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大头自然是祁野逸。
他刚收了工,手里提着先前的布袋子,正准备和方则闻一道儿往回走。
结果就被谭镜亦给拦下了。
虽然几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算有段日子了,但谭镜亦其实拢共也没跟他讲过几句话。在她看来,祁野逸这人太刺了,尽管总是以一副通融圆滑的好面孔示人,可她总觉得这人骨子里是钢筋水泥。
因而当她真的站在对方面前,将人拦下来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点犯怵。
“你……你们是要准备回去啦?”她清清嗓子,求救似的看向方则闻。
方则闻被她这么热烈地盯着,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乖乖点了点头。谁知谭镜亦表情非但未变,反而更热切了几分,他只好摸摸鼻子,又补充道:“是的,我们要回去了。”
“哦,我们……我和朋友一块在前面吃饭,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啊?”谭镜亦眨眨眼,面上轻松,却暗地里悄悄观察祁野逸的神情。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她提到“吃饭”的时候,这人右边眉毛微不可闻地挑了一下。
“不……”不用了,我们俩刚一起吃了饭。
方则闻半个‘不’字几乎就要说出口,却在谭镜亦的注视下生生拐了个弯,到嘴边变成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祁野逸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来来!”谭镜亦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上前一步拉起方则闻的胳膊就要往大排档方向带,视线扫到一旁的祁野逸,犹豫了一下,改成了招手,“走吧走吧,你也一起!”
谁知祁野逸后退一步,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语气疏离:“我就不了,有点事先回去。”
说着就要转身。
嗯?
谭镜亦愣了一下,转而恍然大悟。
她可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补充重要信息呢?
“你真的不去吗?小芙也在诶。”她眨眨眼,见祁野逸表情没什么变化,又添一句,“她老远看见你了,特意让我来叫你过去呢!”
特意?
祁野逸忽然想起几个小时前两人的对话。
这就是她说的“请吃饭”?
以为她多有诚意呢。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嗤笑一声,摆摆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哦,麻烦你跟她说,改天吧。”
这什么情况?闹矛盾啦?
谭镜亦被他这么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眼看祁野逸就要转身,连忙紧急在脑内搜索语句。
结果半个字儿还没想出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杂乱的脚步声咚咚敲在耳边,谭镜亦刚转过头,一个身影摇摇晃晃从她面前擦身而过。
还没待她看清来人是谁,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杂乱而急切的脚步声。
“啊啊啊惬意!你怎么在这里呀!”
祁野逸半边身子已经转过去了,被祝芙这么一嗓子喊住,才转过头,就见她像小火箭似的朝他飞奔过来,步子歪歪扭扭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一样,速度倒是一如既往地快。
或者说是莽。
简直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他一口气撞翻的气势。
即使祁野逸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了,却也还是被吓了一跳,只好两手举在胸前拼命往后退。
然而根本没有用——祝芙压根没有正眼瞧他。
确切而言,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祝芙脑袋朝前,像只蒙住眼睛的小牛似的直直朝他撞去,祁野逸只觉腹部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被她紧紧抱住。
“惬意,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嘛?”
祝芙搂着祁野逸的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下巴搁在他心口位置,见他不说话,于是不住地用下巴来回蹭他的衣服。
衣料被她这么压着蹭在身上又痒又重,一丝酒气混着微风吹过来。
借着灯光,祁野逸垂眼看她。
脸确实挺红,眼睛虽然亮,但明显已经涣散了。
这是,喝醉了?
他下意识皱眉,抬眼看向谭镜亦。
谭镜亦本来正站在一边乐颠颠地看戏,哪成想男主角眼风一扫,直指自己。
那眼神在她看来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指责啊指责!
她眼睛转了转,心知无力辩解,只好讪笑一声,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呃……怪我一时没留意,她把桌子上的RIO当果汁喝了……”
祁野逸其实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立场。
他只是在意识到祝芙喝醉了的瞬间,明白了谭镜亦最初的真实意图。
但为什么是他呢?
难道他看起来很乐善好施么。
这么想着,腰间忽然一紧,祝芙脑门儿砸向他胸口,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不说话呀惬意。”
“呜呜呜,你怎么不理我啦?”
说着,就要去伸手去够祁野逸的下巴,却由于胳膊太短,视线也飘忽,只勉强够到他的领口。
祁野逸几乎在祝芙的手触到自己领口的瞬间便伸手按住了她。祝芙被他这么一拽,在他腰上的另一只手也脱了力,直接垂在身侧,于是只剩脑袋贴在他身上。
祁野逸拖着她的手,刚想用点劲儿给她从自己身上拉开,就听谭镜亦忽然开口:
“你刚才说要回去,正好小芙没人送,不然你顺道儿带她回去吧,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要送,一会儿方则闻一道儿帮我就行了,小芙就交给你了哦!”
