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恨雪拿起玉牌之后，谢织罗捧着檀木匣子退到了刚才的位置。
他低头看了看，除去玉面的癸字外，背后甚至刻有他的名字。
姬恨雪摩挲着那块玉牌的正反两面，暗自忖度阁主的身份，想不通他为何会对自己破例。但如果他是云阆的内应，那么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另一边，阁主放下鸟食，缓缓开口：“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干癸字号杀手。”
听到这句话，方梦觉惊得没忍住插了句嘴：“阁主，也就是说，他直接升入天干吗？”
阁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喜欢方梦觉插嘴多问。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嗓子，显得声音很是低沉，与他颀秀的身形极不相符。
这张面具下的脸一定很好看。
姬恨雪心想。
“虽然你是天干杀手，但组织的规矩却不能因此改变。”阁主顿了顿，喊了一声方梦觉的名字，说：“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协助你保护好晏刑，都下去吧。”
方梦觉回了句是，愈加捉摸不透阁主的心思。
待他们走后，飞鸟扑棱着翅膀，齐刷刷地往外面飞去。回头再看时，凉亭内的那抹身影已然消失不见，悬挂的鸟笼将四周衬得格外空旷。
方梦觉带着姬恨雪去了组织真正的‘大本营’，那是春夜喜雨的顶层阁楼。往下一看，阆京外河的景色尽收于眼底。他的视线翻过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落在那被夜色浸染的高墙背后。
那个方向，正是云阆皇宫。
姬恨雪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虽然风很大很冷，但却无人能及。
没有人能够抵达的地方，往往最安静也最孤独。
姬恨雪很享受这种孤独，因为他不想为任何人牵动情绪，因为他只相信他自己，更因为他的生命中只有他自己。
“在想什么呢？”方梦觉打断他的沉思，随手递过去一套红白相间的紧身窄袖衣袍，“这是组织内统一的装束，去换上试试吧，不合身我再让人重新去做。”
姬恨雪点头接到手里，这才发现方梦觉已经换下了那身紫衣。
刚踏出一步，方梦觉又出声叫住他：“对了，记得那条红色围巾一定要系好。”
姬恨雪身形一顿，扔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这是阁主要求的。”方梦觉像是怕被人听见，小声对他说：“上次我忘了戴上，被阁主扣了整整三个月的工钱！”
每次提到钱这个事，方梦觉都会特别激动，就跟掉进了钱眼儿里一样，说他是爱财如命都不为过。
“嗯，我知道了。”
“快去吧，一会儿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等你休息一晚后，我明天再带你见晏刑公子。”
没过多久，姬恨雪换了装束出来，听方梦觉的话仔细地系好了那条红色围巾。他不缺这点钱，只不过刚才让他忆起了一点过往。
在这个世界待得久了，差点忘了凌雪阁独有的门派特色。
方梦觉拉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竖着大拇指赞道：“不错！这身装扮和你很配！明天就这么穿出去，一定能迷死很多人！”
姬恨雪不理会他这些无关紧要的吹嘘，直接问他：“晏刑是谁？”
方梦觉很快回到正题：“你说晏刑公子啊，他就是你今天晚上救下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出手倒是挺大方的。就是娇弱得很，不太好伺候。”
姬恨雪回想起那张白皙的脸庞，很难想象那般娇弱的人会拥有晏刑这样硬气的名字。他接着问：“什么任务？保护他？”
“嗯。我们经常接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这还算在正常范围之内。这个任务一共持续五天，今天是第一天，也就是说还剩下四天。”方梦觉徐徐道：“你别以为这个任务看着很简单，其实很多时候，保护一个人比杀掉一个人更难。这晏刑公子也不知道惹到了什么仇家，竟然不惜雇这么多人来要他的命。”
“你说今晚那些杀手？”想起死在他链刃下的那些黑衣人，姬恨雪觉得根本不足为惧。
“对，就是他们。”方梦觉试图伸手去排他的肩膀，又被对方冰冷的目光看得缩了回去，讷讷笑道：“不过还是姬公子厉害，有你在，我明天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
次日。
一大早市集的大门就打开了，叫卖的吆喝声断断续续传来，一缕曦光唤醒了沉睡中的阆京。
走在刀尖剑刃上的人，睡得往往都不会太沉，姬恨雪也一样。
他习惯了早起，当外边的天色雾蒙蒙的时候，他便已经彻底醒来。
“姬公子？”方梦觉刚敲了一声，门猛地被里面的人打开。紧接着，姬恨雪穿得整整齐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走吧。我们陪晏刑公子一起用早饭。”
姬恨雪点了下头，一语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方梦觉回头冲他招了招手，说：“我们同为天干杀手，你不用走在我的后面。既然我们一起接了这个任务，那我们就是朋友，是生死相交的同伴。”
