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不料姬恨雪会如此轻易地改变主意,方梦觉乍然见状,急忙话锋一转:“不过这么一来的话,阁主那儿就不好交代了。而且这可是赤签的任务,上次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这次一定要牢牢把握在手里。等到任务完成,钱肯定能赚不少!”

“我看不如别去了,恨雪,去跟阁主说放弃这次的任务吧。”林危崖道:“聂厌白毕竟是太子,若是一旦失手……”

“呸呸呸!”方梦觉听到这话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认为恨雪没这个本事?还有啊,你怎么也叫他恨雪?”

林危崖再次反问:“不可以么?”

方梦觉难得占了上风,说话气势逼人:“对,就是不可以。”

林危崖不想与他争执,觉得这人有些无理取闹,不过改口倒是改得很快:“雪儿,我并非不相信你,而是皇宫和其他地方不同。不如这样,我替你去,任务完成后的酬金依然是你的。”

方梦觉愣住:“……?”雪儿???

“不必了。”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几次三番争持不下,姬恨雪隐隐有点头疼,“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多谢你们为我担心,我先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连头都没回一次。余下二人冷脸相对,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回到房间,还没走远便看见有人在门口的走廊上等他。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上次的地支杀手李浮名。

“姬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李浮名见到他,微微一笑。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编食盒,伸手递到姬恨雪的面前:“刚才我正准备出门,有人问我知不知晓姬公子的名字,还让我把这个食盒交给你。”

姬恨雪接过竹编食盒,说了句谢谢,并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浮名回忆着说:“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不似寻常人,脸挺白,声音很细,感觉……像个太监。”

“嗯,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在他描述那会儿,姬恨雪不经意地瞥见食盒上的聂字,很快猜出了食盒主人的身份。

知道他喜欢甜食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聂厌白。

“姬公子的事不是麻烦。”李浮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轻松道:“行,那我先去忙了。”

姬恨雪点头:“嗯。”

李浮名前脚刚走不久,后边方梦觉立时跟了上来,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

姬恨雪推开房门,提着竹编食盒进去,放在桌上。

食盒虽小,编织得却十分精致。如果不注意看的话,盒身上的聂字根本看不出来。

方梦觉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在面对姬恨雪时,脸上立马恢复了笑容:“恨雪,那是谁送给你的?是那个李浮名?”

刚刚离得有些远,他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知道李浮名笑得挺欢,这让他心中顿生不快。

姬恨雪如实回答:“不是。”

方梦觉追问道:“那是谁?”

姬恨雪没说话了,背对他站着,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打开。和想象中一样,里面装满了各种口味的糕点。除此之外,还附带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第一行写着——‘送给最爱的阿雪’。

‘我知道阿雪已经悄悄地来过了,可惜那个时候我不在房间里。上次说好啦,要做糕点给阿雪吃,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阿雪喜欢吗?对了!只能阿雪一个人吃,不准给别人!’

这句话的末尾处画了一个气鼓鼓的小表情,看着还挺可爱。

一看这封信就是聂厌白写的。

方梦觉从后面探出半个头,偷偷瞄了一眼。在看到是糕点之后,开始蠢蠢欲动,“恨雪,我可以尝一块吗?”

姬恨雪听见这话,连忙把食盒盖上了,“不可以。”

“哦。”方梦觉扁着嘴,微微有些失望,试探性地说:“我知道了,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吧?”

