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姬恨雪收回了迈出去的前脚,侧身让楚怜进到雅间内。
楚怜人如其名,白皙的脸庞被时间磨出些许柔和。晃眼一看颇有些楚楚可怜的韵味,盯得久了才能看出眸底隐藏的寒凉。他的身形秀颀,走路不急不缓,光是不说话便带着几分震慑。
“恨雪,你和主上慢慢聊啊……”松寒拔腿准备开溜,“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到了这种时候,姬恨雪没想再找松寒的麻烦。人是为了他来的云阆,他总不可能连半个字都不说。
“坐吧。”楚怜说着自个儿先坐下,慢悠悠地开口,“听松寒说,你分化了?还分化成了地坤?”
姬恨雪坐在对面的位置,垂着眸子不愿与之对视。当初他有多么地肯定和自信,现在打脸就有多痛。
“是。”尽管心底里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姬恨雪依然回得不情不愿,总感觉一说地坤就会被人打上柔弱可怜的标签,“我是分化成了地坤,但我一样可以做杀手。”
楚怜竟是轻声一笑,语气温和地说:“我没说地坤不能做杀手。”
姬恨雪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像是无法相信这句话会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楚怜回看过去,又见姬恨雪把脸别开,缓缓收敛唇角的笑意。
姬恨雪道:“没什么。”
楚怜习惯了他这副脾气,知道他是里外皆冷。心就跟那冰块似的,没人能轻易融化。
“松寒还说,你想要摘除腺体?”提起这个,楚怜骤然变得严肃起来,“是真的吗?”
“是真的。”姬恨雪没想过解释,可又觉得必须说出个理由。至少要楚怜知道,这个念头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打算。“如果不能摘除腺体,每次到了雨露期便会受到天乾的影响。我不想因为地坤的身份成为别人眼中的弱者,更不想成为天乾的身|下奴。”
姬恨雪是喜欢男人没错,但他从未想过让自己位居下位。
他以为楚怜会用同样的话来说服他,不料过了半晌也不见楚怜说话,反而看到他站了起来。
“过来。”楚怜冲他道。
姬恨雪走到楚怜的面前,眼看着他解开自己的衣领,神色中夹杂着困惑。
身为原主的舅父,楚怜对他虽不是无微不至,可平日里也待他宛如父亲那般关爱。
所以在姬恨雪的眼中,楚怜便是如同生父一样的存在。他有时会很严厉,有时又会很慈爱。七年里,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漫长又艰苦的岁月。
原主生母的病逝一直是楚怜心中的结,为此,他带着姬恨雪离开了华沧皇宫,等待着报复姬长夜的时机,这一等就是整整七年。
转眼七年过去了,姬恨雪长大成人,意外地分化成了地坤。
楚怜撩起后颈处的长发,转过身背着他,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看见了吗?这就是地坤的腺体。”
姬恨雪怔了怔,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主上是地坤?这怎么可能,主上不该是天乾么?
楚怜对他脸上的震惊丝毫不觉奇怪,说话的语气相当轻松,“曾经我也有过和你相同的想法。”
姬恨雪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上天的恩赐。你认为它是好的,它便是好的。你认为它是坏的,它便是坏的。很多时候,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换个角度来想就好了。”楚怜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道:“你要时刻记住,不是我们成为天乾的俘虏,而是天乾成为我们的俘虏。身为一名地坤,你要做的,是让天乾离不开你,非你莫属。”
姬恨雪似懂非懂,问他:“你不让我离开组织吗?”
“为什么要让你离开?”楚怜反问了这么一句,整理好衣领说:“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摘除腺体,不想看着你为了自己名为尊严的固执失去性命。”
“保护好自己。”楚怜拍了拍他的肩,“那些不要命的天乾杀了便是,这是出于正当的防卫。当然,如果有了喜欢的人,别忘了告诉我,我不想再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姬恨雪嘴唇翕动,冷漠否认:“没有。”
楚怜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水,呷了一口,“我是过来人,有没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姬恨雪摸出阁主给他的青签,递到他的面前,“这是这一次的任务目标沈梅亭,要杀了他么?”
楚怜放下茶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杀吧。”
姬恨雪露出一丝不解:“可他是十一王姬怀缨的近臣,倘若姬怀缨果真私下与云阆联手,便能借他牵制住姬长夜。”
“我知道。”楚怜道:“但如果华沧使节死在了阆京,你认为后果又会如何?华沧还能和云阆冰释前嫌、友好往来么?沈梅亭虽是姬怀缨的近臣,说到底也是个华沧人。日后他和姬怀缨一起背叛了华沧,更是华沧的乱臣贼子。而你如果在这时杀了他,便是华沧的功臣。”
姬恨雪沉默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
明明楚怜成立组织是为了对付姬长夜,明明楚怜对姬长夜恨之入骨,却每次都不见他下狠手。
“好,我知道了。”姬恨雪收起青签,接着又听楚怜问出另一句话。
“和云阆的内应见过面了吗?”
