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姬恨雪没有细想,正准备抽身离开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屋内依然没有点灯,楚怜身着白色薄衫出现在漆黑的夜色下。月光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尽管隔着一小段距离,仍然能看清那张白皙微红的脸。嘴唇好似被咬破了,衬得愈加娇艳。

楚怜随手掩上门,迈下台阶,指了指月光下的庭院,说:“来都来了,一起走一会儿吧。”

姬恨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一丝尴尬,还有一丝好奇,好奇屋里的那名天乾会是谁。

楚怜见他没动,回头问道:“不是有事找我么?”

姬恨雪这才跟上他的脚步,将不该有的好奇压在心底。

“我已经知道了。”楚怜双眼直视着前方,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情绪,只开门见山地说道:“白日太子砚的成人礼上,是你出手救了他。”

姬恨雪初是一声不吭,接着替自己辩解道:“我救他是因为他是我们在云阆的内应,没有其他想法,不能救他吗?”

楚怜展颜一笑,笑得倾国倾城,好似在他脸上看不见任何岁月的痕迹。

他慢慢收敛眸中的笑意,认真地跟他说:“我没说不能救他,我想说的是,不能豁了命去救他,你能做到吗?”

姬恨雪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上急着向楚怜解释,说出来的话却很没底气,“我为何要豁命去救他……”

“嗯,这样就很好。不要轻易地去相信一名天乾,这是地坤最忌讳的事。”说完这些,楚怜又道:“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太子砚。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急。”

听他说出‘我不急’三个字时,姬恨雪不由自主朝那个漆黑的房间看了一眼。

看完迅速收回视线,转移到本来的话题,“我的猜测没错,方梦觉的的确确是前朝太子夕见的后人,他已经在我面前承认了。白日想要对聂厌白动手的黑衣刺客也是他,我怀疑他与那些人有所往来。”

楚怜抬了下眼帘,像在自言自语,“那些人……”

姬恨雪一一点出:“孟流觞、姬怀缨和聂烛衡。”

这三人各自代表了一方势力,而今又多了个方梦觉,各自揣着各自的心思。

孟流觞想在南疆拥有一席之地,不再受到来自王兄的威胁;姬怀缨妄图夺得华沧王座,成为华沧的君王;聂烛衡欲争得太子之位,代替聂厌白成为云阆的储君。

只有方梦觉不一样,他只想报仇和复国。

而现在,这样的四个人凑在了一起。

“不必担心。”楚怜缓了缓道:“成为同盟的前提是拥有相同的立场和利益,是拥有相同的敌人。当其中有人的立场不同时,这个同盟便会从内到外的分崩离析,直至瓦解。到了那时,即可不攻自破,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不同的立场……

是了,方梦觉与聂家有着血海深仇。就算加入了同盟,他与聂烛衡仍然无法和平共处。而在聂烛衡的眼中,方梦觉则不过是前朝余孽,是有一天终会被肃清的对象。

姬恨雪听着这番话顿时豁然,与此同时,也替方梦觉多了一分担忧。

虽说他们之间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方梦觉毕竟是他来云阆认识的第二个人。

“我明白了。”姬恨雪一字字道:“如果有一天方梦觉必须死,可以让我杀了他吗?”

如果可以,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者来得更晚一点。

楚怜低声应了个好字,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担心他会受到感情的牵绊。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姬恨雪说着从进来的那个地方离开。

楚怜在原地待了一会儿,默默叹了口气,直到姬恨雪离开后才往回走。

人刚刚打开门,便被一只手用力地捞了进去。

“这么急做什么……”楚怜的声音透着不满,“恨雪才刚走,唔!”

黑暗中,那人慢慢将他放开,“还在生孤的气?孤知道你担心雪儿,孤也很担心他。”

“担心他看见和我欢好的人是你?然后把你杀了?”

“孤只是担心他误会你,阿惜,你什么时候才会原谅孤?做回孤的王后?”

“想都别想,再动手动脚就把你给废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口是心非……”

*

从宅院离开不久,还没拐出那条小巷,前方走来一条摇摇晃晃的人影。

姬恨雪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知道那人应该是受了伤。等靠近了一些,才发现负伤的人竟然是松寒。

“恨雪?”看见他出现在这里,松寒略感讶然,嘴唇一张一合,“你去见过主上了?”

“先别说话。”姬恨雪说着去查看他的伤势,伤口在手臂上,上面扎着银针,鲜血浸透了大半衣袖,所幸没伤到骨头,“针上没毒,你和谁交过手?”

松寒摸出身上的金疮药递给他,垂着头说:“是我初来云阆时在你身边见过的紫衣人。”

他没有直接点出那人的名字。

“是他?方梦觉……”姬恨雪让他忍着痛,帮忙拔下银针,又给他敷药,“你是怎么碰上他的?”

“主上让我去暗中打探他们的动静,被姬怀缨发现了。当时方梦觉也在,姬怀缨便让他杀了我,然后我在他手下逃了出来。”松寒道:“对了,我已经打听到了方梦觉的身份,和我猜的一样,他是前朝太子夕见的后人。”

姬恨雪道:“我知道了。”

松寒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跟我说的。”姬恨雪帮他处理完伤口,起身道:“这几日你要小心,最好不要再现身。”

松寒在他的搀扶在站起来,语气故作轻松,“没事,主上在华沧发了召集令。过不了多久,组织里的人就会赶过来。我知道论单挑他们肯定没恨雪厉害,但合在一起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嗯。”姬恨雪想起楚怜屋内那个不知名的天乾,不由问出了口,“你平时有没有在主上身边看见其他人?”

松寒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什么人?”