姬恨雪点了点头,不作过多的言语解释。与此同时,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方梦觉将这抹浅笑看进眼里,眸中的寒意却是更深了。

他不自在地待了片刻,及时找了个借口,勉强笑着说:“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我先去忙了,恨雪你有事记得找我。”

“好。”

姬恨雪回头看了眼方梦觉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有时间一定要与他好好谈谈。

待方梦觉走后,姬恨雪适才再度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很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就在他准备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意外发现最底下还有一层格子,小心地打开来看,才知道下边放了一封信。

这封信没有上一封那么长,仅仅只有寥寥数语。

——‘明晚亥时,东岸桥边,不见不散。’

聂厌白约他见面做什么?又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屋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姬恨雪迅速把信纸揣好,过去开了房门。他以为是方梦觉去而复返,抬头看去原来是谢织罗。

“有打扰到你吗?”谢织罗问。

姬恨雪道:“没有。”说着让她进到屋内,却并没有把糕点拿出来的意思,而是另外给她倒了杯清茶。

谢织罗礼貌地道了句谢谢:“其实我来找你是替阁主传信的。”

话虽如此,她仍是坐了下来。

姬恨雪开门见山地问:“阁主说了什么?”

谢织罗道:“阁主说姬公子入了组织这么久,是该寻个时候让大家认识认识,所以在临仙酒楼订了几桌酒宴,让我来通知姬公子明晚前去。”

姬恨雪道:“已经确定了是明天晚上?”

“是。”谢织罗道:“姬公子明晚有事?”

姬恨雪摇头:“没有。”

他还没有确定要不要去赴聂厌白的约,也不确定到时候见了面该不该伺机下手。

“那就好,另外还有一事。”谢织罗看着他道:“阁主让我提醒你,以后不要再去春夜喜雨,这样会让他很难做。”

姬恨雪没有问为什么,本来这就是组织的规矩。他只是没有想到阁主的鼻子竟然这么灵,不过是离小倌近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脂粉味却被阁主给闻到了。

姬恨雪道:“我知道了。”

谢织罗说完这句话便走了,留下姬恨雪一个人在屋内沉思。

不知不觉过了黄昏,夜色渐渐降临,春夜喜雨的喧闹声隐约传来。窗外,一群飞鸟低低掠过。

就在姬恨雪打算休息时,房门再次被敲响。姬恨雪打开门没先看见人,而先看到放在门口的红漆食盒,紧接着方梦觉出现在他面前。

“恨雪,是不是准备休息了?”方梦觉提起红漆食盒,拉着他往屋内走,“快来看看,我去给你买的夜宵。”

姬恨雪沉默了一瞬,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傻子都能看得出方梦觉对他不一般。

无论是请他去听戏,还是屡次与林危崖产生争执,每一次的中心都是他。若说方梦觉对他没有意思,连他自己都不信。

但姬恨雪无法回应,因为他一直都把方梦觉当作朋友对待,而方梦觉也从未吐露过自己的心意。不像聂厌白,又直白又炽烈又幼稚。

哪怕明明知道会伤害到人,也是时候该说个清楚了。

他想。

“恨雪你愣在那儿做什么?”方梦觉满脸笑意地将红漆食盒打开,“这个是酥酪,刚蒸好不久,还是热的,快尝尝。”

姬恨雪依言尝了一口,尝完后摸出几锭银子给他,“收下吧。”

方梦觉愣了愣,笑着说:“恨雪你给我银子做什么,这是我买给你吃的。我方梦觉就算再贪财,也不会收你的钱。”

姬恨雪犹豫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谢谢……”

方梦觉终于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笑意渐渐散去,问:“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客气?”

姬恨雪道:“你是我的朋友,这么晚买了东西送过来,我很感谢,但是……”

“等等,先别说。”方梦觉猜到他会说什么,连忙出声止住,问他:“我对你而言,就只是朋友吗?”

姬恨雪皱了皱眉,怕说多了伤他的心,又怕不说清楚反叫他误会:“你是我在云阆认识的第二个人,也是我在云阆的好友。”

方梦觉顿了顿,勉强牵了下嘴角:“那林危崖呢?还有阁主和谢织罗?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吗?”

