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

离开了酒楼,姬恨雪迅速往城南的杏花林赶去。

半轮冷月悬在漆黑的夜幕,照亮大半边城墙和堞楼。出了城南不到一里,便可见一片淡粉色的海洋,在夜风的吹拂下奔腾翻滚。

正是杏花放肆盛开的季节,所有杏花都浸在明亮的月色中。站在杏花林下时,仿佛还能听见花瓣绽开的细响。

姬恨雪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香味迅即钻入鼻孔。他向杏花林深处走去,踩在花瓣铺成的柔软地面,几乎发不出丁点儿脚步声。

快到杏花林深处时,几道红白相间的身影闯入了视野。一面是以李浮名为首的两三名地支杀手,一面是替他来赴约的方梦觉,距离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方梦觉背对着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冰冷气息,与往日大相径庭。

“你们不用等了,他来不了,由我来代他与你们切磋。”说话时,方梦觉仍然带着笑意:“你们不是很不服气吗?怎么,现在害怕了?”

对面的三人确实怕了,只有李浮名除外。

其中一名同伴推了推李浮名,示意他上前去和方梦觉交手。

“不是我们害怕。”李浮名显然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犹疑道:“浮名不过是个地支杀手,武功自然比不上方公子,这点自知之明浮名还是有的。”

“有就好。”方梦觉道:“他虽然是加入组织不久的新人,武功却是与我不相上下。你们倘若还是不服的话,可以与我切磋一试,不必去找他的麻烦。”

隔着交错重叠的花枝,姬恨雪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知道方梦觉是天干杀手,却始终不知他在组织的排名。

这个人隐藏很深,难怪林危崖会让他小心。

李浮名迟疑半晌,不见半点儿动作。

倒是旁边的两人率先认输:“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方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方梦觉一展折扇,笑着说:“我当然没放在心上,我说了,你们如果不服气,可以选择同我切磋。若是赢了我,那我这个位置便让给你们。”

“这……”李浮名拱了拱手,实话实说:“既是如此,那么浮名甘愿认输。”

“不必。”姬恨雪便在此时站了出来:“你的对手是我,不是他。”

方梦觉转过身面向着他,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诧异道:“恨雪,你怎么来了?”

姬恨雪走到他们跟前,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他的长发,碎发下的眸子不带丝毫温度:“是我做下的约定,自然是我来赴约。今天的戏很好听,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不用谢我。”方梦觉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露出一副羞赧的样子,言谈举止同刚才全然不同。

姬恨雪不再去看他,而是取下链刃,对李浮名说:“各出三招,三招之内见分晓,你先。”

“啊……哦哦,好。”李浮名第一次看见那样奇怪的兵刃,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和姬恨雪不同,李浮名的武器是横刀,又叫做唐刀。刀身狭直,窄刃厚脊,长柄。

姬恨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瞧着李浮名双手握住剑柄摆出即将出手的架势。方梦觉和另外两人早退到了一边,把杏林深处唯一的空地留给了他们。

片刻后,伴随着流转的月色,李浮名冲过来一刀劈下。他太紧张了,额头浸出一层薄汗,握刀的双手险些不稳。

眼见刀锋逼近,姬恨雪不紧不慢地使出一招日月吴钩,瞬间往后撤出一段距离。

李浮名仿佛从没见过如此之快的身影,紧张中再度出招。第二招的力度比之方才明显重了许多,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能保持与他相对不变的位置,让他没有一点儿近身的可乘之机。

只有姬恨雪自己知道,他刚刚使出的那招名叫崔嵬鬼步,是隐龙诀山河令的技能。

三招之后,李浮名没有一次得以靠近,手中的横刀几乎全部劈了个空。他低垂着双眼,已经完全知道了自己与这个人的差距。相较之下,他的横刀太过笨拙,同对方的灵活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输了。”李浮名收起横刀,很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姬恨雪微微凝眉,方才若不是李浮名在听了方梦觉的话后心有压力,不至于这三招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而且在背后议论的人不全是他,却让他来切磋,这个人未免也太老实了。

“我还没出手,你凭何来定输赢?”姬恨雪故意激他:“你不是想入天干吗?还是说,身为一名地支杀手,连接招的勇气都没有?”

李浮名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话吞吞吐吐:“我……不是,是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姬恨雪反问道:“你又未曾见我出招,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李浮名被这话堵住,重新握起了横刀:“请出招吧!”