说完,没等祁野逸回她,拉着一脸懵的方则闻就跑了。
祁野逸站在原地,看着身前小声嘟嘟囔囔的女孩,不由心情复杂。
大停电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对于今晚的“回家之路”实在算不上有信心。
也许是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缘故,也许是终于觉得下巴累了,祝芙挪了挪脑袋,偏过头将侧脸靠过去,枕头似的贴在祁野逸的胸口。
没一会,就听她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惬意,你的心在跳诶。”
这不废话么,他一大活人,心脏不跳才是奇了怪吧。
还真是醉得不轻。
“起来。”
祁野逸开口,大手提着她后衣领,试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扒开。
结果还没用劲儿,就见祝芙自己忽然弹开,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似的颤声开口:
“啊啊啊,你那里是不是偷偷藏了音响!为什么一说话就震我耳朵,好麻呀……”
“上次在画室也是,放音乐好大声,震得我耳朵都疼了……惬意,你怎么会喜欢听那么吵的音乐啊,喜欢到都要偷偷把它藏在自己身体里了吗?可是……可是真的不太好听诶,好吵。还有还有,你怎么能在身体里藏音响……”
藏什么音响?
他真想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天天在想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是在攻击他的歌品吗?
祁野逸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见她直愣愣站在身后始终没有动作,又回过头:
“不回家了是吧?”
话音刚落,祝芙立刻跟了上去。
也许是祝芙这几步走得太稳,祁野逸不由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结果触到她视线的瞬间,便自觉可笑地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很好,稳定地涣散,稳定地呆。
确实醉了。
两人从海滩出来,到了小路上。祁野逸见她走得摇摇晃晃,犹豫了一下,最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祝芙低头盯着自己手腕看了几秒,忽然挣脱开,直冲冲握住他的手掌。
祁野逸有些惊讶,却还是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结果没想到祝芙再次挣开他,又握住他的手掌。
祁野逸心里称奇,不由起了试探的心,没想到两人这么反复几轮下来,祝芙先有了脾气。
“你干嘛不让我握你的手!”她停下脚步,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祁野逸原本只想验证一下衍生版的“猫爪在上原则”,没想到祝芙有了情绪,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又连忙出声安抚。
“行行行,来,握吧握吧,想怎么握怎么握。”
祝芙仰头哼一声,摊开手掌。
祁野逸立时握上去。
结果两人才走没一会,祝芙就挣开他手臂,毫无预兆地朝前方跑过去。
祁野逸心里连连叹气,却又只得快步跟上。
哦。
原来是被路边的气球吸引了。
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爷爷,气球拴在自行车把上,旁边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祁野逸扫了一眼,大概是卖给周围带出来遛弯的小孩子的。
祝芙蹲在摊位前,看看地上的小摆件,又瞅瞅空中荡着的气球,大眼睛忽闪忽闪。
祁野逸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想买又不好意思说,正想斟酌着开口,就听她忽然小声问:
“老爷爷,你每天都来这里摆摊吗?”
老人点头,指指自己嘴巴,又指指身前的硬纸片。
借着路灯,祁野逸这才看到老人身前纸片上的字。
原来是哑巴。
祝芙当然也看见了。
她一开始蹲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那,那你今天卖出去几只气球……我是说,那你生意好吗?”她声音很轻,似乎带着些颤音。
老头可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先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摆摆手,比了个“三”。
祝芙瞬间小脸一灰,差点没哭出来:“那我,那我买一个,不,我买两个吧。”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祁野逸站在一旁,冷眼注视。见她在一群冒牌“喜羊羊”和“小叮当”之间选了两只歪歪扭扭的太阳花。
祝芙打开微信就要付款,却眼前一暗,被人挡在了身后。
“我来吧。”祁野逸说。
祝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着急:“不不不,我来。”
祁野逸笑了:“我怕你一会儿多按个零出去。”
“……”
“那好吧,我回头清醒了还你钱。”
祁野逸:“?”
你还知道自己不清醒啊?
祝芙接过气球,祁野逸已经转过了身。她下意识就要跟着他走,结果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折回去。
“爷爷,你要好好地哦,我回头还会光顾你的!!!”
说完吸吸鼻子,连忙跑回祁野逸身旁。
祁野逸抬脚往前走,祝芙后脚小碎步追上,两人没走几步,祁野逸忽然觉得身后的脚步声纷乱起来,于是回身看过去。
结果就见祝芙正垂着眼睛跟在他身后小声抽泣。
祁野逸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一时也愣在原地,眼看祝芙低着头就要直直撞过来,他抬手扣住了她的脑袋。
“喂,哭什么。”他问。
祝芙吸吸鼻子,忽然抬起头。
昏黄的路灯打在她有些肉感的脸上,祁野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伤心?”他问。
祝芙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卡住似的说不出话。她被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搅得心烦意乱,见祁野逸站在路灯下就那么一言不发沉默地等着自己,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他。
“惬意,那个老爷爷好可怜,我心里好难过。”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说我是温室里的花朵。”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惬意,你是不是也像那个老爷爷一样,一直很辛苦、很辛苦呢?”
悬在空中的手停住了。
祁野逸忽然觉得掌心潮潮的。
作者有话要说:谭镜亦:小芙特意让我来叫你过去吃饭诶~
方则闻:我是小丑是吧 :)
祁野逸:这就是她说的请客?终究是错付了(- -、)
祝芙:惬意,你难道想跟我单独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