姬恨雪别过脸撇开视线,一声不吭地点头。他以为方梦觉会问他聂厌白,却只见他松了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我明白了。”方梦觉一扫脸上的阴霾,挤出一抹生硬的淡笑,收拾着桌上的红漆食盒:“时辰不早了,恨雪早点休息。织罗说阁主在临仙酒楼备了几桌酒宴,明晚我来找你一起去。”

姬恨雪将他送到门口:“好,你也早点休息。”

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来,皎洁的清辉流转,月色把方梦觉的影子越拉越长。

直至走过长廊的拐角,方梦觉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一只夜鸟扑着翅膀从檐角飞过,被他一掌击落在地。他的神情隐藏在黑夜的阴影下,透出一股莫名的诡异。

*

次日晚,临仙酒楼。

经过思前想后,姬恨雪还是决定了去临仙酒楼,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去赴聂厌白的约。

之前方梦觉怀疑阁主和聂厌白是一个人,而这次两件事刚好碰在一起,正是了解真相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时机不可轻易放过。

原本昨夜方梦觉说好与他同路,结果上午又临时给他传来消息,说是阁主找他有事。

于是,姬恨雪最后是和李浮名一道去的临仙酒楼。去了后他们才知道,阁主把二楼的位置都给包下来了。

进了酒楼,李浮名问他:“怎么不见方公子?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自从加入组织开始,姬恨雪基本上都是和方梦觉共同行动,这也难怪李浮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在他们看来,姬恨雪和方梦觉的关系很好,没有同时出现才是件怪事。

姬恨雪简单地解释:“他被阁主叫去了。”

“难怪。”平日里李浮名腼腆羞赧,尤其是见了天干杀手半句话都不敢说,和姬恨雪见过几次面后话才跟着变多了些,“方公子毕竟是天干杀手,又在组织内排名靠前,阁主找他去帮忙倒也不奇怪。不像我们,很多时候连阁主的面都见不着。”

提起方梦觉在组织内的排名,姬恨雪发现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一来是他没兴趣多问,二则是方梦觉从未与他提及。

姬恨雪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说方梦觉排名靠前……那他在天干排名第几?”

“哈?”李浮名明显惊住了,反问:“姬公子,你连方公子在组织的排名都不知道吗?”

姬恨雪如实点头:“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李浮名道:“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在组织待了尽管才半年多,但所有的天干杀手我都很钦佩,方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方公子是天干乙字号杀手,在组织内排名第二。听说,他是除了谢姑娘外,加入组织后待得最久的人。别看方公子平时吊儿郎当很好说话,据我所知,自他加入组织起,便再也没人能坐上天干乙字号的位置。”

“再也没人坐上天干乙字号的位置?”姬恨雪微微一怔,倒不是惊讶于方梦觉的排名,而是一个人倘若想要永远保持不变,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对。”李浮名继续道:“无论来了多么厉害的高手,无论有多少地支杀手想要挑衅他,他都永远在组织内排名第二。所以我觉得,方公子的武功要么与林公子不相上下,要么便在他之上。”

正说着,人来了。

“恨雪,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方梦觉的声音猝然响起:“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也来听听。”

李浮名急忙捂住嘴,生怕他的话被听了去。

“没什么。”姬恨雪表现得云淡风轻,全然没有李浮名那般惊诧,“你忙完了?”

方梦觉道:“忙完了,阁主让我带你过去。”

“好。”姬恨雪点了点头,对李浮名说:“我先过去了。”

一路上方梦觉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只说阁主因为他召回了多少杀手,其中一些人的任务地点太远,因此没能赶回来。

姬恨雪跟在他的后面听着,神思早便飘得远了。远到他逐渐生出怀疑,方梦觉的身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吗?

进入雅间后,姬恨雪先是看到了居于正座的阁主,接着是阁主左右的林危崖和谢织罗。他在自己的位置坐定,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陌生面孔。

组织内分成了十天干杀手和十二地支杀手,除开本在阆京的他们四人外,剩下的六位天干杀手中只回来了两男一女。

这两男一女分别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一个书生模样的温润公子,还有一个看似豆蔻年纪的少女。

姬恨雪对他们兴趣不大,从坐下开始,他的目光便不再落在人的身上。这么大一桌的糕点,看起来很不错,吃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差。

“他就是加入不久的新人。”阁主第一个开口,向那三人做了介绍,“他的名字叫做姬恨雪,从今日起,便是天干丁字号杀手。”

此话既出,在场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一个刚加入组织不久的新人,初来乍到成了天干杀手不说,如今还直接升到了前五名。

姬恨雪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点心,丝毫没留意到阁主说了什么。在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后,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

这时,左边的老头儿慢悠悠地开了口:“阁主,若是让他坐了鬼面的位置,等鬼面回来该怎么办?”

