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颜溪打理完衣物,两人一同吃过早膳,天已是大亮了。
“小溪,我中午还有事,怕是要到晚上才回来,你——”连城璧指尖摩挲着剑柄,斟酌着该怎么安排才好。
“你要干什么去呀?”
“我娘还在山上清修,我与她约好的,今日中午与她一同进餐。”
“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颜溪撇了撇嘴,“是不是在婆婆眼里,连家的儿媳还是沈璧君啊?”
连城璧眼皮一跳,想到自己瞒着母亲订了婚约又退婚,这事儿……他心思转了一圈儿,却是伸手去牵颜溪的手:“怎么会,我娘还不知道此事,你若想去,我带你去便是。”
“当真?”颜溪仰了头看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当然。”连城璧含笑点头。
只不过那询问天宗之事,怕是要另寻时机了。
连城璧既是应允了颜溪,当下便吩咐人备了马车前往白红莲所在的庵堂。
待他们赶至,已是临近午时,白红莲早已命人备好了素斋于庵内等候。
只是,待她瞧见自家儿子身后还有一位姑娘家跟着进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却是登时凝固了。
白红莲看着颜溪穿着一身棠红色长裙走进内室,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少时初入师门,师父领着那人朝自己走来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也是穿得一身棠红衣裙,那双眼中还未曾沾染诸多世事浮沉,完完全全的一个小姑娘模样,就此在自己心里扎了根,成了她这数十年来心中最深沉且隐秘的柔软。
“她是谁?”白红莲淡淡开口,语气不算太好,但也还不至于太坏。
“伯母您好,我叫颜溪。”不待连城璧开口,颜溪便已先一步回答了,“仓促造访,没能带点什么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颜溪……”白红莲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忽而抬眼看她,“你的父母……”
“二老辞世多年,我是跟着师父长大的。”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语气,连城璧却觉得有些心疼,他上前一步,低声开口:“娘,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
白红莲视线从颜溪身上移到连城璧身上,顿了顿,终于松了口:“也是,先吃饭吧。”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沉默着吃完了饭,颜溪自是看出了连城璧与白红莲有话要谈,寻了个借口便先离了座。
颜溪方才离开,连城璧便已先一步于白红莲开口:“娘,孩儿有错。”
“哦,你做错什么了?”
“孩儿先前未能与母亲商议便与沈家订下婚约,而今又自作主张取消了这门婚事。”
白红莲一时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难怪我上次问你谁是姑爷的时候,你并未回答,脸色瞧着也不大好。”
“正如娘所言,那把重出江湖的割鹿刀是假的,而真正的割鹿刀却是被沈飞云藏在了沈家庄的天机楼内。”连城璧将近些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道来,“只是如今,那把真刀也丢了。这盗刀之人,孩儿怀疑是,魔教天宗。”
“天宗?”白红莲瞳孔一缩,似是想起什么来,她装若无事地偏过视线,目光微闪,语气却极坚定,“不可能,天宗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武林正道联合剿灭,宗主逍遥侯就死在我的面前。这一定又是沈飞云的诡计。”
连城璧心中自有一番思量,此刻却并未开口,随后他便听白红莲谈起了颜溪:“那个姓颜的小姑娘,你是从哪儿认识的?”
“孩儿是在茶坊间认识的,她初入江湖不久,孩儿担心她受人蒙骗,所以邀请她住到了无垢山庄。”连城璧隐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白红莲沉吟片刻:“我记得曾经有一大家,一手青光剑法出神入化,那人便是姓颜……也罢,许是我多想了。”她垂眼看了眼手中的杯盏,轻飘飘吹了一口气,“璧儿,你须得记着,你是无垢山庄的庄主,这连家的荣光,都系于你一人之身。儿女情长,暂且都先搁下罢。”
连城璧的呼吸一滞,心沉沉地落了下去,他低声应了句是,起身慢慢地退出了房门。
颜溪呆在外头,正无聊地看着栅栏下的蚂蚁搬家,见了他出来,欢欣地奔过来:“你们聊完了嘛?”
连城璧看着她灿烂的笑,尽管心头犹有几分沉重,脸上却迅速带了笑意:“嗯,走吧,我们回家。”
“好!”颜溪牵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得两眼弯弯,“我们回家。”
那头的萧十一郎却远没有颜溪这般快活了。
此时,他正被人置于暖房之中,硬是用锁链将他锁于床上,床榻一侧,有一只巨大的火炉正燃着熊熊烈火,屋内温度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他的额间,不住有豆大的汗珠滚落,在他的里襟上绽开点点水迹,又被高温蒸发。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风四娘在门口不住地往里探头,她的身后,是杨开泰关切的目光。
“你懂什么?”他们身后,一位瞧着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扬扬自得地挥着蒲扇,“那金针为金,火克金,再加上他体内的邪气本就是阴寒至极,自然是要以火气相逼,方能成效。”
话音未落,却有嗤声响起,那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穿着一身白,瞧着竟似年过耄耋,垂垂老矣。
“我说臭老头,你嗤什么!”那小姑娘显然是极不服气,当下撇了手中的蒲扇去揪他的耳朵。
“我笑你啊,胆大包天,到时候若是出了事,可别坏了我药王谷的名声!”那老头满脸嫌弃,却是任由人一把揪了他的耳朵做出一副哭嚎的模样来,“疼疼疼疼疼!”
像极了两个孩子。
不错,这两人正是风四娘此番造访的药王谷的高人,棺材医生飞大夫和他的飞师妹。
据说,二人师出同门,医术精湛,明明已是知天命之年,却都是孩童性情,这飞大夫的衰老症是拜飞师妹所赐,飞师妹的不老症又是出自飞大夫之手,二人争执高下多年,却是互不服软,当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二人正顽闹呢,忽听得里头人一阵低低□□,立时进去看过,只见萧十一郎满面土色,胸前却透出几分不正常的潮红来,浑身温度高得吓人,二人不过是一个眼神,当下明了对方所想,双双出手,同时点向他周身各处穴道,辅以内力灌输,许久,萧十一郎的体温才渐渐回转,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成功了!”飞师妹双眼一亮,顾盼飞扬,“臭老头你看,我就说我能行吧!”
“哟哟哟,你瞧瞧,可把你美的!”飞大夫万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若非是你抢了我的病人,现下还轮得到你在这儿和我炫耀?”
“臭老头,你可别乱说!”飞师妹这下可不依了,“分明是你怕了那阴邪的武功不肯医治,再不然,就是怕和逍遥侯扯上关系!”
“逍遥侯?”从门外进来的风四娘听闻这个名字,登时惊住了。
“逍遥侯……天宗。”有极低的声音自榻上传来,萧十一郎醒了,他虽是虚弱至极,一双眼中却霎时迸出极为冷冽的厉光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飞师妹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尴尬地笑了笑,特地吩咐了句照顾好他,急急扯着飞大夫走了。
“老不死的,你还好吧?”风四娘几步上前,扶起意欲起身的萧十一郎。
“我要去找割鹿刀……”萧十一郎靠了大半重量于风四娘身上,口中却还不住念叨着,恍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