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秦西楼的讲述以后,叶争流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其实细细数来,在叶争流的一众下?属里,她和秦西楼接触的时间可以排到前三。
由于曾经给叶争流当过一段时间秘书的缘故,秦西楼和叶争流的相处时间,可能仅次于黄三娘和叶争流之间。
叶争流来到沧海城的时间并?不长。
从她拜师解凤惜开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超过一年的时间。
但她和秦西楼认识的时间,却已经很不短了——当初,向烽受命将叶争流带回军营训练的时候,负责叶争流所在小队的队长就是秦西楼。
那时候,秦西楼还没有显现出如今这?样,在三军之中仍然游刃有余的才华。
但他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自?己爽朗的笑?容、幽默的言语,还有强大的组织能力,把一群正处于青春期,理论上来说非常难搞的少年人捏合在一起。
只用半个下?午的时间,秦西楼就教会了他们吹军情哨。
当初,叶争流坐在队尾,迎着秦西楼露出牙齿的开朗笑?容,心中曾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念头。
——如此俊才,不知道?向烽为?什么会派他来带孩子。
要是让叶争流来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即使是叶争流也没有想到,亲手捡起秦西楼这?块璞玉、对他委以重任、将他打磨至此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
这?感觉就像是算命先?生在路上把人拦住,信誓旦旦地表示:“年轻人啊,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发财的好材料。不出三年五载,你必定会发财啊”。
果然,没到半年,这?年轻人当真发了一笔横财。
原来那算命先?生是某上市公司的老总,第二年发现年轻人还没发财,于是干脆把自?己手里的股份赠送了他10%。
现在回头望来,整个流程都充满了戏剧性,就好像是命运有意开了个玩笑?似的。
说起来,秦西楼正好生性喜欢玩笑?。
不知他前半生又没有料到,老天会对他做出这?样戏谑的安排?
心里一连划过几个念头,叶争流勾起唇角又止住。
她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继而问秦西楼道?:“风海城的百姓,是你先?联系上的?这?次动员大会做的不错,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
秦西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他伸手指了指叶争流桌上的一摞公文。
他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两个月之前,曾经有个商人想来拜您的山门,咳,那自?然是拜不上的。所以他意图走我的关系。”
当时秦西楼还在给叶争流当秘书,是人人唯恐慢一步就赶不上的热灶。
秦西楼接到这?些人的示好,也并?没有一棒子把人都打出门去?,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其中的一部分建立了短暂的联系。
这?个商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个小粮商,多?年来一直在做风海城的生意。现在风海城换了城主,他又开始对沧海城发力。
对于自?己最开始的亮相,秦西楼曾经做了好几份备案。
最后,在经过缜密的思虑,又参考过叶争流的意见以后,秦西楼用那个粮商牵线当地里长,鼓励了这?场“民众自?发行为?”。
在打响自?己作为?政委第一枪的同时,秦西楼也将新军规顺势推入台前。
至于为?什么会有三军总动员的这?个想法?……
秦西楼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微妙了。
“城主,这?场动员大会……我可是照着您学的啊。”
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叶争流继任时举办的那场烈士祭礼,至今仍然是某些家庭茶余饭后的话题。
据秦西楼所知,这?件事至今还在作为?一件新鲜事,被津津乐道?地向外传播着。
而且为?了符合大众旧有的逻辑,故事的内容变得越来越离奇。
但秦西楼当时就在现场,他完整地接收了叶争流演讲的整个过程。
接收,并?且吸收。
“这?些日子里,我也一直在思考。其实城主正在做的,和我过去?在做的,是差不多?的事。”
见叶争流的茶杯空了,秦西楼主动给她蓄满,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随意:
“我的弟弟曾经令我明白,有教无?类,教学相长,此事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城主则报天下?大教化?之心,您想要的,正是让您的治下?之民都学习到而已。”
学会尊严、学会庄重、知晓精神充实的体悟、明白要怎样感受荣誉,并?且表达大爱。
由于过往的经历,秦西楼很明白,人是需要教的。
或许有些人天生灵悟,不需要太多?的点拨就能领会正确的方?式。但这?样的钟灵毓秀之材,终究只是极少数。
而更多?的人,他们或许会迟钝、愚笨、难以开窍。
但是他们是可以被启迪的。
自?豪感是天生就有的人性,但如何?获得自?豪,这?需要教。
羞恶之心也是人生而有之的一部分,可该怎么把控自?己的羞恶,这?也需要教。
叶争流和向将军重新整肃军纪,为?的是他们口中那支“天下?大同”的队伍。
严格的军纪用于约束士兵们的行动举止。
而在军纪之外,那无?形也无?法?被检验到的思想,它没法?被约束,却可以被更加崇高的方?向教导。
秦西楼仍然记得自?己在听到“天下?大同”四个字时,后背升起的那阵细微的、不由自?主的兴奋战栗。
他也相信,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人,先?天就渴望秩序、渴望和平,渴望每个人脸上都能露出饱足的微笑?,就像是飞蛾充满渴望地扑向灯影。