听他这话,他口中的鬼面应当便是之前的天干丁字号杀手。

阁主默了默,轻飘飘地反问过去:“他既然这么喜欢待在南疆玩乐,便待在南疆好了,回来做什么?”

老头儿被阁主这话堵住,最后选择不置一词。

不知为何,姬恨雪莫名觉得阁主今天的嗓音有些沙哑,与平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

阁主忽视掉那个老头儿,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这些只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既然人都到齐了,你们三人各自做个介绍吧。”

老头儿动了动胡子,依然板着一张脸,闷闷道:“我叫殷炽。”

阁主冷冷一瞥:“然后呢?”

老头儿这才补充道:“加入组织已有两年,天干庚字号杀手,天乾,其他没了。”

书生看上去好说话一些,面容温和,声音也如沐春风:“我的名字是折意,加入组织三年有余,天干戊字号杀手,天乾。我对阆京的地形很熟,曾在组织内担任刺探,姬公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坐在折意对面的方梦觉装作清嗓子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两声。

另一边的少女接上折意的话,她早便打量姬恨雪,这会儿做起介绍显得更加积极。

“我叫层楹,加入组织刚满一年,是天干辛字号杀手。别看我长得这么小,其实我的年纪早过了及笄。”层楹笑吟吟道:“对了,我也是个天乾,我知道姬公子一定也是。”

姬恨雪刚吃的糕点还含在嘴里,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险些被噎住了。

他慢慢顺了口气,说话时依旧不带任何表情:“我的名字是姬恨雪,天干丁字号杀手,尚未分化,请多指教。”

依天干的顺序,丁排在第四,接下去才是戊、己、庚、辛、壬和癸。

听他说尚未分化,另外三人显然惊住了。

所幸阁主很快地岔开了话,捉起筷子道:“吃饭。”

一顿饭吃下来寂静无声,吃到后面,阁主又带他们去听戏。

听说今天这出戏是阁主自己点的,姬恨雪一问戏名,竟是上次他和方梦觉来听过的那出《枕檀郎》。

姬恨雪一边听着戏,一边时不时地看向窗外。看那天色再算算时辰,离亥时越来越近了。

他在想,聂厌白真的会在东岸桥边等他吗?如果他没有去赴约,而聂厌白又碰上了刺客,会如何?

转念再想,他才接了杀掉聂厌白的任务,任何担心皆是多余。但若是聂厌白被刺客除去,他的任务也同样无法完成。

戏才唱了个开头,姬恨雪已经不知道往窗外看了多少眼。

直到阁主注意到他的异常,问他:“窗外有什么?还是你有急事?”

“有。”姬恨雪坦白道:“有人约了我亥时见面。”

姬恨雪没说约他的人是谁,因为他相信,他们肯定猜不到会是聂厌白。

只有方梦觉和林危崖往他看过来,眸中的情绪略显复杂。好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落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阁主没再继续问他,戴着面具的脸瞧不见表情,嘴唇动了动,说道:“去吧。”

“多谢阁主。”

有了阁主这句话,姬恨雪随即离开了临仙酒楼,直往东岸桥头而去。东岸离酒楼不远,走过一条长街就是了。

夜里的阆京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花桥上悬挂着一盏盏灯笼,不少人从桥的这头走向桥的那头。岸边的杨柳随风摆动着柳叶,姿态婀娜。

姬恨雪没在桥边看到聂厌白,正在四处张望之际,却见桥下的河面停着一只船篷。

船头挂着一盏风灯,有个船夫正在不急不慢地撑船。另有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靠在船边赏着水中月色,远看极为慵懒,这个华服公子正是聂厌白。

