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行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先让魏宣跪着。
偏生他跪的一脸淡然、满不在乎,魏长行更是火大,他负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怒斥:“魏宣,你认不认错!”
魏宣低着头:“认错,认错。”
“你说说,认什么错?”
魏宣神情困惑,双手乖乖搭在双膝上:“父亲说有错,魏宣就有错;父亲让我认错,魏宣就认错。”
“……我看你明明还是不知自己有什么错,”魏长行强压下火气,“你平日里跟四皇子来往的近也就罢了,我不管你,怎么又扯上了太子?让那帮子流民去山上这事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给我老老实实的说!”
“哪个也没给我出主意,”魏宣敛了神色,有些无可奈何道,“我没绑着他们上山,也不敢让他们下山,一个太子一个皇子,我哪个也惹不起,父亲怎么反倒来怪我?”
“你也知道哪个都不好惹?朝堂之争波诡云涌,臣子尚且知道选择主子站队,那些□□右倒两边讨好的人往往死的最快,稍有不慎,你会被这两人吃得渣都不剩。你以为凭着你娘给你的三分姿色就能长袖善舞?你一个男人,要雌伏于众人下、当别人的娈宠吗?”
魏宣整个人开始微微发颤。
他受过许多人的谩骂,府里的婆子、小厮都可以对他指指点点,被他撞见了又能怎么样,他没有能力追究。
一群女人婆子凑在一起,碎嘴烂皮,最爱把人往下三路里说。在她们嘴里,魏二是吸人精气的狐媚精,是吊捎着一副白人皮的鬼怪,是祸水是妖邪,偏偏不是个正常男子。那些谩骂女子的污言秽语,全都悉数给了魏宣。
她们说他以后逃不了伺候男人的命运,伺候的越多,吸的阳精越多。
这些人不了解他,就这么说他,好像这样,能满足那些人秘而不宣的污秽想法似的。
别人他都不管,魏长行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抬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透,“……我在您眼里是这样?”
魏长行眉目紧锁,魏宣的眼泪让他更加心烦。魏宣的娘面带梨花的模样楚楚含情,魏宣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他一个男人,如此柔柔弱弱成何体统?
魏宣如此望着他,目光逐渐变得毫无波澜,他沉沉低下了头,唇边挂起一丝冷笑,“父亲所言极是。”
“明日从宫里回来,给我在侯府待着,哪也不许去!”魏长行捞下腰,死死箍着魏宣的下颌,他年轻时从武,力道很大。
“你是我的儿子,不要试图忤逆我,忤逆侯府,就是一辈子锁死在侯府里,也不准沾这两个人。你要是打什么歪心思连累了侯府,就是永远上不了族谱的罪人。”
——
深夜梦长,春和揉着眼睛起夜的时候,被墙上徐徐浮动的人影吓了一跳,他一转头,立马清醒了。
魏宣坐在院子里,浸了一身的月色与凉气。
“公子?”春和凑近了,搓着肩膀小心问,“您怎么不睡?这里多冷啊。”
“我在想一些事,”魏宣沉默了良久,轻轻道,“一开始我以为我都明白了,我以为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很多事情我可以避免。可是我回到这个地方,我还是感到窒息,我根本没能力改变什么,才知道,不过是清醒着更难受罢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脸上找不到半分恼怒和悲伤,只有月光投下的影子。
“公子……”春和不懂他在说什么,可自家公子这副样子真的是让他想哭。
“你觉得,我收拾收拾东西,连夜翻墙逃出去可行吗?”
“……啊?”
魏宣怪异的看了春和一眼,从他脸上移到下面,“你这是什么表情,憋坏了?”
“您能别开玩笑吗?”春和挠挠头,“我都跟不上您。”
“行了行了,”魏宣拍拍他,“你家公子爱犯矫情你不知道么,快去吧。”
春和懵懵走了,魏宣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天刚蒙蒙亮,府门前停好了马车,魏宣被人领着过来时,徐管家已经等着了。
“公子来了,这早晨露重,快去车上待着,稍等片刻咱们就出发去宫里了。”
魏宣点点头,他看了看停着的马车,一共三顶,两顶大的,一顶略小的在最后面,他问道:“除了我和魏霖,还有谁要去,怎么多出一辆?”
徐管家干笑两声,“这是侯爷和夫人吩咐的,您先上车,等到了宫里您就知道了。”
马车里很宽敞,足以躺下一个人,摆设着茶桌和精致的薰炉,魏宣倚在车壁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他在忧心魏长行要把他关起来的事。
进了宫要不要和傅凛说,该怎么开口呢?
