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草包

李氏作为魏长行的续弦刚来到侯府时,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魏宣是和李家的人见过的。那时魏宣年纪还小,五官也未长开,魏宣又被李氏欺负的死死的,李家没分过眼神在他这个废物嫡子身上,李卓来自然认不出现在的他。

“爷没见过你,你总该见过爷吧,来六合赌坊玩的人,没有不认识爷的!”

魏宣颔首:“自然是听过,李公子不爱红粉偏偏醉心骰子牌九,屡输不止。听说李公子欠的账,裤子卖了也要一文不差还上,此等风范,实在是我等在场之人的楷模。”

这话引起一阵议论纷纷,李卓来全当是在夸他,得意道:“小爷最痛恨输不起的人,小爷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赖账……”

话音未落,七八个流里流气的人扒拉着挤进来,为首的“咣”地清脆一声在桌上拍了一把短刃,凶神恶煞道:“老远听见李大公子吹的叮咣乱响,且先把我们督爷的六百两还了吧!”

澄亮的刃身泛着锐利的光芒,李卓来忍不住颤了颤,登时没了刚才那股劲势,讨笑着:“几位是睿爷的人吗,睿爷该是贵人多忘事,他答应了我宽限几日的……”

“睿爷心善,本是想宽限几日,这不得知您今儿又来了赌坊,玩得十分尽兴,想必手头一定是宽裕了。您别让我们哥几个为难,把这点小钱先还了,不然……”为首这人后面几个刷刷清一色亮出家伙什儿。

原先围成一圈的人的早被吓散了,只有魏宣双脚被钉在原地似的,面不改色的看热闹。若说他是魏家的草包,李卓来就是草包中的草包。李家是南陵城里的世家大族,李卓来平日里嚣张跋扈,偏偏为了赌瘾干了许多不能见光的事,又不能暴露让李家因他蒙羞,对着一介白衣的富商债主也不得不屈声讨好。

因此魏宣得知魏霖近来与这号人来往时心里便有了数,他要是没猜错,侯府铺子里的钱就是被这人拿去填了流水的赌债。

李卓来叫苦不迭,出门不看黄历,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还被盯梢的撞见了,他一脸愁苦道:“今儿没手气,睿爷的钱我实在是拿不出来,这还有点散银子,兄弟们拿去喝茶,帮我在睿爷面前求求情……”

那为首的咳了一声,目光从银子上面挪开,“不行,我就是来要账的!”

李卓来深深叹气:“你们怎么这样!小爷不是没钱,西街邺城侯府知不知道?侯爷夫人是我亲姑姑,我要多少她给多少,说了今儿我拿不出来就是拿不出来,我过两天再给不成吗!”

魏宣突然抬起头,不着痕迹的扫了那为首的人一眼,正与那人飘飘忽忽的视线对上,李卓来还在喋喋不休:“要不然你们去万和典当铺,报我的名字,掌柜会把钱给你的……”

“一个名字就这么管用?”魏宣冷不丁开口,“李公子不如写张字据交给他们,让这些人好交差,既免了麻烦,李公子也清静了。”

李卓来过于紧张,这会才注意到那位长相惊心动魄的男子竟然还没走,他只略略思索,“有道理有道理,我怎么早没想到!”

李卓来胡乱画了几笔,摁了手印,果然应付走了这群要账的赖皮,他重重舒了一口气,上来一搂魏宣的肩膀:“多谢兄弟解围,兄弟报个名字,日后小爷请你喝酒。”

魏宣低头笑了笑,这次是真的忍不住被逗笑了,他认真道:“你不会想要认识我的。”

等三两句摆脱了李卓来,魏宣走过秦柳河的雕花桥,身后被甩下的是无尽的明亮与热闹,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人此时弓着腰凑近他,“爷。”

魏宣接过他手里递来的东西,一张被揉的有些皱的纸,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和指印。

从一开始,魏宣就没想过要事无巨细的查这件事,大半店铺的掌柜都是李氏的人,他连真正的账本都摸不着边。

从李卓来这里入手,证据比他设想的来的要容易的多,他也没想到,李卓来是货真价实的没有脑子。

拿到了这张纸,可以证明李卓来随随便便一个手印就可以从侯府名下的店铺里挪动银子。而他的目的,只是要让魏长行相信这巨大的亏空和李氏脱不了关系,具体的弯弯绕绕,他现在没能力管,也不用多此一举管。

这些要账的和跟踪魏霖的人一样,都是被魏宣雇来的,那人拿到了剩下一半的钱,乐呵呵道:“谢谢爷谢谢爷,小人这几日避着点,不让人认出来我们是假扮了睿爷的人,以后爷要是还有吩咐,多想着小人们点。”

“好,”魏宣道,“多谢了。”