姬恨雪一个轻功飞向船篷,在船内落了脚。那名撑船的船夫仅仅看了他一眼,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他低头一看,靠在船边的人原来已经睡着了。晚风吹拂着他的襟带,那张睡颜在灯与月的映衬下显得恬静而美好。

如果杀了这个人,就再也看不见这张脸了。

姬恨雪又开始犹豫起来。

正在犹豫之间,船身微微一荡,聂厌白从熟睡中缓缓苏醒。看见姬恨雪,他似感讶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道:“阿雪?是你来了吗?真的是你吗?”

一边说着,聂厌白一边站起身,试图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姬恨雪下意识地将他的手拂开,回答:“是我。”

“啊,真的是阿雪,我不是在做梦。”聂厌白的声音透出欢快,就差直接扑到对方的怀里。“阿雪,你收到我做的糕点了吗?好不好吃?”

姬恨雪实话实说:“好吃。”

聂厌白笑得高兴极了:“阿雪喜欢就好,以后我再做给阿雪吃。对了,阿雪没给别人吃吧?”

“没有。”姬恨雪没打算跟他绕弯子,问道:“你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聂厌白眨了眨眼,双眸宛如盛着一渊深泓:“明日一过我又要回宫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阿雪见面。我舍不得阿雪,所以悄悄把阿雪约出来,想和阿雪多待一会儿。”

这种话再加上这张脸,姬恨雪实在下不去手。

两人坐在船头,河面是他们的倒影,仿佛正在依偎着一般。

船篷晃悠悠地过了桥洞,视野之内暂时变得一片黝黑。在短暂的黑暗中,一根手指悄悄地碰了下姬恨雪的手背,又旋即缩了回去。

出了桥洞,头顶再次变成星空,喧嚣声也再次漫入耳中。

聂厌白看见有人在河边放河灯,想跟着凑热闹:“阿雪,我们去放河灯吧,好不好?”

“好。”

听见这个好字,聂厌白连忙向船夫道:“快,我们要靠岸了。”

二人一起上了岸,去附近的商人手里买了几盏河灯。

河边围满了人,聂厌白好不容易挤出个位置,回头冲着姬恨雪招手:“阿雪,来这儿。”

姬恨雪擦过人群来到他的身边,像他那样蹲下,再把河灯放入水中。

河面虽静,下边却是暗流汹涌,一小股水流将灯带出去,沿着阆河河水流向未知的远方。

放完灯后,他们出了人群走在街上。

“听说只要对着河灯许愿,河神就会帮忙实现愿望。”聂厌白小声地问:“阿雪你许了什么愿?”

姬恨雪卖了个关子:“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聂厌白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阿雪是害羞。”

姬恨雪:“……”

人群外,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一名长得像内侍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

到了聂厌白的跟前,那人细声细气地说:“殿下,马上亥时便过了,王爷嘱咐过,殿下该回去了。”

“这么快?”聂厌白不舍地看着姬恨雪:“阿雪……我们还会见面吗?”

姬恨雪沉默了一瞬,点头说:“会。”会来杀你。

聂厌白立刻拾起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阿雪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目送着马车驶向西岸,姬恨雪最终收起了链刃。

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

*

长街的尽头连着一座巍峨府邸,高高的围墙裁剪出四方天色。两道人影翻入墙内,墙边的一树桃花开得正盛,落了满地的花瓣。

早上姬恨雪刚醒,谢织罗就来找他了。他适才想起阁主说过的话,说谢织罗会告诉他接近聂厌白的方法。

于是,他们来到了阆河西岸,当朝丞相王遗策的府邸。

谢织罗在前面带路,两个人悄悄潜入了丞相府内,轻而易举地到了丞相府的后院。

后院有几间厢房,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却意外地派了很多家丁把守。

他们藏身在屋脊后,远远看着院里的场景,恰好听见有两名家丁在谈话。

“我说这两个房间里究竟关着什么?”