约过了一个时辰,震动的车身停了,魏宣睁开眼睛。有人掀开了他的车帘,是个白净的小公公,尖细着嗓子,“魏家公子请下来随奴才走。”
魏宣跳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往队伍最后看去,正好看见魏瑛被人扶着下来。
原来那辆马车里是魏瑛。
她五官本是清秀,今日却锦衣华裳,打扮的有些艳丽。
“姐姐?”他惊讶了。
陛下设宴,宴的不是大臣,也不是女眷,只有各世家公子,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跟来了?
魏宣过去扶住魏瑛的胳膊,魏瑛在地面站稳了,她神色明显有些尴尬,偏过头不去看魏宣。
魏宣皱着眉,“姐姐,谁让你来的?是不是李氏?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二哥,不走吗?去晚了不太好,”魏霖在几步外负手看着他们。
魏瑛低着头,轻轻推着魏宣催促他,魏宣捉起魏瑛的手就把她往车上拉,“你回府,这样的宴会你去做什么?”
“阿宣……”魏瑛轻声道。
车门被一条横过来的手臂拦住了,魏霖挑着眉,“二哥这是干什么?”
魏宣脾气算是好的,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怒视魏霖,“你知道姐姐要来?她一个女子在一堆男人里抛头露面?”
“那要如何?佟家突然退婚,母亲已经很生气了,你现在让姐回去,再忤逆母亲,就是害了她。”
魏宣攥紧了手。
他没想到李氏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魏宣在山上那几日,佟家主动来致歉退了婚,言辞之中说自家儿子与魏瑛并不是良配,李氏原本高高兴兴的等着嫁女,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把气都撒在了魏瑛身上。
李氏不肯偃旗息鼓,听说魏霖要进宫有机会面见圣上,索性盘算起了另一件事——
她打算把魏瑛送进宫。
若是魏瑛能当了妃子,她也算不白养这个女儿。
这如今并不是选秀期,还有一年半,一年半的时间魏瑛就成了老姑娘,她等不起。
难得这个机会,李氏便让魏瑛也跟着来,到皇帝面前晃一遭,若是真合了眼缘,再由魏长行出面,让魏瑛顺利进宫。
设宴在御花园一处敞亭。
宫人端着果盘美酒来来往往,十几桌流席,丝竹之声不绝,亭外围簇着木芙蓉还有菊花,依稀闻见幽微的清香。
席间已经坐了好些人,魏宣慢了半步和魏瑛同行,绷着脸低声道:“姐姐,一会儿谁也不用理,就在我旁边。”
魏瑛点点头,紧紧跟着他。
魏霖交际广,在座的世家公子几乎都是那晚在百欢楼吃喝玩乐的,纷纷起身和他作揖问好,又纷纷余光落在魏宣身上,视线各异。
魏宣寻了末尾不显眼一处,和魏瑛坐了下来。他环视了一遭,傅凛并不在这。
“姐姐,李氏除了让你来,还有没有让你做别的?”
魏瑛忸怩了半天才说了,“母亲说有机会……让我为陛下献舞。”
魏宣脸色越来越冷。
他搭上魏瑛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担心,你就安心坐着,等回了府我去找李氏。”
魏瑛连忙摇头,担忧道:“阿宣,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和她起冲突,你会吃亏的。”
“不怕,”魏宣冲她笑笑,“我有人罩着,李氏欺负不了我。”
他边说边向四周望了望,魏瑛迟疑着:“阿宣,真的吗,是什么贵人……”
这时候方才领路的白净小公公径直来到魏宣面前,弓着腰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公子,随奴才来一趟,太子殿下等着您呢。”
魏宣一听,弯了弯眼尾,这小公公原来是他的人,他还想着傅凛等会儿过来,他只能隔着一堆人看见他,傅凛竟会让人来叫他么。
他嘱咐魏瑛,“姐姐,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待在这。”
“我明白的,”魏瑛想着,是阿宣说的那位贵人吗,怎么他一听,竟是肉眼可见的开心了,变得孩子气似的迫不及待。
皇宫里宫殿多,倒是没有多远,就是七扭八拐的,魏宣快晕了,终于进了道宫门,被领进了偏殿中。
那道身影一撞进视线里,魏宣满腹的郁闷不快竟神奇的仿佛都瞬间消散了。
“殿下。”
他扑过去抱住了傅凛,不够似的,又在他下颌上亲了一下,眸子亮的洒满了星辰。
见到魏宣,傅凛周身的气势登时冰雪消融般柔和了不少,魏宣的热情让他有些惊讶,他垂眸避开了魏宣的眼睛,耳尖偷偷变得微红。
他问,“你刚刚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