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之?中忽地一声轻响,血色天地仿有千斤重鼎落下,蔓延开浓厚沉闷的压抑之?感。
紧接着,连续不断的声响接踵而来,如滚动沸腾的沸水,隐隐间,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汇聚挤压,不知?道?会在哪一个猝不及防地瞬间轰然爆发。
莫名?地,众人背脊发寒,不觉将目光落在那条血河之?上,却见那长河如红墨般浓厚粘稠,沉默平静,竟然没有丝毫波澜,反是长河彼岸,稀薄的雾气缓缓升起,茫茫无际,隐约间有无数条身影晃晃悠悠,自远处掠来。
是百余正道?修士。
顾长月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天玑真?人及欧阳靖堂,此外还有十?多名?别?派真?人都是先前在东海大?比上见到过的。
随行?的锦逸尘几人显然亦认出了雾色之?中急速飞掠的白余正道?修士。
锦逸尘当下召唤出灵剑:“众道?友如此急切,许是被妖兽追赶……”
顾长月认为他们?并不仅仅只是被妖兽追赶,她打断锦逸尘道?:“稍安勿躁。”
她将灵阴之?气汇聚双目,静静地望着彼岸,约莫几吸之?后才不急不缓地对众人道?:“旁的真?人我是不了解,但玉衡真?人绝不一般,以他的速度,几吸之?间掠过血河不成问题,但是你们?仔细看看,他用的是莫泣,我们?都知?晓,这几百年来,若非面对劲敌,他绝对不会祭出莫泣,不仅如此,他始终未曾抵达河岸。”
众人闻言,面色微变。
原来那数百正道?修士,包括元婴修为的欧阳靖堂在内,此间虽是不断往河岸飞掠,亦是距河岸越来越近,但不知?为何却诡异地无法抵达河岸。
彼岸的雾气越来越浓,聚散之?间犹如成千上万白色的巨蛇从远处游弋而至,慢慢交织在一起,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密密麻麻地将彼岸填满,茫茫无际地苍白浑浊,
锦逸尘皱眉:“是阵法。”
随后又想到什么,脸色刷地白了:“我看到子?昭君也在里头?,他们?五子?崖阵崖一脉承袭阵祖何晨子?布阵之?术,对阵法可?谓术业专攻,其名?声甚至不比我浩然派刑法总堂剑修逊色,如此……他们?竟也没能找出阵眼?”
几人哪里不知?晓五子?崖阵崖那一脉阵法的厉害?可?以说五子?崖的阵法师名?气并不逊于刑法总堂剑修。
青兰剑女修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颤声道?:“不仅如此,那阵法之?中还有数名?元婴真?人,我名?剑阁三长老——名?椿剑椿真?人实力已是元婴后期,她老人家竟也不能走出来。”
她微微颤颤地抬起手臂,指向迎面奔来的百余修士。
其间一青衣女子?踏着一柄形态变幻的白色长剑,神色凝重,竟也是不得其法的模样。
浑无面色亦是苍白,他按下青兰剑女修的手臂。
青兰剑女修望着他,眼中不知?何时已有了几分绝望。
顾长月清楚青兰剑女修在想什么。
名?剑阁名?椿真?人的剑被称为名?剑阁第一剑,而如今名?剑阁第一剑被困在了阵法之?中,这意?味着什么?
顾长月没曾说话,她的目光依旧望着彼岸,神色看似平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那个阵法似曾相识,但绝非三师伯崔二娘的手笔。
正自思虑间,叶释寒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东海斗法,陷害顾长风,木蕾。”
东海斗法之?时,木蕾陷害顾长风,事后正道?发现了隔离阵法。
说起来两者的布阵方式当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至于那个人…
顾长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顾长风的身影,却又什么也把握不住,片刻之?后,她干脆什么也不想,只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等身处阵法之?外,比起阵法里头?的人兴会更明了一些?,此番不若四处瞅瞅,试试能否寻到办法。”
她收回目光,看向锦逸尘等人:“意?下如何?”
倒是浑无率先开口:“我等岂能眼看正道?同门身陷囹圄?”
锦逸尘言简意?赅:“分头?。”
几人正欲行?动,却见叶释寒衣袍一动,人已经立在那血河旁边。
彼岸是浓郁的白雾,脚下是红色浓稠的血河,他黑色的长袍无风自扬,此时此刻,满地残骸,他仍旧如那掌控黑暗与死亡的神祗,明明于鲜血之?中,却有种出尘的傲然与朦胧的神秘。
“原来如此。”
他似乎很?专注地望着那条河,片刻之?后,蹲下身子?,将手放在血河上头?,五指屈伸结出白色结印。
河面瞬间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只听一声咯噔脆响,血河下咕咕沸腾的声音戛然而止。
浑无疑虑:“莫非行?刑狱长有破阵之?法?”
