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凛把魏宣送回了静心殿。
魏宣躺在了榻上,温顺的钻进被褥,由着傅凛为他掖好被角,他平静的仰起脸,待傅凛看向他时,冲他甜甜的笑。
“没事了,别多想,”傅凛低声道。
“嗯,”魏宣轻轻应着。
他又问,“殿下,您知道在精心殿盯着我的是什么人吗?”
“皇后的人,”傅凛默了默,“这些年她对精心殿的监视不曾停止,怕陛下对她有所怀疑,你又是奉命来的……”
魏宣点点头,明白了,皇后当年对太后做的那些事虽一时得利,这些年来却始终患得患失,草木皆兵。她自己心虚,担心他是皇帝那边的人,怕他发现了什么。
因着上辈子打过几次交道,他大概知道这位皇后的作风——疑心重,手段狠,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有什么事,余庆会告诉我的,不用担心,”傅凛抚摸这魏宣的脸,魏宣立刻凑上去埋进傅凛的手掌里,无比依赖的模样。
有人在外面敲了声门框,是周嬷嬷的声音,“殿下?太后想见您,麻烦您移步。”
方才两人回来的时候,夜深没避着人,却正好让周嬷嬷远远的看见了,想来这位知无不言的忠仆已经告诉了太后。
魏宣道,“您去吧。”
“我看着你睡着。”。
他撑起上身,勾着傅凛的脖颈迅速亲了一下他的薄唇,又乖乖的躺回去,眼睛也闭好,“我睡着了,殿下您去吧。”
傅凛眼眸里浮起温柔的笑意。“好。”
直到屋里剩下魏宣一个人,四周寂静,只有他的心跳动的声音。
他已经冷静下来,只觉得今晚仿佛闹剧般荒唐可笑,他实在不该再因为傅温焱牵动情绪了,傅温焱就是个疯子,他不能也跟着变疯。
魏宣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傅凛对他的笑,那样清冷严肃的人,为什么笑起来那么好看啊。
魏宣蜷起身体,将自己抱起来,仍旧闭着眼,水渍将轻轻翕动的睫毛濡湿,嘴边却始终浅浅的弯起。
一夜无梦。
—
魏宣起了个大早,他踏出屋门,有些纠结要不要去见太后。
要是去了,太后见了他一时兴起又让他跪怎么办?要不还是躲着,他可不想自己送上门去……
魏宣在外面百无聊赖走了一会,一个端着木盘的宫人叫住了他,“公子,这是太后的药,麻烦您给太后送过去吧。”
魏宣:“……”还是躲不过去。
这宫人长相陌生,不过魏宣眼熟的也没几个,他没有多想,无奈的接过,“好。”
他知道太后每日都要喝药,这几年太后的身体逐渐变坏,只有傅凛每隔一段时间给她换药,精气神才会好一些。不过这次太后恢复清醒,可尽折腾魏宣了……
太后正在香案前念经,周嬷嬷见魏宣拿着药来,服侍着太后喝了下去。
太后喝完不住地咳嗦了几声,周嬷嬷忙为她擦去嘴边的药渍。
“哀家这副病体,还操什么心啊,”太后重重叹了口气,“魏宣。”
“是,太后,”魏宣立刻应道,莫名感觉太后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腿好了?”
“没有……还疼着呢,”魏宣连忙敲了两下膝盖,讨好笑着,“太后饶了我吧。”
太后闭着眼压下气息,手中的佛串轻轻捻动,“哀家虽不满意你,但太子执意如此,哀家也左右不了什么。你的难处不在哀家这儿,在皇后那里,皇后不会喜欢你的。”
魏宣轻笑着回:“这个我能懂,皇后大概想亲自为殿下选一位得心的人,我这种陡然生出的变数,她怎么会喜欢呢?”