又是三招过后,旁边的两人不由自主地叹道:“好快……”

姬恨雪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这七年以来他不停地琢磨,终于将断水刃、隐雷鞭和冲云链运用自如。

他的速度的确很快,快到对手还没看见他出招,人便彻底倒下。而刚才在与李浮名交手时,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一场切磋过去,以姬恨雪的胜利告终。

“怎么样?这下你们算是服气了吧?”方梦觉笑着走到姬恨雪的身边,帮他拂掉肩头的杏花。

李浮名看向姬恨雪时满脸佩服之情,拱手道:“浮名心服口服。”

一直站在边上观望的二人没敢吱声。

姬恨雪道:“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这段小插曲就此结束,几人一起回了春夜喜雨,姬恨雪也因此收获了一枚小迷弟。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阁主便将他们唤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眼睛还没睁开就被织罗叫起来了,说什么阁主让我们去偏厅。”方梦觉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上下眼皮跟抹了浆糊一样:“恨雪,你说阁主是不是让我去吃早饭?”

“可能吧。”

“一定是。”方梦觉万分肯定道:“这次的任务这么重要,难度又这么大,阁主一定在想怎么犒劳我们。”

姬恨雪并不认为阁主会这么好,只觉这个人阴晴不定,比四五月的天气还难琢磨。

两人走过长廊的拐角,恰巧碰到昨晚的李浮名,看那样子是特地在那里等他们。

看到姬恨雪的瞬间,李浮名有些小激动。而在看见与他同行的方梦觉后,又急忙缩了缩脖子,像是对他昨晚的那些话产生了阴影。

方梦觉主动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阁主也叫你去了?”

“没有。”李浮名摇头解释:“昨晚从杏花林回来之后,我在回房的路上无意中听见阁主与谢姑娘的对话。”

方梦觉停止了打哈欠,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不小心偷听阁主说了什么,对不对?”

“是。”李浮名点点头,继续说道:“阁主问你们去了哪里,谢姑娘说她也不知道,然后阁主就让谢姑娘今早叫你们去偏厅。我担心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约在城南杏花林切磋……”

方梦觉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阁主又没说不准私下切磋。”

李浮名嗫嚅道:“可阁主也没说可以私下切磋……”

“先去看看。”姬恨雪打断他们,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嗯嗯。”李浮名仍有些担忧:“若是连累到了两位,你们尽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就是。”

姬恨雪顿了顿,回了他两字:“不会。”

他们到偏厅的时候,早饭果然已经备好了。

有肉粥有小菜,看上去还不错。

阁主一如既往地坐在屏风后,见他们来了,不急不忙地说:“先坐下吃吧。”

一顿饭吃下来静默无声,有了姬恨雪在旁,方梦觉吃饭也没了平时的粗鲁。

等到撤完碗筷,阁主终于开口说起了正题,一来便问:“你们昨日去了哪里?”

“昨日啊……”方梦觉边回忆边说:“昨日上午我和恨雪去了趟折柳桥,还悄悄地潜进了晟王府。下午我们去临仙酒楼听了戏,一直到入了夜散幕才回来。”

阁主显然不信:“没了?”

方梦觉装得还挺像:“没了,就做了这些,阁主你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阁主道:“有人在城南看见了你,除了你以外,还有几名地支杀手。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允许你们这么做。”

一定是林危崖私下告密,绝对错不了!

方梦觉挤出笑容解释:“是什么人啊?八成是认错人了吧。昨天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听戏,恨雪是知道的。”

“哦?”阁主开始问姬恨雪:“你们昨晚果真在听戏?有人作证吗?”

“是。”姬恨雪说着摸出不小心买的话本,早上起得急,没有换下昨日的衣服,因此还揣在身上,“这是昨晚在临仙酒楼买的话本,有此可以为证。”

方梦觉往那话本瞄了一眼,偷偷地朝姬恨雪竖了个大拇指。

“好。”说完,阁主长袖一扬,话本随之落入了他的手中。

过了好一会儿,方梦觉已经不知打了多个哈欠,屏风后仍无任何动静。瞧那抹剪影,似乎看得正认真。

他不敢出口打扰到阁主,小声地问:“恨雪,你买的是什么话本?”

姬恨雪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方梦觉惊了:“你也不知道?”

正在二人窃窃私语时,屏风后的人影终于动了动。接着,话本被扔在了他们面前。

阁主起身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是。”方梦觉应完声捡起话本,和姬恨雪出了偏厅。

没走多远,落在后头的方梦觉发出一声惊呼:“哇哦,这也太刺激了吧!”

姬恨雪回头问他:“怎么了?”

方梦觉豁然道:“我说是什么,原来是本龙阳春|宫|图|册。啧,阁主居然一个人躲在里面看那么久,真不够意思……”

说着,又无比惊讶地看向姬恨雪:“恨雪,没想到你原来喜欢看这些。”

姬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