？
穆简看着楚见深，想到若是她死了，他可能会一身孤寂立在宫廷里，就那般朝朝暮暮都是一个人，渡过数十年生涯，眼中就不由浮起了一丝泪水。
也许原著中的楚见深是为了原著中的乐安县主。
而站在她眼前的楚见深，是为了她。
穆简很清楚，在大皇子楚见微面前，她还一直在努力维持着“乐安县主”的人设。可在楚见深面前，她要放肆许多，她大多是她自己。
楚见微眼中看到的，是“乐安县主”的人设，而楚见深看到的，一直是她穆简。
穆简心头混乱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与楚见深越走越近，她渐渐分不清，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目的”的假装，又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可穆简此刻很清楚——
她舍不得他那般孤独一世。
她只要想到眼前这个人要在宫廷中孤独一世，无论喜怒哀乐，都只剩下一副面无表情的君王面容，她便会觉得心疼。
穆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着楚见深，久久未说话。
楚见深微微别开眼，有些艰难地开口：“至于……四皇子府有太医，有太医诊治，我自己也略懂几分医术。我身体康健。将来，待我们成婚……”
楚见深强自镇定，觉得理应为自己解释清楚：“……待我们成婚，我自会给县主孩子的……”
“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要说了！”穆简脸上涨得通红通红，她看了楚见深一眼，见他也是脸上红红的。看对方害羞，穆简心头的羞意反倒少了几分，她侧过身，不再看他：“四殿下，你今日这消息来得着实太过突然。我想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这是自然……县主不怪罪我自作主张，我已很高兴了。”楚见深此次来嘉国公府，本以为穆简会怨恨他陡然决定了她的婚事，或者穆简会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约哭泣，可他想不到今日的话题会被穆简拐到了奇怪的方向。
楚见深向穆简告辞，想着刚才与穆简谈的一字一句，险些一脚绊在门槛上。
出了嘉国公府，冬日里凉风一吹，楚见深面上的热意又一散而空。离了她，那些旖旎心思仍旧在脑中缠绵不去。只是关于父皇的事情又再度占据了楚见深的大脑。
楚见深敛了脸上神色，面上重又凝重起来。
……
穆简斜倚在小客厅门前的廊柱上，看着门前的一院桂花树，呆怔了片刻。
过的片刻，穆简想也没想，便一手指着桂树，一棵又一棵数了过去，口中低低道：“留下来陪他？不留下来陪他？留下来陪他？不留下来陪他……”
数了一圈桂树，穆简指着最后一棵桂树：“……不留下来陪他？”
“那他也太惨了一些，”穆简站在风口：“他这个人是真的说到做到，说孤独终老，就真的是孤独终老，当了皇帝也不带改变的。真的要让他那么惨的孤独一辈子？他还救过我的命呢。我是不是太过无情冷酷无理取闹了？”
脑中的系统接道：“穆简，你都数到‘不留下来陪他’了，你心里却还在犹豫——这不明摆着你心里真正倾向于什么了吗？自欺欺人。”
穆简皱眉，认真道：“这哪里是自欺欺人！这可是麻辣烫手机电脑空调和楚见深的竞争，我会犹豫很正常好吗？”
系统：“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穆简仰头看着天际。
层云挡住刺目日光，只余浅浅的一层暖光铺洒下来。这嘉国公府的小院她住了十八年，除开最开始的那几年她时常焦躁，时常觉得无聊煎熬，后来渐渐的她也习惯了这公侯家小姐的日常生活。
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
十八年都过下来了，其实她并不畏惧在这世界再活几十年。
穆简：“系统，如果我能维持住人设，我能一直活下去，那能等我再活三四十年，然后穿越回去，可以吗？”
系统：“按照基础功能的要求，你只要维持人设，尤其是在男主角楚见微面前保持人设，你就能在死后穿越回去。活三四十年不会影响基础功能。”
“但是！”系统强调了一句：“但是如果你活了三四十年之后，剧情崩坏太厉害，那么作为系统的我崩溃了，或者总系统把我强制更新了，我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穿回去了。准确的说，我崩溃之后，或者我被强制更新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哦……”穆简看着天空浮云朵朵：“我这么善良美丽大度，我应该成全楚见深，再陪他活三四十年，然后再穿回去。”
系统：“屁！你就是看人家高富帅深情款款所以动心了，这跟善良美丽大度有个一毛钱关系？！”
穆简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可真成了剧中人物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系统：“如果你要陪楚见深三四十年，你还怎么维持人设？”
穆简：“就像之前说过的。我在死之前，告诉楚见深和楚见微我一直深爱着太子。”
系统：“穆简你有没有觉得，一起活了三四十年之后突然提起深爱太子——好像并不是很可信？说不准楚见深和楚见微根本不信！那你的人设就算是没维持住！”
穆简：“……那就没办法了。我还是要回去的，那我只能来点狠的了。”
系统：“比如说？”
穆简心中早有腹稿：“比如说，我死前告诉他，我陪他三四十年，完全都是为了报答他帮我查太子案，给太子报仇。我就是为了报恩所以才陪他。”
系统：“……是挺狠的。”
“咳！”一阵冷风吹来，穆简突然咳了一声。
“冷冷冷冷冷——！”穆简打着哆嗦：“既然决定陪楚见深三四十年，我还是不要作死了，好好保护我这病娇的身体。我还是回房加衣服好。”
“咳咳……咳咳咳咳……”穆简快步走过有风的走廊，转回了自己的房间。
疏桐忙给穆简多添了一层衣服，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穆简止住了咳嗽，可双手却依旧是冰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