虫豸趋光而行,它追逐的是现实里的光影。
人也一样趋光,但那光芒,则是存在于精神中的炎火。
至于那光芒的源头……
秦西楼抬起视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城主。
叶争流正低头提笔,修改着之前就已经写好的计划书。
她一边表扬秦西楼,一边在计划书上涂抹几笔:“如今一切顺利,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好。这?样的话,就可以执行三步计划走,我们可以提前一点……”
正说话间,叶争流忽然感到眼前的亮度突然增加了一点。
为?了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叶争流扬眉抬头,恰好和举着烛台的秦西楼对视了一眼。
秦西楼将一根崭新的、未燃烧的蜡烛凑在桌案的旧烛上点着,他对着不明所以的叶争流笑?了一下?,将新点燃的蜡烛同样安放在高处。
“城主,光芒可以传递啊。”
叶争流以为?他又在发挥那时冷时不冷的笑?话天赋,随口接道?:
“不错,不但可以传递,而且还能折射呢。”
就这?么一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秦西楼本就不高的笑?点,让他一边告罪一边笑?得双肩乱颤,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秦西楼一边大笑?,一边感到心头洋溢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光可以传递。
所以不止眼前的这?个人,便?是秦西楼他自?己,如今也是湛湛地发散着光芒的。
时至今日,秦西楼已经很少能回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向祖父请求了那一把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仗剑离开家门,穿越整整一个国度,来到这?片富饶而偏远之地。
但是,直到被眼前的少女委以重任那一日,秦西楼才切实地领悟到,自?己当初执意离开郑朝,换来的是怎样真实而无?法?替代的意义。
身后拢了拢蜡烛的火焰,秦西楼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更多?的光芒可以被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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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烽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发现,叶争流正在门外等他。
即使按照叶争流的说法?,解凤惜如今只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
但他的三个弟子——向烽、黄三娘还有叶争流——他们依然不约而同地按照解凤惜从前的习惯,将密室布置得富丽堂皇。
寸丝寸金的鲛绡、明艳垂绦的流苏、犹受解凤惜偏爱的一只红玉烟枪,还有许许多?多?在叶争流看来完全用不着的装饰……
为?了防止出现打翻火烛的乌龙,密室的照明一律以夜明珠作为?替代。
如此一来,整间屋子全无?烟火气。并?且在夜明珠的宝光之下?,连每个角落都显得格外精致奢靡。
……而且甚至还照得太亮了一点。这?让向烽每次跨进那间屋子,都觉得自?己微微地眼睛疼。
即使再过一百年,向烽可能都无?法?理解他师父的这?种?审美。
毕竟,敬佩和尊重是一回事,但审美是另一回事,而且还是很私人化?的事。
不过,虽然每个月只来一次,但向烽知道?,叶争流时不时会来密室一趟,有时候和黄三娘结伴,通常还会带着镜子。
按照这?两人的说法?,她们实在舍不得不来,毕竟密室里的打光太好了。
向烽:“……”
后面大概还有一大堆关于妆容和衣着的评价,但向烽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过脑。
……除了审美之外,另一件让向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大概就是解凤惜在收徒上的标准吧。
正因为?对叶争流的行为?有着鲜明的认知,向烽才在遇上叶争流的第一时间,就朝她的手心里看去?。
唔,这?回没有拿着镜子。
向烽理所当然地问道?:“师妹来见师父?”
在大多?数时候,相谈公事、军机,以及其他一些城中要务的时候,向烽会称呼叶争流为?“城主”。
不过,在很少数的某些时候,比如解凤惜的密室前、给叶争流送沙袋的时候,还有一些和公事无?关的话题上,向烽偶尔会唤叶争流为?“师妹”。
对于旁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种?称呼上的切换。
不过对于向烽来说,这?无?疑就是公私身份的区分了。
叶争流嫣然一笑?:“没有,我来找大师兄。”
向烽的思绪飞快从“密室、夜明珠、照镜子”这?种?小事上滑开,很快就切换到了正事上。
“是阅兵的事?”
“嗯。”叶争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主动走到向烽身边:“我和师兄边走边说吧。”
在她的腰间,那柄刃身已经变成暗血红色的匕首,正随着叶争流的步伐一晃一晃。
叶争流一脸轻松愉快,实际上将大半余光都分给了身边的向烽。
她密切关注着自?己这?位师兄的动静,想知道?匕首的效力能不能影响这?位大将。
……要是连向烽都能被影响,叶争流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把匕首的用途了。
从向烽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
他和往常一样,不做多?余的事,也不花一丝多?余的力气。
叶争流走进他周身三步之内,向烽并?不刻意避开。他和叶争流并?肩而行,步速均匀而稳定,脸上的表情像是铁铸一般,丝毫未见异色。
“士卒们已经训练月余,城主可随时检阅。”
叶争流点点头:“好。风海城的士卒呢,他们在军队中融合的好吗?”