“嘘,是两个绝色美人。”

“大人不怕被夫人知道?”

“这是大人送给太子殿下享用的,听说还是两个少见的地坤。”

“你一定是见过了?长得怎么样?”

“我哪里有这个眼福,都是听大人说的,而且明天就要送进宫了。”

“要不我们偷偷看一眼?反正明天就没了,看一眼总没问题。”

“这可是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别动那些歪心思。”

“嘿,难道你就不好奇吗?所有人都说当今太子的心智宛若幼童,哪里会懂这些。”

屋顶的二人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没有贸然现身打草惊蛇。

“一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趁机潜进屋内偷梁换柱,然后我再来把那名地坤带走。”谢织罗道:“我知道以你的身手接近太子不成问题,但近日皇宫守卫森严,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阁主不希望你到最后无法脱身,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听完刚才的那段对话后,姬恨雪已经猜出了个大概。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宫不一定是个好地方。转念想来,若是由他冒充入宫,或许还能救下那名地坤的性命。

“我知道了。”姬恨雪不作犹豫道:“行动吧。”

谢织罗说了一句小心,率先从他身旁离开,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响动。

后院的家丁们见状,果真往她逃离的方向追过去,转眼便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姬恨雪一个纵身跃到另一边的屋顶,揭开屋顶的瓦片跳了下去。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回身便对上了锋利的链刃,顿时吓得不敢言语。

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但绝对称不上绝色二字。

难道全天下的地坤都是一副柔弱模样?

姬恨雪道:“想要离开吗?”

美人浑身都在发颤,弱弱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姬恨雪愣了愣,这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你不怕死?”

美人低头看了眼链刃,抖得更凶了:“怕死,可是他们说了,我跑了会死得更惨。”

姬恨雪道:“不跑你也会死。”

美人满脸写着认真:“不会的,他们说了会把我献给太子殿下,是不会让我死的。”

“他们不让你死,不代表我不会让你死。”姬恨雪试图吓唬他,甚至不惜扭曲事实:“而且太子长得很丑,配不上你的绝世容颜。”

美人眨巴了两下眼睛:“真的吗?”

姬恨雪道:“真的。”假的。

这时,门外响起家丁的询问声:“谁在里面说话?”

紧接着,又是一阵倒地的声响。

姬恨雪知道是谢织罗得手了,不再同面前的美人废话,直接敲晕放倒在地。同时趁他昏迷之际,用十方玄机进行了伪装。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谢织罗推门而入,拖起那个美人背在背上,“你千万小心。”

门关上的瞬间,姬恨雪不经意地看了眼谢织罗的背影,突然觉得她不像个女人。

果不其然,谢织罗没走多久,那些家丁便回到了后院。刚才的动静太大,连丞相也被惊动了。

“快打开门。”丞相厉声道:“人不见了唯你们是问。”

“是。”

姬恨雪假装正在熟睡中,在床上缩成一团,还用被褥盖得严严实实。原因无他,那名美人着装实在太过暴|露。

他还记得那日在晟王府偷听来的对话,此时此刻才清楚明了,原来丞相私底下早已成了二皇子的党羽。

丞相径直走到床边拉开被褥,见人尚且还在,甩袖转身而去。如果他再往下拉一点,便能看见两柄锋锐的链刃。

屋外,只听丞相斥责道:“再有意外发生,你们的脑袋统统搬家。”

就这样,姬恨雪在这间小屋内待了整整一天一夜。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里。

梦中的他坠入了一片冰冷的冰窖,浑身冻得发抖。他一向都很独立坚强,可梦里的他却极度渴望有人拥抱自己。

次日一早,他和另外一名美人被带上了丞相府后门的马车。

动身前,丞相叫住他们,指着姬恨雪问:“你怎么穿这么多?”