来之前姬恨雪答应了‘那个人’，说好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收敛锋芒。因此，他才会在外人面前显得如此客气疏离。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看似吊儿郎当、极不靠谱的方梦觉竟是个天干杀手，只不知在天干上是什么排名。
“我没有朋友。”姬恨雪面无表情地回答。
“呃……”尴尬不过一瞬，方梦觉很快笑着给自己圆场：“没关系。从今天起，我方梦觉便是你的朋友，以后我就叫你恨雪了。”
“我是个杀手，我没有朋友。”姬恨雪又强调了一遍，话说得言简意赅。
方梦觉正欲开口转移话题，另一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春夜喜雨后面的庭院。
“方公子，你来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名叫做晏刑的白衣男子，昨晚天黑路暗瞧得不仔细，这么一看倒是比想象中更加俊俏喜人。
晏刑小跑到姬恨雪的跟前，眉眼笑意融融，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润好听：“多谢公子昨晚出手相救。”
姬恨雪不过是利用他潜入杀手组织，因而对于晏刑的感激没有丝毫感动。面前这张脸笑得很是欢喜，像个等待夸奖的小孩一般单纯无暇。可在这张天真无邪的皮囊之下，他总觉得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直到旁边的方梦觉碰了下他的手臂，又假装咳了两声。为了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他简单地向姬恨雪作了介绍：“这位便是晏刑公子。”
晏刑仍不放弃地去和姬恨雪搭话：“我叫晏刑，公子怎么称呼？”
“他姓姬，叫姬恨雪。”方梦觉抢在前面帮他说了出来，又问道：“晏刑公子，你早饭用了吗？今日想去哪里？”
“还没，听你们阁主说多安排了一个人来，所以正在等着你们。”晏刑一边说着，一边又悄悄瞄了姬恨雪一眼，“既然今天多了一个人，那我今晚可以去放烟火吗？”
他说这话时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瞧了不忍拒绝。
这时，姬恨雪开了口：“可以。”
保护一个人而已，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三人一起用过早饭，出门前，方梦觉给姬恨雪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个晏刑公子别的都好，就是记性不太好。昨个儿我花了整整一天，说得口干舌燥才让他记住了我的名字。”方梦觉提到这儿便不由叹气，顺道提醒说：“还有，等会儿他一定会买很多东西，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他如果叫你帮忙拿着，你帮忙拿着就行。”
姬恨雪难得露出不解的神色，甚至对于一个男人喜欢买东西这点感到好奇，问：“他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方梦觉耸耸肩：“有钱任性呗。”
姬恨雪：“……”
在门口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晏刑终于收拾好出门了。他们走的是春夜喜雨的后门，门外早备好了马车。
晏刑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从马车前绕开，看样子是没有乘车的打算。
“晏刑公子！”方梦觉见状，急忙跟了上去，“晏刑公子，你不坐马车吗？”
姬恨雪则是慢悠悠地跟在他们的后头，只要晏刑没有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便绝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
晏刑解释道：“坐马车太招摇了，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
方梦觉竟觉得有几分道理，附和着点头，“好像也对，坐马车确实有些招摇。那行，晏刑公子你走在前面，我们跟着你。”
晏刑没应声，看了眼落在后面的姬恨雪，小心翼翼地问：“方公子，我可以和姬公子并肩走吗？”
“当然可以……”方梦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只看见了姬恨雪那双淡漠的眼，可以说是毫无温度可言，“不过，晏刑公子，你为什么要跟他……等等，晏刑公子，你刚刚叫他什么？你记得他的名字？”
晏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不自觉脱口：“姬恨雪、姬公子……”
方梦觉满是不可思议，指着自己的脸问他：“那我呢？晏刑公子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晏刑愣了愣：“方公子？”
方梦觉：“不是这个，是我的名字，完整的名字，三个字！”
晏刑：“不记得了。”
方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