姬恨雪道:“还没有。”
楚怜道:“落日西风秋色浓,其实是一个字谜。”
“字谜……”姬恨雪适才反应过来是他找错了方向,甚至误以为这是个地方的名字。
楚怜道:“不急,你慢慢想。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或许你会在完成这次的任务时遇见他。这几日我会留在阆京,等你完成了任务,我再回华沧。在那之前,我们还会见上一面。”
“好。”
姬恨雪犹豫了一下,到最后还是没把蓝衣少年的事情告诉他。
出了小茶楼,姬恨雪发现松寒仍然等在外面。二人目送着楚怜离开后,并肩走了一段路。
之前见面时过于仓促,加上中途来了个方梦觉,以至于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说话。
而这次一来松寒便给他说打听得来的消息,后面的时间又被楚怜悉数占去,情况与上一次几乎相同。
松寒是个孤儿,入组织的时间比姬恨雪要早。听他说,自己是被楚怜捡回去的。因为无处可去,所以跟在楚怜身边做了一名杀手。他对楚怜很是尊敬,无论在谁面前都尊称楚怜为主上。
“你分化的事……主上没说什么吧?”松寒小心翼翼地问。
姬恨雪道:“没说什么,他并没有叫我回华沧。”
松寒道:“我就说吧,主上其实最担心你。”
姬恨雪道:“你怎么知道他最担心我?”
“这……”松寒遮遮掩掩地说:“主上以前跟我说过,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不担心你还会担心谁。”
姬恨雪:“哦。”
他没说错,自从原主的生母去世后,原主便成了楚怜唯一的亲人。
松寒生硬地转移着话题:“我先送你回去吧,我怕你出来久了会有人生疑。我送你到桥头,看你上了桥就走。”
姬恨雪:“好。”
快要过桥的时候,街上迎面走来一支队伍。中间是一辆马车,两边跟了不少人,像是在押送什么东西。这支队伍的装扮很独特,每个人都身穿黑袍,系着红色的发带,身后背着一口漆黑的剑匣。
人群随即让开一条道,却是谁也不敢四处张望,纷纷把头低了下去。
“是神机院。”松寒小声道:“恨雪,别看他们。”
姬恨雪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注意到最边上的那个黑袍男子。两人视线相交,听到松寒这句话的他很快埋下了头。
可能是因为那双眼睛长得眼熟,待他们走后,姬恨雪依然在走神。
“神机院……”
松寒见他不解其意,解释说:“云阆的神机院就和我们华沧的监察院差不多,只不过一直以来,神机院的大权都在谢家手上。”
姬恨雪:“谢家……谢皇后?”
“对。”松寒讶然道:“恨雪你知道?”
姬恨雪道:“知道。”
不仅知道,还一起吃过饭。
松寒道:“那你也一定知道,这个谢皇后和云阆皇帝素来不和,连带着太子砚也不受宠。”
姬恨雪:“也知道。”
松寒继续道:“虽然谢皇后与皇帝有间隙,但皇帝却不敢轻易废了她和太子砚,这其中便和神机院有关。”
“很快便是太子砚的成人礼,谢家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看刚才那样子,阵仗应该不小。若是华沧和云阆真要联姻,说不定到时候还会看到册封太子妃。”
他的话题越说越偏,完全没有留意到旁边人的脸色。
姬恨雪冷不丁道:“恐怕是看不到了。”
松寒好奇追问:“恨雪你怎么知道?”
姬恨雪道:“过几日你便会知晓,送到这里即可。”
松寒:???
*
没过几日,姬恨雪便收到了有关沈梅亭的消息,说是皇上要在宫内设宴替他接风洗尘。这宴会就叫做接风宴,和晟王府的桃花宴差不多一个意思。
唯一不同的是,沈梅亭这次来是为了商量两国联姻。
姬恨雪忽然想起了孟流觞说过的话,说这次的和亲对象是太子聂厌白。
他记得很清楚,原书确实有这一段剧情。可书中的和亲对象分明是二皇子聂烛衡,毕竟他才是原书的主角。
为什么剧情的走向突然变了?聂厌白会答应和亲么?
姬恨雪难以想象聂厌白娶亲的模样,索性不去想了。
这一次的任务阁主让谢织罗协助完成,出门前谢织罗说她要去换一身装束,于是姬恨雪便寻了个地方等她。
一等就是一盏茶的时间,看着东门外的行人来来往往,过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谢织罗的身影。
就在姬恨雪打算回去找她时,一名黑袍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一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几日前姬恨雪在人群中见过此人,知道他是神机院的人,不由地提起几分戒备。
黑袍男子在他面前停了不过片刻,抬起脚往城门迈去,嘴里说道:“走吧。”
姬恨雪警惕道:“你是谁?”
黑袍男子这才回了他三个字:“谢织罗。”
作者有话要说:姬恨雪:女扮男装?
谢织罗:呃,我说男扮女装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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