四周寂静如死,无人应答。
叶释寒专注于那条平静的血河,他手中的光芒像是活过来般,沿着血河向对岸蔓延,并且在短暂的瞬间延伸出成千上万的枝蔓,密密麻麻地张开,攀附上对岸,又沿着河岸密密麻麻地铺展。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顾长月不觉后退一步。
小花惊道?:“叶释寒他想用灵气冲破彼岸的阵法。”
语罢,一声巨响轰然响起。
“轰——隆——”
这一瞬间,仿佛恶魔在沉睡中睁开血红的双瞳,无形的空气被激荡出巨大?的气浪,疯狂地向四周推开,所过之?处,无论是地上的砂石还是横撑的尸骨,都被生生绞碎,天地间搅动着血腥的粉末与闪烁的碎片。
“速速后退。”
顾长月吓了一跳,当即抛出红菱法器揽过身畔的刑法总堂弟子?,然后扇动双翼,想也不想便往后飞掠。
也幸得她反应迅速,这厢方才离地,那气浪便席卷而来,在她的脚边炸开。
情势千钧一发,但又留了一线生机。
她把握这一线生机,双翼一扇,冲天而起,带着刑法总堂弟子?远远地立在天边,片刻之?后,才见锦逸尘御着灵剑窜出,其后是青兰剑女修与浑无。
三人的形容都有些?狼狈,衣衫上沾满血污。
青兰剑女修毕竟是女子?,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便白着脸开始打理?自己。
浑无有些?不满:“他是疯了么?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力量会波及到旁人?”
顾长月不介意?旁人辱骂自己,但浑无这般恶狠狠地指责小师叔,在她看来就?是充满恶意?,她忍不住道?:“你不是并无大?碍么?”
惊险之?中那一线生机,分明就?是叶释寒刻意?留下的。
浑无原本对她便多有歉意?,此番再见众人虽是狼狈却并无大?碍,也觉得自己无理?。
顾长月不再理?会于他。
天地之?间,变故来得迅猛,亦退得迅猛,只消半盏茶的功夫,翻涌的尘埃才渐渐沉寂下去,黑色的大?地显得干净萧条。
对岸茫茫一片,诡异的是,众人竟是置身血河当中。
血河也不深,刚到脚踝。
小花道?:“以血起阵,可?真?缺德。”
自来沉默的无涯剑身微震,对顾长月道?:“我能感觉到,当年与你同去巫族,在那边,他们?就?想用这种法子?炼化我,不过那时的手法并没有现下纯熟。”
顾长月低声道?:“还有安宁城那间屋子?……都是同一个人啊。”
这一路走来,她竟处处遇见同一个阵法师的手笔,从最?初的青涩到现在的纯熟,如她的成长一般,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却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
而这阵法师,从未正面与她接触过。
一人二器的对话只在片刻。
顾长月稍作?思索,血河中天玑真?人及欧阳靖堂等人无不面露惊疑之?色,毕竟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前一刻大?家都御着本命法宝在半空飞掠,这才一眨眼功夫,便就?立在血河之?中,那血水包裹脚踝,滑滑腻腻的,腥臭难闻。
浑无与青兰剑女修反应敏捷,眼见自己门派的长老就?在眼前,想也不想便就?御器而上,激动地喊:“三长老。”
名?剑阁椿真?人微微迟疑,望着二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不易觉察的欣慰之?色。
青兰剑女修颇为激动,三言两语便将一路来的事情与椿真?人描述了一番,椿真?人的目光从顾长月身上扫过,最?后再准确无误地落在背后的叶释寒身上。
破阵之?后,叶释寒便径直去了对岸。
这个时候,百余修士自然也是留意?到了几人。
天玑真?人与欧阳靖堂等浩然派修士认得叶释寒,忍不住齐声道?:“狱长。”
这下境修真?境中能被喊作?狱长的,除了地下城行?刑狱长便再无他人。
人群霎时一阵哗然。
叶释寒却不理?会旁人,只望着顾长月,有些?歉意?地冲她一笑:“没想到动静太大?,阿月,方才,轰隆一下,我也吓了一跳。”
一边说着,一边在衣角上擦了擦右手。
那炸响轰然爆发的时候,他的确吓了一跳,却是担心自己伤了她,幸而自己反应极快,连忙撤了部分力量,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只是这会儿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他看着顾长月收起双翼法器,从容利落地落下来,径直朝他走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顾长月从未在他口中听说过这样的话,现下又将他小心翼翼地模样,尽管此刻危机四伏,她却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锦逸尘等人无不露出怪异的神情,自来神秘莫测威震四方的行?刑狱长,竟然怕一名?红衣女修至此?
疑虑间纷纷离开血河,站在岸上打理?自己。
恰时,一名?白衣男修站出来,温润谦逊地朝着众人行?了一个道?礼,开口道?:“原是刑法总堂行?刑狱长破了这道?阵法将我等从中救出,子?昭君代表五子?崖谢过行?刑狱长。”
这男修气质温和,浅淡如水,正是与顾长风并称双珠的五子?崖修士子?昭君。
子?昭君与顾长风极为相似,顾长月早先便已经留意?到他,此番他一开口,她便接口道?:“不知?众真?人众道?友如何被这魔阵所困?”
倒是天玑真?人阴测测地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们?顾家那些?叛徒,我等如何会被困于此处?”
顾长月眉头?一拧,心道?顾长风叛变之?事难道?所有人都知?道?了?