为免链刃被发现,姬恨雪因此多套了两件衣服,他装出粗哑的嗓音:“我怕冷。”

丞相道:“到了殿下面前可不能怕冷,该怎么做你们应该都清楚。”

说是这么说,到底没让他脱下来。

等马车走后,丞相立刻吩咐旁边的家奴:“快去传信给二殿下,就说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马车内,姬恨雪正靠在窗边假寐,坐在对面的美人慢慢向他挨过来,小声地问:“我叫风儿,你叫什么名字?”

姬恨雪想都没想便回答:“我叫沙儿。”

风儿道:“听说他们要把我们献给太子殿下,沙儿,你觉得殿下是什么样的?是英明神武呢还是温润尔雅呢?”

姬恨雪睁开细长的眸子,在看了眼他后又闭上了:“都不是。”

风儿感到乏闷无聊,接着问他:“沙儿,你的信引是什么味道的?是酒味吗?”

信引是什么?

姬恨雪想了许久才想起它的意思:“应该是吧。”

风儿讶然道:“你连你自己的信引都不知道?你自己闻不到吗?我还以为你喝了酒呢。”

姬恨雪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反问过去:“你呢?你的信引是什么味道?”

风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是茉莉花的香味,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喜欢……”

姬恨雪嗯了一声:“挺香,不过他估计没办法喜欢。”

风儿面露不解:“为什么?沙儿你如何知晓?”

“因为……”因为你家殿下还没分化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听得外面的人在说话。

赶车的车夫笑嘻嘻道:“奴才见过金公公,车上便是我家大人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您看?”

金公公尖着嗓子道:“把礼物都抬进来吧。”

车夫道:“回金公公,这礼物不用抬,可以自己动。”

金公公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动法?”

车夫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金公公捂嘴一笑。

“丞相大人有心了。”金公公道:“那就让他们下车跟我走吧。”

帘子被一只手掀开,姬恨雪紧跟着风儿下了马车。他们是从后门进的东宫,直接被带去了太子的寝殿。

金公公让他们在殿外候着,低声道:“殿下正在里面休息,等会儿步子记得放轻慢些,叫你们进来再进来。”

“是。”

金公公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在二人面前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

姬恨雪埋着头,而他身边的风儿则把头抬得很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那张脸。

“就你了,跟我来吧。”

姬恨雪没听见风儿的动静,抬头看去,发现金公公正站在他的面前。

风儿抓住金公公的一片衣角,急忙追问:“那我呢?”

金公公甩开他,嫌弃地擦了擦手:“殿下没说要你,你啊,就先乖乖在这儿待着。”

风儿顿时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姬恨雪立在原地没动,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易见到聂厌白,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金公公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进了殿内一看,聂厌白正靠在榻上休息,闭着眼睛吩咐:“可以下去了。”

“是。”金公公很快退了出去,出去前还悄悄地对姬恨雪说:“好好伺候殿下。”

姬恨雪:“……是。”

半晌没有动静,聂厌白仍靠在榻上,双眉紧锁,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躁:“来我这里。”

姬恨雪闻言慢慢走过去,刚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甜味,好似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碟甜腻的糕点。

可是离他最近的只有聂厌白,仔细嗅了嗅,这气味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干,但这样的反应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看着聂厌白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姬恨雪放在链刃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凑近了问道:“殿下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聂厌白蓦地睁开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双眼睛仿佛含着两团欲|火,“阿雪,是你吗?”

姬恨雪沉默片刻:“是我。”

聂厌白抬了抬嘴唇,额角浸出一层薄汗,“阿雪,你喝酒了?”

怎么又一个说他喝了酒……

姬恨雪低头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可自己明明没有喝酒。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难道是聂厌白分化成了地坤?而他分化成了天乾?现在该怎么办?

聂厌白还在说话,看上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阿雪,你能不能靠近一点?”

姬恨雪灵机一动,俯身按住聂厌白的肩膀:“躺下别动,我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聂厌白:阿雪,我好像分化了。

姬恨雪:我知道你分化成了地坤,我不会嫌弃你的。

聂厌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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