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
自那日被师父提溜着回来之后,风四娘已在这寺中呆了两日,实在是呆不住了。
是以,这日清晨,她趁着时辰尚早寺中众人皆未起身,偷偷沿着前两日摸清的小道,一路撒着欢儿溜出去了。
她的身后,一袭素净缁衣的清净师太静默站立,只是瞧着她一路远去,并未多加言语。
这风四娘离了寺,当即便一路快马加鞭去了那林中木屋,却不想扑了个空,萧十一郎并不在此处。
风四娘四下转了一圈,竟也没察觉出几分那人回来过的痕迹,倒是叫她在屋顶的枝干上瞧见了那正慢悠悠饮酒的司空老头。
风四娘把唇一勾,踩着树枝便飞身上去,一屁股坐在了他面前:“老酒鬼,你那乖徒儿呢?”
司空不答,只是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又灌了一口酒,方才半阖了眼恍恍惚惚地开口:“一个男人若是真想躲你,女人怕是不容易找到。”
风四娘却是不信,手肘在他身上重重一撞:“我与他认识十年了,他躲我干嘛?”
司空醉眼朦胧的眼堪堪拉开了一条缝瞧了她一眼,复又颓颓地倒回去了:“我与她认识三十年了,她躲我干嘛?”
风四娘险险一挑眉,眼珠子一转,倒是不着急了:“一个男人为什么躲女人我是不知道,但一个女人若是躲男人,那准是希望他去找她!”
闻言,司空的一双醉眼霎时便瞪大了。
近些日,温沈两家的联姻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引得一众围观群众吃瓜看戏。
颜溪是真心拿沈璧君当姐姐看的,自然也是将她与萧十一郎之间的关系看在眼里,说句心里话,她还是想要他们俩在一块儿的。
于是,颜溪当仁不让地,又赶到了沈家庄。
和连城璧一起。
不一样的是,她是真心实意来找沈姐姐唠嗑的,连城璧却是来探访沈飞云的。
说起来,这事儿还和那天晚上来无垢山庄的那位黑衣人有关。
那日两人说开之后,连城璧也不知怎的想开了,看过那人交与他的纸条,转头便将它递到了颜溪手里,颜溪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看了,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看上去光鲜亮丽正气凛然的沈飞云沈盟主,私底下竟然做出过这么多为正道所不耻的事情,甚至……私练邪功!
这种事情一旦捅出来,怕是沈家庄真的要名声不保,这样一来,受到最大伤害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沈璧君。
颜溪这样想着,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连城璧,正巧跌进他含笑看来的视线里,心神微荡了一瞬。
初时对他一见倾心,兼有旁人点评,芳心暗许,而今与他一起,方才能真切感受到那人谦谦君子模样之下,亦是胸有城府,多有谋划。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在探索连城璧这座巨大的迷宫,每每前进一步,往往都能认识到一个更加真实的,与外在不同的他。
不变的是,她一直喜欢他。
树屋。
司空摘星巴巴儿看着自己面前大快朵颐的风四娘,眉眼耷拉下来,倒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委屈来:“我说四娘啊,你这酱鸭也吃了,鸡腿也啃了,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哪能呢?”风四娘啃了一口手中的鸡爪,懒懒给人抛了个媚眼,“不然,你告诉我萧十一郎在哪儿?我马上就告诉你!”
司空嘴角一抽,摸了摸鼻子:“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啊……”
“信了你的鬼话!”风四娘翻了个白眼,突然想到什么,又笑吟吟地凑近了,“不然,你去帮我把师父收了,省的她日日惦记着抓我回去?”
“可别!”司空闻言瞪大了眼,连连摆手,风四娘却觉得这主意很是不错,当即丢了鸡爪子就要去抓他,二人一追一躲,却是在屋中玩了起来。
“你就放过他吧,他可是个属耗子的。”嬉闹声中,一道懒洋洋的男音突兀响起,风四娘惊喜抬眼,便见一青衫男子双手抱胸倚门而立,那双清亮透彻的眸中含了浅浅笑意看过来,正是萧十一郎。
“哟,舍得回来了?”风四娘眉峰一挑,看着他大喇喇走到桌边吃起了东西,忽的又皱了眉,“什么味儿?”
“有吗?”萧十一郎挑眉,装模作样闻了闻自个儿身上,两手一摊,“没有啊!”
风四娘嗤笑一声,瞧他这样便知道他是不会开口了,立时便换了话题:“这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自然是来拯救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啊!”萧十一郎抬头朝她眨了眨眼,半真半假地答她,眼底墨色却无端地深沉了几分。
萧十一郎终是替二人请来了清净师太,还偷摸着带来了一直对风四娘穷追猛打的杨开泰,他一番插科打诨,看着自己那怂得不行的师父终是跟他的阿秀说清了方年的误会,看着风四娘跟他怄着气提了剑冲出门去,看着杨开泰一面跟他们道着歉一面急急地追上去。
他看着面前这一幕幕,嘴角忽的扯出一个释然的笑来,仿佛心里一直积压的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了。
真好,他终于可以放心去做他想做的事了。
他恍恍想着,眼前却浮现出沈璧君含笑的脸来。
璧君……
萧十一郎眼中的思念一闪而过,他静静地在茶楼坐了许久,方才将手中酒杯里的清酒一饮而尽,而后起身,坚定地朝着天宗所在的方向去了。
当颜溪和连城璧赶到的时候,沈家庄正是张灯结彩,一群人正在做着结亲的准备。
沈璧君浅笑吟吟地从屋里迎出来,全然看不出半分情场失意的模样,大大方方朝二人一拱手:“两位来的时机实在是巧了,母亲正在闭关,不然见到你们过来,她必然高兴。”
连城璧闻言眸光微顿,便觉两人相握的手紧了一紧,他微微垂眼对上颜溪看过来关切的目光,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三人到了内室,沈璧君便遣了人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来,顺手将屋中的下人尽数打发出去了,不多时,三人便围着案几饮着茶聊上了。
“沈姐姐,你这番在家中呆了几日,瞧着越发厉害了。”颜溪探头瞧了瞧屋外,朝她微微一笑。
“哪里,不过是跟母亲学着打点些家务罢了,算不得什么。”沈璧君弯了弯眉眼,摆了摆手,“倒是你们,这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不能过来了吗?”颜溪瘪了瘪嘴,却是朝她挪近了几寸,“沈姐姐,听说,你要和温家结亲了?”
沈璧君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复又恢复了正常,轻轻点了点头:“嗯。”
“可是沈姐姐,那萧大哥他……”颜溪有些着急,伸了手想要比划些什么,却被连城璧按下了。
“其实,我和若寒他……”沈璧君微微地蹙了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碍于某些原因说不出口。
“可是温家现任家主温若寒?”连城璧见颜溪眼中疑惑,开口问她。
“正是。”沈璧君点点头,斟酌着字句,“我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那日若寒找上我,跟我说了他……一点难处,问我要不要跟他合作,我答应了。”
“我们这门婚事不过是明面上的结亲,成亲之后,他不会干预我的生活的。”
连城璧听着她话中的停顿,脑中想到了些什么,倒是颜溪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可你今后就——”
沈璧君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地笑了笑:“我原也不想耽搁谁的,毕竟我现在心中有人,不论嫁与谁人为妻都是对他的不公平,这场互相合作的婚事,我已经很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