众人不觉对望一眼,小声议论。
顾家,魔生子?,叛徒。
顾长月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三个词。
看来都知?道?了。
天玑真?人扯开嘴角:“你那个好哥哥故意?将我等引致魔阵之?中,否则我等如何会中招?真?没想到,顾家先出了个魔生子?,现下又出了个大?叛徒,个个都与魔修沾染,依本座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扫过,平地掀起阴森的寒意?。
众人浑身一颤。
天玑真?人面色刷地白了,却依旧咬牙切齿:“自个儿家族不清不白,还不让人说,如今妖兽暴动,顾长风却帮衬魔道?将我等困于阵中,要我等与那些?妖兽厮杀,然后坐享其成,卑鄙可?耻,也只有顾家才会被魔道?利用,欧阳靖堂,你说是也不是?你可?莫要因为你的弟子?正好是他们?顾家的魔生子?,你便缩着不说话。”
欧阳靖堂素来脾气极好,也不愿与人争端,现下听闻天玑真?人之?言,俊美的脸庞上不禁露出不悦之?色。
顾家的魔生子?说的是顾长乐,也是他的亲传弟子?,这件事情整个修真?境无人不知?,甚至有人传他为了榜村那个魔生子?将自己的大?弟子?生生推入魔道?…
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但事发至今的几十?年间,从来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如今这天玑真?人无疑在揭他的伤口。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冷然道?:“本座知?道?,当年你与顾真?人有过过节,但现下动荡当前,还望天玑真?人不计前嫌。”
这是说他借机公报私仇。
天玑真?人目光一寒:“你说什么?”
欧阳靖堂却不理?他,转而看向曾经还是不起眼的杂役,如今即将于他并驾齐驱的顾长月,他亲传弟子?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被自己的亲传弟子?暗中陷害的女修,目光有些?难辨地复杂:“那日我正道?修士被冲散,后来在这大?鹏山附近相遇,接着便是一波又一波妖兽暴动,我等都有伤在身,这连番数日下来,大?部分弟子?已经筋疲力尽,然而没想到汗貅将醒,大?鹏山所有强大?的妖兽都跟随妖灵出世,想要趁机横扫浩瀚大?陆,奈何我正道?人手不足,不得不往后撤退,在妖兽之?前先赶回周边城镇提前防御,没曾竟遇见顾长风,他叫我等随他前行?,没想就?进了陷阱。”
子?昭君叹道?:“顾长风竟沦落至此。”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温润如玉,却听不出悲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向来就?是如此,顾长月甚至没有觉察到任何波动。
顾长月皱眉道?:“他让你们?跟随他的时候,你们?都未曾觉察么?”
欧阳靖堂摇头?:“倒也并非如此,作?为修士,自然是要小心为上,只是当时雾气太大?,又着实诡异,我等的灵气都被阻隔,别?说觉察到旁的东西,便是人也看不见的。”
旁边有名?五子?崖修士道?:“他的白衣,我等都识得。”
顾长月微怔:“看不见?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莽撞?世间穿白衣的人多了。”
她的目光落在子?昭君身上。
方才说话的修士微怔,有些?愤怒:“你什么意?思?子?昭君一直都与我等在一处,倒是顾长风,先前不在,偏偏那时就?在了……”
子?昭君出言打断:“好了,莫说了。”
那修士顿时不安静下来。
顾长月心里却咯噔一下,忍不住问欧阳靖堂:“欧阳真?人,你是否记得,被困魔阵之?中是什么时候?”
欧阳靖堂俊脸微微发红,有些?窘迫地道?:“就?在前日,从前日开始,我正道?被拦截在这血河对岸,身后是即将出世的汗貅和妖灵,但我等想尽办法依旧出不来。”
顾长月吸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一扬。
前日,顾长风才从那残破的城垣离开,尽管他是风灵根,速度比常人都快,但不可?能将两日的路程缩短到半日,他不可?能赶到此处。
那个人不是顾长风。
想到此处,她又觉察出了一丝怪异,便又问:“那么,众位真?人众位道?友就?这么跟他走了么?没曾怀疑过么?”
欧阳靖堂身体一震,声音慢慢变低:“天枢真?人让我等先走,而转眼间便听到顾长风的声音。”
原来如此。
天枢真?人让他们?先走,接着他们?听到顾长风的声音,也就?不会怀疑,况且当时雾气太浓,他们?什么也感应不到。
不过…
顾长月道?:“所以天枢真?人还在后头??”
众真?人都偏过头?去。
没错,他们?毫不犹豫地都丢下天枢真?人离开。
欧阳靖堂道?:“没有办法,大?家都受了重伤,留下来反倒给掌门添乱……”
说到后头?,自己也没了声息。
顾长月却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她与叶释寒对望一眼,然后极有默契地望向众人所来的方向,那里依旧蔓延着白色的雾气,看不清晰,亦什么也感应不到,但她可?以肯定,更加残酷强烈的动荡被掩盖在雾色之?中,随时等待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小师叔将来就是妻管严,鉴定完毕,继续码字!!!雅雅目前在成都学习,天天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