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晟王爷果真并非庸才之辈,表面寄情于山水玩乐,私下的实力却是深不可测。
若非长年习武之人,又怎会如此轻易觉察出他的踪迹?
姬恨雪知道自己这是被发现了,依然不急不躁,只等着聂崇光离开。如果他不离开,那么只好想出别的法子让他离开。
便在这时,刚才那名王府管事去而复返,嘴里急切地喊着:“王爷、王爷……”
被人这么打搅,聂崇光眉峰微凛,显然极不高兴,沉声问道:“这么急做什么?本王平日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吗?”
“奴才知错了。”王府管事不知自己触到了哪片逆鳞,咽了口唾沫,毕恭毕敬地说:“回王爷,是大皇子来拜访您,人已经被迎进前厅了。”
聂崇光适才恢复至往常的温和神色,也不管屋梁上的姬恨雪,抬步走在王府管事的前面:“走吧,去前厅看看,茶都备好了吗?”
王府管事颔首道:“回王爷,都备好了。”
云阆大皇子聂靖玄,与二皇子聂烛衡同为庶出,是皇子夺嫡中最为激进的一党。
后来因为他与四皇子之间相互附庸,又伙同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为皇上很不喜,大皇子党就此彻底失势。
看这样子,大皇子是想拉拢他这位小皇叔……
姬恨雪一个翻身下了横梁,果断地离开晟王府的桃花苑,回到原来的地点与方梦觉碰头。他比约好的时间晚上了半盏茶功夫,出去时,方梦觉正踱步走来走去,看见他的瞬间脸上立马换了笑容。
“恨雪……”喊了一声后,方梦觉拉着他离桃花苑远了些,去了上回的那家食肆,“情况如何?我在外面见你好久不曾出来,还以为你被里面的人发现,正准备进去找你。”
姬恨雪一边坐下一边说:“让你担心了。”
猝不及防听到‘担心’二字,方梦觉失神了刹那,旋即回神笑道:“你是我的朋友,担心你是应该的。话说回来,你真没被发现吧?”
“差一点。”姬恨雪并不打算隐瞒,如实道:“晟王爷比想象中更难对付,险些便被他发现了。”
他简单地说了个一二,其中省去了被聂崇光戏称为美人一节。
话刚说完,食肆老板给他们端上饭菜。和那日一样,都是老板最拿手的菜品。
“没事,他没看见相貌就好。”方梦觉宽慰了一句,紧接着,小声地说出三日后的计划:“到时候你负责折柳桥,我先行潜入桃花苑。若是失手,记得及时撤离,后面的都交给我。”
姬恨雪道:“没问题。”
方梦觉看他小口小口吃着饭,快要看入了神。直到食肆老板端了两只汤碗过来,打断他的神思。
食肆老板道:“这是今日新做的豆汁,你们是熟客,不收钱。”
“那就谢了啊。”一听说不收钱,方梦觉就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恨雪,你尝尝,这里的豆汁很好喝。”
说着又趁机问他:“对了,今天早上那几个地支的老人没欺负你吧?”
姬恨雪抿了一口,不是他喜欢的味道,随即将碗放下:“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能欺负我。”
方梦觉道:“是这样没错,不过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你一来就被阁主安排进了天干,而那个李浮名又在地支做了半年都没得到升入天干的机会,难免会对你心存不满。”
“没关系,很快就解决了。”姬恨雪淡淡地说。
“行,有事记得找我。别一个人憋着,小心憋坏了。”方梦觉没再深问,只是笑着道:“恨雪下午有安排吗?”
姬恨雪道:“没有。”
方梦觉闻言眼珠一转,提议说:“那我们去听戏吧,就去上次晏刑公子带我们去的那家酒楼,我请客!”
姬恨雪不爱听戏,更准确来说,他不爱那些缠|绵悱|恻的戏本,因为这些与他作为杀手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方梦觉又是请他吃饭又是请他听戏,这种事发生在一个财迷身上实在奇怪。
难得方梦觉出手这般阔绰,于是,姬恨雪随口答应道:“好。”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一会儿去看看今天唱哪出戏。”方梦觉登时兴高采烈,整个人比捡了钱还高兴。
吃过饭,两人来到酒楼前。
外面的公示栏上贴了今日的戏名,名字叫做《枕檀郎》,听起来有那么几分味道。
方梦觉走在前头付了钱,挑了个二楼靠着栏杆的位置。从那儿望下去,能够看见整座戏台。
是个好位置,花的钱应该不少。
姬恨雪心想。
店小二上了些蜜饯果子,正要退下的时候,又被方梦觉给叫住:“今天这戏唱的是什么?”
