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卡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向烽淡淡地想道。
流民营中,一眼扫去,身着敌甲的卡者近乎成千上百,在今日之前?,世上若有人可以组成这样一支军队,至少也能睥睨一州之地。
倘若在兵法或是史书中得见此事,向烽想来也会?在心底暗暗称赞一声吧。
然而今日被这只前所未有之奇兵践踏的,是他向烽的黑甲营。
那些卡者随时随地都能冲出流民营,在黑甲大营里乱杀一气。
只需半个晚上的?时间,混乱、炸营、睡梦中被惊醒的?士卒间互相践踏……种种意外,足以让黑甲营吃上一个立军以来前所未有大大亏。
但他们却始终盘亘在流民营中,只待身披钢甲的向烽一现身,便停下了手中屠戮的举动。
就好像……已经有人料准了向烽的一举一动,特意给他精心编织了一个口袋,只等着向烽心甘情愿地往里钻似的?。
向烽厉目一扫,火光清晰地照亮了半空,供这三千人降世的?空间裂缝犹自闪烁着,雪花飘飘,像是一台接收不到信号的废旧电视机。
这些人是因为打算原路返回,所以才守着流民营作乱,没有继续往大营里探吗?
这不是军中做派,更像是……
零落的念头在向烽心中一闪即逝。
诸多细节隐约搓起了一根小小的线头,又在向烽心中归于静寂。
将军的?手臂带出凌厉的?破空风声,银白的长./枪上挂着一条素雪似的?缨,在这个钩戈之月的?夜色里,划开?一条分明的血色。
此刻,向烽胯./下无马,手中也没有兵符和?令旗。
但他望着的?数千对手的?眼神,却近乎于睥睨。
场面猛地安静了一瞬,下一刻,冷箭、火焰、妖藤、短匕、毒烟……无数道攻击朝着向烽的方向袭身而来。
银甲将军横枪而立,一杆素银的长./枪横扫千军,水泼不入。
他整个人化身为一道?刀光切入敌阵,决绝而野蛮地用对手的?性命,把卡者的?队列给生生豁开?了一条口子。
……不是军阵,没有受过太多训练也没有作战的?默契。向烽暗暗想道:这些卡者,只是临时拼凑起的队伍,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卒。
这是个好消息。
只是杀进杀出两个来回,那条素净的?白缨便吸饱了鲜血,浸染得?赤红一片。向烽单手摘下枪缨,将那湿漉漉的?旧缨弹开,又换上了一条新的。
他脚下犹然踏着敌人的横尸,四五颗被生生绞裂的?头颅死不瞑目地躺在向烽的皮靴边缘。
被向烽身上浓厚的?杀气和?煞气所慑,在他更换枪缨的?这短短几秒钟内,竟然无一人敢抢身上前?发动攻击。
——他们确实只是各为其主,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卡者,而不是早有殉身自觉的?精兵。
向烽一抖枪杆,新换上的?白缨便落雪似的?簌簌一动。与此同时,随着他这一动,不远处有卡者以为他要出手,竟然吓得?当场后退了一步。
向烽抬手,擦去自己眉骨上不断涌流的?鲜血。
在他背后,三位将军和?千夫长们正在紧急组织着流民营里的?兵卒撤离。
神射营和弩./机营尚未布置完毕,卡者营里的?众卡者们,也无法一力承担下眼前这些不速之客的攻击。
在一切安排妥当以前,向烽寸步也不能退却。
像是忍受不了这份士气的?消沉,敌阵里忽然有一个独眼卡者破列而出。
他带着些许洋洋自得的?恶意和嫉恨,那只仅剩的眼睛,毒蛇似地隔空朝向烽剜去一眼。
“向将军。”那人嘲弄而轻佻地唤道,“堂堂沧国上将军,您如今身陷包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您的手下全都在撤退逃跑……这滋味好不好过?”
从额头到眉骨的那道劈斩伤痕,撕裂了一条长长的皮肉,让白骨森然暴露在外。
血流顺着眼皮和睫毛一个劲儿地淌下来,向烽又抬手擦了擦,不让鲜血遮挡自己的?视线。
他用了一点时间,才从记忆里认出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是谁。
“巩将军。”向烽开口,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位昔日手下败将的?名号,“如果你能知道大局的?重要,而不是扔下三万士卒自己逃跑,松定城之战,或许就不会?输了。”
“……”被当众戳穿了脸皮,巩姓将军顿时恼羞成怒。
他又急又羞地暴喝一声:“向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话尚未落定,便听向烽冷冷一笑,断然呵斥道:“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素银的长./枪拔地而起,在男人冰霜般凛冽的声线里,划开?一道?以性命和鲜血点染的?雪线。
此时此刻,向烽身中数矢。
他铠甲零落,皮肉翻卷,脏腑间含着一口不慎吸入的剧痛之毒,小腿上膝关节的?连接处,甚至还深深钉进了一把入体便会紧紧勾卷皮肉的?龙须针。
眼前的?卡者军队,放到外面足以应战千军万马。而向烽的诸多亲兵,早已在方才的?几?轮冲锋中被斩杀殆尽。
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之下,向烽单人单枪,千百人的?包围圈里,唯有他茕独而立。
男人漠然应道?:“我的?士兵在撤退,这是在奉行本将的?军令。“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寒星涌动,一点银枪枪尖似闪电似游龙般惊鸿一破,眨眼间,那位巩将军便被向烽一枪钉透心口。
而他的?尸首则被枪杆挑起,在空中画了个满圆,重重地抡在地上。
向烽眼皮微睨,将下半阙话冷然补全:“而本将——本将在围歼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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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人之力,能够对敌三千卡者吗?