太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你倒是有些聪明。”之后便不再和他说话,只默念着佛经。
“太后!”片刻后,周嬷嬷突然叫了一声。
魏宣旋即看去,只见太后整个身子直直向前倒去,额头磕在了香案上也毫无知觉,侍立一旁的周嬷嬷着急的扶起了她。
“太后……”周嬷嬷神情痛苦,这才过了几天,太后又犯病了,等她醒来之后神智又会变得如稚童,近来几次,太后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曾经执掌后宫、连皇后都被压了一头的人,如今只能在偏僻少人的静安殿日复一日的枯坐着听佛经,明亮的气焰镇煞了旁人,也灼伤了自己,风烛残年,除了静静等着剩下的蜡油燃灭,已然毫无出路。
魏宣道:“把太后扶到榻上去吧。”
周嬷嬷点点头,两人搀扶着把人弄好,魏宣道:“昨日殿下对太后说了什么,太后对我的抵触好像不那么大了。”
周嬷嬷半晌才叹了口气,“左不过是见殿下太认真了,其实在老奴看来,太后久居养病,公子不必对太后有太大的成见,真正掌管后宫的那位,才是公子该费心应付的。”
魏宣笑道:“嬷嬷放宽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跪了几个时辰而心怀记恨。”
周嬷嬷被看破了心思,面上微微窘迫。
这时候一个宫人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神色仓皇。周嬷嬷正要训斥,只见那宫人说,“嬷嬷,不好了,外面突然来了人,把咱们殿里的人都扣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太监领着一堆人进来,旋即把魏宣二人围了起来,他身后一个太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直奔太后的床榻而去。
周嬷嬷急道:“钱公公,你不是皇后身边的人吗,怎么敢闯进静心殿来?”
钱江扫视了一圈,最后定在魏宣身上,意味不明的一笑,“咱家正是奉了娘娘的命令,周嬷嬷可能不知,皇后娘娘掌管六宫,耳听八方,这静心殿要是混进了什么心怀鬼胎的人扰了太后清养,娘娘必饶不了他。”
魏宣紧紧的盯着在太后的脉搏和鼻息等处查探的太医,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的这样仔细,难道太后不是因为犯病而晕倒的么……
气氛凝滞了一刻,直到那个太医高声叫道:“太后中了囊汁草之毒,正是来自太后喝下的药里。”
钱江一听,眉头舒展的转身,“行了,胆敢加害太后,把人都带走吧。”
“不可能,太后怎么会中毒呢?”周嬷嬷虽不信,但她还是向魏宣投去了疑惑和震惊的眼神,“魏公子,你……”
药是魏宣端来的,却是一个宫人给他的,难怪长相陌生,魏宣一时没有提防,他抿紧了唇,沉默的看了眼周嬷嬷。
冲他来的吗?
魏宣被带到了惠仁宫,挟制他的两个人粗暴的把他扔到了地面上。有人重重的捏着他的下颌,他被迫抬头,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皇后。
不同于虽是贵重但难掩暮气的太后,皇后金鸾华服,一双狭长的丹凤精致高挑,颇有威仪,常人一眼看去不免先怵了三分。
“太后如何了?”
方才那太医道,“回皇后娘娘,太后中的是囊汁草的毒,此毒无味,混在了太后的药里。”
“这毒有何症状?”
“轻则昏迷几日,重则会使人内息停止,伤其性命,微臣已经为太后把脉,所幸药量不多,不会危及太后根本。”
“听说你是邺城侯的儿子,”皇后一脸叹惜的摇头,对魏宣道,“陛下赏识你才让你去了静心殿,可是你去了之后太后就出了这样的事,你有什么可说的?”
“此事与魏宣无关。”
“无关?太后身边的奴婢都招了,药是你亲手端给太后的,你不承认?”
“药是一位宫人给我的,若此时她还在静心殿里,魏宣大概还能认出她,”魏宣轻叹,“不过很可能已经找不到了,可是魏宣并没有下毒加害太后的动机,皇后娘娘心思缜密,怎么不查药的来源和煎药的人?”
皇后泛起笑容,“自然都要查,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一个都不会偏颇,也都不会放过。你与太后不和,太后日前罚你长跪在殿外,静心殿里的人都可以作证,你心怀怨恨,趁机在太后药中下了囊汁草使其昏睡,虽不致死,却伤了太后贵体,难逃罪责。”
傅凛和他说的果然没错。
皇后监视着静心殿的一举一动。魏宣知道当年皇后加害太后的真相,傅凛也告诉了他,皇后对接近静心殿的人都十分忌惮,又因为他和皇帝私下里见过面……
魏宣有些头疼,他要是没猜错,今日这事就是皇后给他下的套子吧,既对太后下了手,又把脏水泼给了他。
宫里这么大,他没有办法去找那个宫人,宫里的水也太深了,他现在否认有什么用,他说的话皇后一个字也不会听……
皇后看着魏宣有些发白的面容,笑道,“现在不认没关系,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让人说实话的法子。”
表面上是让魏宣承认对太后下了药,等魏宣真到了她手里,要逼魏宣说的却是另一番东西。
自从魏宣到了静心殿,皇后寝食难安,那个偏僻的地方明明已经像个冷宫一样,为什么陛下突然要派一个人过去,而且这人还是宫外的,是因为陛下知道了什么,还是他对当年的事起了怀疑,所以才避开她的势力找了一个毫无瓜葛的人过去吗?