*

魏宣刚要踏入南书房,迎面撞上走出来的李氏,李氏冷睨着,看见他这张脸就烦。

“魏宣,你最近小动作太多了,你不肯安安分分的,非要整什么幺蛾子出来,也别怪我不念母子的情分,”李氏压低声音道,魏霖告诉她魏宣最近跑去查铺子的事,她立即命令了下去,不许给魏宣行任何方便,魏宣没有门路,她不信他能查出什么来。

不过即便如此,李氏也容不得他。他名义上是侯府嫡子,要是像以前一般蠢笨还能留的,可魏宣最近很不老实,让她辗转难眠。

魏宣真是老天爷派来折磨她的,她稍稍疏忽了管束,魏宣就能不知怎的搭上了四皇子,害的她这几年一直存着忌惮。要真等魏宣这只小狐狸精长成了大的……还要勾多少人和她作对,挡霖儿的路?

魏宣浅浅勾着唇角,仿佛看不见对面的人刻在骨子里的厌恶:“即是这样,还要感谢夫人过去对魏宣心软了。”

魏宣把白纸一板一眼的展开,放在魏长行面前。

魏长行坐姿挺正,视线一直落在书册上,魏宣说完良久,他堪堪抬头缓慢道:“你的意思,店铺不是无缘无故亏损的,而是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故意拿了钱另作他用?”

“是。”

“且说说,为什么怀疑夫人?”

魏宣不紧不慢道:“李家的李卓来好赌成性,欠了很多外债,夫人疼爱侄子,未免要自己掏腰包来帮他补上,可这无底洞一人之力怎么填得上,只能让侯府来帮衬些,毕竟夫人管着整个府的财物流水,这事做起来并不如何难办……”

“够了!”魏长行打断他,魏宣立即乖乖噤声了,他揉着眉头,“这不过是你的猜想,作为长子,怎可如此妄论自己的母亲。”

魏宣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平静道:“父亲面前,我怎敢妄论,这便是凭着李卓来的手据从典当行拿出的银票。”

魏长行拿着几张银票沉默的端详了许久,“只是手据,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可银票千真万确,若非授意,李卓成一个外家人怎么能随意动侯府的银钱。父亲,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您不会以为我为了妄论李氏,真有伪造银票的能耐吧。”

魏长行紧紧皱眉,却是混着怒气喝了声:“没大没小,不管你承不承认,她都是你母亲!”

他掌中捏成一团,最终轻轻笑了声,开口道,“是魏宣失言。”

“你……”魏长行复杂的目光看了看他,良久道,“这事你办的不错,但是出口之前多想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魏宣,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魏宣抬头直直看向他。

“当初你说要查这件事,真的是为我排忧解难吗?你是奔着谁去的?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拿到这份手据的?我是你爹,不要在我面前用那么多小心思。”

眼看着气氛有些凝固,下一瞬就要结冰,魏宣突然哼笑开,仿佛之前的对峙和不愉快从没发生过。

“我用什么心思了,你是我父亲,我哪里敢,您这么大年纪了,别唬人吓人,我胆子小听不得这些。”他越说越委屈似的,“铺子我也跑了,一个个都在敷衍我,您儿子太难了,再这样就被人当傻子欺负没完了。您既然心里明镜似的,不能给我做做主吗?”

还紧蹙眉头打算接着开口教训的魏长行:“……”

亏空的钱和李氏有关,他早有猜测,魏宣的话他还是信了八分的。李氏嫁给他多年,早该事事以侯府为先,竟然瞒着他拿侯府的钱给外人,魏长行想起就是一阵阵生气。

可是魏宣也不让他省心啊,他以为把这件事交给魏宣,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魏宣从小和他不亲,平平庸庸一辈子在他掌控里才是他想要的。谁知道魏宣竟真的抓住了证据,还在他这儿玩变脸,这下他重话也没处放了,这还是他那个儿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他沉吟半晌,“我自有分寸,魏宣,你心思不纯,这件事我不奖不罚,你可心有不满?”

魏宣震惊的瞪大眼睛,委屈的漫上一层湿润,“我不服,我折腾了这么久……”

魏宣从南书房出来,转身的一刻,所有委屈不满顷然散尽,都换成冷冷一副表情。

他这个爹,可真是够狠的。

他心里对李氏生的怒气隐忍不发,却不断的打压他、试探他的态度。

好难好难,他只有不满,只有跟魏长行闹才是让魏长行满意的,这样才能让魏长行觉得他还是个撒泼胡闹的小孩,还在他掌控里。

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难。

魏宣回到房间,连要凑上来的春和也遣散了,轻轻唤了声,“余护卫,余护卫?”

无人应声,不过没一会儿房顶就传出些奇怪的声音,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

魏宣知道这是余庆在了,他道:“麻烦余护卫替我传个消息,殿下可有空见见我?”

房顶上再次传出声音,示意知道了。

魏宣却没放下心来,傅凛会见他吗?他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