若是一人不能,再加以神射营和弩机营的辅佐,能将夜侵入营的卡者抹去吗?
不能,不能,不能。
这大概已经不是人力所及的?范畴,而是神明才能企及的?领域。
那一夜月戈似钩,残营染血,满地都是零落的尸首,每一具尸首便代表着一次不屈的?反抗。
半空之中,那道撕裂的?口子仍旧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加入,或者退却。
向烽一贯漆黑似墨的?双瞳都近乎涣散。
银枪依旧被他紧握手中,血流汇聚成小股,顺着已经被染成腥臭紫黑色的枪缨、顺着男人的?掌心?、顺着黏腻打滑的?枪杆,一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地渗进暗色的土壤。
精钢打造的?护心镜,方才被人类难以听到的声波震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在向烽眼前,敌人似乎已经化作无数影子,藏身在明暗和?虚实之间。
……他们当然不可能离得?那么远,只是向烽失血太多罢了。
枪./杆抵地,向烽勉强拄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发晃、不至于倒下。
眉骨处的?伤口不知何时不再流血,可凝结的?血痂好像已经糊住了他的?半只眼睛。
但向烽没有力气再抬手去擦了。
假如仍然保有锐利如往昔的?眼神,向烽便能清楚地看到,尚未死于箭阵、弩雨和自己之手的?卡者,一大半都在惊恐地看着他。
——这是个怎样的怪物,他怎能至今不死?
许多回许多回,对手都以为下一秒钟向烽便会?轰然倒下。但这个男人似乎永远保有一击提枪的力气。他受伤、流血、出枪,然后收割对手的?性命,看着尸首倒地。
银甲已经被血染成邪厉的?紫黑,将军独自站在那里,便是一座可以悍守到岁月尽头的?铁塔。
每个人都在想,向烽究竟还能不能再出一枪。
他们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十几?次、几?十次。然后向烽用同伴的命告诉他们,他仍然能。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向烽心知,自己已经难以支撑了。
疼痛和?伤势似乎已经离他很远,向烽连意识都濒临模糊。他连续眨动了几?次眼睛,才接上三秒钟前?忽然断掉的?思路。
对了,之前?闪躲过的?、那个发动细线的技能。
对方卡者用细线似的?韧丝在手掌间扯开一张密网,在接触的瞬间便可把人体切割做数段。
向烽很早就知道这个卡者,他是寒剑宫下属的?一位堂主,没人看见过他真实的?面孔,但他的?卡牌相当有名。
向烽已经注意到,此人在队伍中的身份,算是一个大头目。
可是,寒剑宫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之前?向烽杀了巩将军,那是楚国的败将。
他还杀了身上染着合欢花香的?欢喜观道?人、杀了一贯独来独往的?卡者刺客、杀了一个脖子上戴着参星标记的毁面人……
这些人,他们来自于楚国、郑朝、燕国,或许还有更多的?来历。
就和之前?向烽判断的那样,他们并没有接受过军中的训练——他们甚至都没有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而今天,这三千来源于不同国度,出身于数个教派的卡者突兀地出现在此处,就只为了杀他。
难怪他们之前?只在流民营盘亘,而不深入黑甲大营。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互相都在防着彼此,也都怕走得太深,错过了回去的空间传送。
向烽想:叶争流知道吗,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同时对付她?
作为主公,至少应该让她知道,愤怒之神的?人作为头目,出现在了这支卡者队伍里。
但……
向烽胸腔一动,喷咳出半口血箭。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诛杀那位堂主,也很难活下去把这个消息告知叶争流了。
此时正值夜深,那种透明细线在白天都让人微不可查,安排在外围伏击的弓./弩手们更不可能在夜晚看清。
如果没人能辨认得出堂主的身份,那叶争流或许就不会?得?知,愤怒之神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
这位堂主一向神出鬼没,世上少有人可以辨认出他的?脸。
不过,他卡牌的?技能太过独特,一定有许多人能根据自己的?伤痕和?死因,分辨出这个堂主的身份。
……那就这样吧,如果不能留下此人的?性命,至少要留下此人的?痕迹,作为自己能够传递出的最后信号。
向烽断断续续地想道:就算这些人离开?时会收拾战场,取走所有和?他们相关的标记。但为了击溃黑甲营的军心?,他们至少会?留下我的?尸身吧。
而向烽尸身上的?每一寸伤痕,都像是一个逝去的标记架,一分一分地替叶争流指明她需要防卫的敌人。
向烽将会?以战斗的?姿态死去,而他战斗的?意念,在死后仍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世。
这样很好。
他这一生未能善始,却也有了个善终。
向烽拔起他的?银枪,像是握住了他最后的生命。他燃起炭火中仅剩的余烈,又一次迎上战场,将自己的?胸膛送向寒剑宫堂主手中的罗网。
向烽主动迎向自己未尽的?战斗,也同时主动迎向死亡。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在迎来最终那一刻之前?,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属于“向烽”而不是“向将军”的?念头——
不知师父他老人家何时魂归?可惜我是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怕,能见到(。
.
三章更完,把周末和周一的更新补全啦。
我先去吃个饭再写下一章。
之前没有请假,是因为真觉得自己能写完的,直到我连着废了四千多的稿子……
还挺有熟悉感的。回忆起从前念书的时候,每次月考,我也真觉得我没有做错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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