“客官一定是忘记看外面的公示栏吧。”店小二道:“今天这出戏唱的是《枕檀郎》。”
“我知道是这个名儿。”方梦觉瞟了旁边的姬恨雪一眼,继续与店小二唠嗑:“我问的是这戏讲了个什么故事?”
店小二恍然道:“原来客官是问这个,今儿这出戏讲的是分桃,是个新出的戏本。具体是什么故事,客官待会儿看了便知。”
说到这里,店小二故意卖了个关子,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朝他们打量了好几眼。
方梦觉挥挥手:“行了,没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姬恨雪怎会不知分桃的含义,只不过方梦觉刚刚分明看过外面的公示栏,这会儿又当着他的面问店小二,用意再明显不过。
此时已过了未时,来听戏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楼上楼下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恨雪,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今天唱的是这样一出戏。你不会介意吧?如果介意的话,那我们现在就走。”方梦觉的询问好似在不经意地试探,试探他对分桃两字的反应。
姬恨雪不咸不淡地问他:“直接走人会退钱吗?”
“啊?”没料想他会这样反问,方梦觉怔愣片刻,抓了下头发,苦恼地说:“应该是退不了了。”
姬恨雪没去看他,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一副什么表情,淡淡道:“那就不走,留下来听戏。”
方梦觉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他:“恨雪,你真的不介意吗?”
姬恨雪缓缓扭过头去,对上他的双眼。
那双眸子带着琉璃一般的颜色,除此之外,还有几分忸怩不安。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方梦觉指着自己问:“恨雪?”
“不介意。”姬恨雪收回视线,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这种戏本没什么。”
“那就好,我还担心恨雪不会喜欢……”
方梦觉想起上次姬恨雪说他长得比那个玉腰奴好看,心境不自觉开阔起来,连带着嘴角也向上扬了一个弧度。
姬恨雪开门见山地问:“阁主在这方面有规定?不能喜欢男人?”
“没有没有没有!”方梦觉连着说了三个没有,脸上堆满了笑容:“没准儿阁主和我们一样。这么多年过去,阁主的身边除了织罗,都没出现过第二个女人。”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生怕被对方看出内心的紧张,话题无意中牵扯到了阁主身上。
两人正聊着,台上的戏已经开始了。
走廊内的灯笼瞬间熄灭,唯有戏台四周的灯柱点着烛光,照亮台上的人影。
方梦觉继续接上刚才的话头,问他:“恨雪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
姬恨雪面上毫无波澜,神色不改地回答:“天生的。”
“哦……”方梦觉依旧笑着附和:“那我们挺像。”
姬恨雪沉默着,许久才道:“或许吧。”
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姬恨雪没有完整的家庭,自小父母便有了各自的生活,从未真正的关心过他。他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四处飘荡,养成了冷漠的性格。
直到来了这个世界,接替原主的人生活着,才终于找到了一点欣慰。至少,这个世界有人需要他,需要他牵着手踏过泥泞活下去。
至于他喜欢男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戏唱到一半,方梦觉突然起身离座:“我好像吃坏了肚子,恨雪你先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姬恨雪假装认真地听着戏,点了点头,等到方梦觉彻底离开才扭过头去看那个方向。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方梦觉之所以会请他来听戏,其实是想替他去城南的杏花林赴约。
明明听见了他和李浮名的对话,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甚至在豆汁里放蒙|汗|药。
可方梦觉不知道的是,这点药量根本迷不倒他。
台上的戏尚未谢幕,外边的天色已经黑尽,离约定的时间不远了。
姬恨雪刚走出门口,一个卖话本的男童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因为个子太矮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在这种地方混惯了的人,无论是老人小孩,都很会说话装可怜。
“大哥哥,你就买一本吧?”男童眼巴巴地看着他。
姬恨雪急着赶去城南,随手塞给他几两碎银。
“谢谢大哥哥!”男童一边接过碎银,一边把竹篮子里的话本递到他手边:“大哥哥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