“没什么。”姬恨雪摇摇头:“主上这会儿没空,我先在附近给你找家客栈休息,有事记得来找我。”

与松寒作别之后,姬恨雪一个人回了组织。

他很清楚,方梦觉的武功远胜于松寒,一定是故意把人放走的。如此一来,自己又欠了方梦觉的人情。

姬恨雪回去没找到方梦觉,问了李浮名才知他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在组织内休整了一夜,次日姬恨雪又去方梦觉的房间找他,结果和昨晚一样。

他忽然想起孟流觞在阆京的那座旧宅,于是打算去哪里看看,不料转身便遇上了林危崖。

这几日都不见林危崖的身影,姬恨雪还以为他接了阁主的任务不在阆京。自从上次在他面前突发雨露期后,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面了。

林危崖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

姬恨雪主动打开话题:“你有看到方梦觉吗?”

“没有。”林危崖见他在意方梦觉的行踪,紧接着又添了一句,“不过我知道他去哪里了。”

姬恨雪顺着话问下去:“他去哪儿了?”

林危崖道:“他去找你了。”

找他?姬恨雪想不出来方梦觉会去哪里找他,他甚至在想,方梦觉会不会去找楚怜的麻烦。但转念间又记起他放走松寒,觉得他应该不是这种人。

不管林危崖知不知道,姬恨雪仍是问了出来,“他去了哪儿找我?”

林危崖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连他的每一个眼神都不放过,尽数收揽于眼底。

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林危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姬恨雪是在跟他说话,匆忙回答:“去了皇宫。”

如果方梦觉真的去了皇宫,那么他会找的那个人一定是聂厌白。昨日的刺杀没有成功,再来一次不是没有可能。

姬恨雪道了句多谢,作势要离开,很快被林危崖叫住。

“恨雪。”林危崖追问道:“你真的和太子砚在一起了吗?”

姬恨雪回过头,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林危崖顿了顿,掏出一本薄薄的话本递了过去。

姬恨雪接过话本翻了两页,视线便再难移开了。

话本的名字是《冷血杀手爱上地坤小妖精》。

只见里面写了这么一段——

“……阿白难受地看着那个冷漠又无情的男人,眼里噙着点点泪光,‘你救了我一命,我愿意以身相许报答你。恩人,你可以口口我一下吗?’他如此请求着。

男人浑身透出杀手冰冷的气息,伸手捏住阿白的下颚,靠近他勾唇一笑,‘小妖精,别急,我会慢慢满足你。’

阿白等不急了,直接……欲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个‘阿白’不用想都知道指的是谁。

姬恨雪眉角一抽,合上话本不可思议地看向林危崖,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杀手会偷偷地看这些。

最重要的是,话本里的聂厌白居然是个地坤……别说,还挺刺激,比画册更有想象空间。

“还没有。”姬恨雪不想林危崖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给了这么个暗示性极强的答案,同时把话本还了回去,“这话本是在哪儿买的?”

“就在街头的晋江书斋……”林危崖说着低头不小心瞥见了书名,脸上的神情怔住,十分淡定地收回去,“拿错了。”

“我当初帮你们是因为我与姬长夜有私人恩怨,也是因为我不想看着无辜之人失去性命。”姬恨雪道:“你对我的感激我已经收到了。”

林危崖激动地问:“你终于记起我了?”

“我觉得,越吟客这个名字更适合你。”说完,姬恨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危崖留在原地回味着那句话,目送他的身影远去,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

这是姬恨雪第x次去皇宫找聂厌白,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日过后,他再也不会踏入皇宫半步。

人刚到,远远便见着有御医从东宫出来,看这情形聂厌白确实受了伤。

姬恨雪拦住那名御医,问他:“太子殿下伤得如何?”

御医没认出来他是谁,可又觉长得几分眼熟,像是在太子殿下的身边见过,于是讷讷地回答:“殿下虽然伤及了左侧腰腹,不过是一点轻微的擦伤,伤口很浅,休养两日就好了。”

姬恨雪道:“也就是说并无大碍?”

御医点点头:“对,殿下并无大碍。”

姬恨雪适才放下心来,同御医说了声谢,径直向东宫迈去。

到门口时碰上金公公,不得已停下脚步。

“姬公子来了。”金公公故意拉长了嗓子跟他招呼,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一样,“奴才昨日看到了,是姬公子出手吓走了那名黑衣刺客,姬公子真是好身手。殿下昨个儿受了惊吓,这会儿正在里边歇着,无聊得很。姬公子一来,殿下又能高兴好久了,说不定身上的伤也能跟着好快一些。”

姬恨雪辩解道:“我并非灵丹妙药,恐怕治不好殿下的伤。”

金公公笑吟吟道:“在殿下眼里,姬公子可不就是那灵丹妙药。奴才就不打搅你们了,这便退下去。”

自那日错解了他们的对话后,金公公对他的态度登时来了个大转弯。

姬恨雪推开殿门进去,果然瞧见聂厌白躺在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阿雪,你来看我了?”看到姬恨雪的瞬间,聂厌白顿时变得神采奕奕,想坐起来又不小心牵扯到腰间的伤口,不由倒抽了口冷气。“谢谢你救了我。”

“可你还是受伤了。”姬恨雪走近了一些,问道:“伤得怎么样?疼吗?”

聂厌白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说话的模样可怜极了:“疼,好疼。御医说伤得很重,不到十天半个月好不了,阿雪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姬恨雪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过去问他:“伤到哪里了?”

聂厌白给他指出个位置,“这里。”

姬恨雪瞥了一眼,淡淡开口:“那里是腰,没救了,等死吧。”

聂厌白:“……???”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雪爹悄悄地看了眼评论区,准备抓个小可爱说晚安

如果今晚抓不到,那就明晚再抓叭

卑微的雪爹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