而且这个魏宣很谨慎,明明发现了她派过去盯着他的人却始终隐而不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皇后迫切想知道魏宣去静心殿的原因、他的一切动作,还有……陛下召见究竟聊了什么,让魏宣直到夜深才回到了静心殿。
当年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再不有所动作,只会被昼夜的惊惧折磨。
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手段,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她会知道她想要的,再嘴硬的人都熬不过一天。
这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殿门处传来。
“好一出大戏,妹妹只想着来给姐姐请个安,怎么就撞上了这么热闹的场面,”这话里的笑意不加掩饰,皇后看到来人,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贤淑皇贵妃,也就是傅温焱的生母,华裳曳地,排场摆的很大,被一众宫人搀扶着、笑吟吟的走到了跪在地上的魏宣身旁,“听闻太后出事,才不到一刻,姐姐就找到主谋了?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让本宫来看看。”
她低下头去端详魏宣,精致的旒苏垂到了魏宣脸上,扑面而来的脂粉气让魏宣强忍着没有蹙眉。
贵妃用鎏银的指套划过魏宣的下颌,微微一抬,待看清了魏宣的脸,不免一愣。
“怎么生的这么个模样,幸亏是个男子,咱们陛下又不好男色,不然……就算真杀了人,一双小手上染满了鲜血,也不忍苛责半分啊。”
她尖利的长指尖毫不客气的戳着魏宣眼尾的红痣,说话的时候虽是一直笑着,却让人浑身的不舒服。
皇后略带阴沉的看着贵妃,一言不发。
“姐姐,怪不得陛下嫌您不懂风情了,这看人看相,我觉得这张脸长得就不像是害会人的样子,您就给我个面子,再查查怎么样?”
“如今昏迷的可是太后,贵妃,你是四妃之首,却小家子气,不识大体,张嘴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风月,岂不是让宫里的人笑话?”
贵妃被说的脸阴一阵阳一阵,“本宫说不过皇后,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皇后何至于这样难听,您若是能好好说话了,也不至于总被陛下甩脸子。”
皇后冷冷道,“贵妃若不是来捣乱的,就少说点话。”
贵妃气的瞥过了眼去。
皇后下令道,“带下去!”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的抓起了魏宣往外走,因为魏宣没有丝毫的反抗,所以他们的力道并不大,似乎魏宣拼力一挣就能挣开往外跑。
魏宣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那道殿门,殿门之外还有宫门,惠仁宫这么大,全是皇后的人,就算跑出了惠仁宫,那么长的一段路,也很可能被抓回去,跑不到东宫的。
魏宣有些绝望了。
可如今之计除了跑还有什么办法,这里黑白颠倒,他如砧上之鱼,没有人听他说话,没有人会帮他。
就算有万分之一,他也要试试。
这时候一个宫人小跑着从外面进来,凑到贵妃身边耳语了几句。
贵妃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温焱被关进狱刑司了?”
她当即慌忙的起身要走,带来的人乌泱泱动了一半,魏宣看准时机,拼命挣来身上的束缚,立刻拔腿向外跑。
“快,快给本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皇后急道。
场面更乱了,魏宣被人扯住了袖子,当即轻巧的脱了外衣,翻了个身从那人身旁穿梭过去。
更多的人来抓他,他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突突地发疼,什么也来不及想,他不能落到皇后手里,只有跑,跑了才有生路。
惠仁宫高大的宫门从远到让人无望,到越来越近,十步、九步、八步……
他被门槛绊了一下,短暂的晕眩,接着眼前一黑,撞进了一片温热里。
他好像是在做梦一样,在梦里听见了傅凛的声音——
“魏宣,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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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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