“刚开始士卒间有敌对情绪。”向烽平静地叙述着。
这?也是为?什么在对待降卒时,将领们一贯的手段是把他们编入敢死?队,或者另辟一支待遇比主军十?分不如的军队。
军队的交锋涉及生死?,双方?的仇视情绪都不在少数。
收编了风海城的士卒,向烽将一半老弱兵卒派去?屯田,另一半予以左军名?号,收编营中。
至于其中精锐者,择三千人并?入黑甲营,以补黑甲营之前的空缺。
“秦西楼来了以后,矛盾化?解了很多?。”
向烽渐渐意识到,“政委”和“军师”的差别究竟在哪里了。
如果是按照向烽原本的认知,无?论是哪家的军师,也干不出秦西楼现在做的事。
——他亲自?走进了不足百人的小队,在营帐里笑?眯眯地撕着一条鱼干,分给大家吃了一圈以后,就开始跟他们拉家常。
除此之外,他后面还去?过看护营几次,似乎是要和看护客们探讨过问题。
出于看护营的敏感性,向烽不得不把秦西楼叫过来问了问。
要知道?,看护营里可都是女人。
而秦西楼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并?且至今未曾成婚。
倘若秦西楼想要借助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对看护客们作出什么不义之事。哪怕他是“政委”,为?了新推广的军纪,向烽也不会惯着他。
倘若某个看护客前来状告秦西楼,并?且能够拿出证据,那么用不着第二天,当晚秦西楼的脑袋就会悬挂在营门口了。
听出向烽话里意思的秦西楼:“……”
现在才听向烽提到这?件事的叶争流:“……”
向烽神色自?若、冷硬,而且丝毫不容情。迎着叶争流叹为?观止的目光,他淡淡道?:
“军法?不可违。倘若是我做出这?样的事,营门口明天就挂我的脑袋。”
叶争流:“……”
叶争流咽了一下?口水,心想碰上这?样的大师兄,匕首对他不起效果也是应当的。
她清了清嗓子,才澄清道?:“秦西楼去?看护营的事,是个误会。”
这?件事,多?半源于叶争流给秦西楼举的一个例子。
向烽点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所以秦西楼的脑袋现在还安全地寄托在他的脖子上,并?且没有被拉出去?打军棍。
因为?秦西楼造访看护营,是为?了和看护客们请教针线。
——并?且在请教针线之余,也听懂了看护营难以启齿的需要。
作为?善解人意的妇女之友,他离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灶房给她们日常多?送草木灰。
至于请教针线,是预备着日后可能遇上的各种?情况。在需要的时刻,秦西楼可以替士兵们补补衣服。
向烽:“……”
向烽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他让秦西楼下?去?了,然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西楼。
出乎向烽的预料,军中那股隐隐敌对的情绪,好像真被秦西楼春风化?雨似地消解了。
在操练之余,黑甲营的将士没有把风海城的士兵挤到队尾,也没有再排挤他们,故意不和他们说话。
…………
讲到这?里,向烽的平稳的步伐终于稍稍一顿。
“我问了秦西楼,问他在做什么。”
向烽的目光平平移动,最终落在叶争流身上。由于身高差距的原因,他的视线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不太明显的下?弧。
“他说这?是你的主意——师妹,军中是法?纪森严之地,不能没有尊卑。”
叶争流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轻松道?:“上下?级关系是上下?级关系,但生活是生活。政委这?个职责的作用,除了思想上的教育,就是生活上的关心嘛。”
向烽摇头,淡声道?:“军中十?五人一伍,若有缺少,自?有伍长报给军需官。此外,军需官另有旁人监督,若有克扣士卒者,其罪当斩。”
“已经有人司职生活,军中职能从简,不必如此繁冗。”
迎着向烽认真的神色,叶争流并?未感觉太过意外。
那天下?午,叶争流曾和向烽长谈了很久。
不过,叶争流隐隐感觉到,向烽应该只听懂了严肃军纪的那一部分。
他理解为?什么士兵不能拿百姓的东西——因为?百姓会恐慌,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拿点小东西”。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他也理解为?什么不能调戏妇女——因为?百姓会恐慌,会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只调戏一把”。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
没错,这?两个复制粘贴一般的思考回路,就是向烽对于新军规的理解。
至于那些精神文明建设的部分,向烽愿意支持叶争流的工作,但他其实并?没有实质上听懂。
因为?愿意配合叶争流的思路,所以向烽至今没有组织秦西楼。
但正因为?向烽没有听懂,所以现在他把这?个问题重新摊平在叶争流面前,希望她能解决一下?。
向烽理想中的军队,就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如同一根笔直不弯的钢钉,坚定地戍守在自?己的职务上。
叶争流不能说他完全错,因为?一直以来,向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他怎样要求他的士兵,他就更为?严厉地要求自?己。
正因为?向烽本人才是那根宁折不弯的钢脊,所以黑甲营上下?才会那样地敬重他们的将军。
叶争流想了想,对着自?己的书房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请师兄喝杯茶吧。”
向烽的两片薄唇抿在了一起。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场长谈——或许还是颠覆性的一场长谈,他惯常冰冷而锋利的神情,此时宛如在做战时准备一般。
过了一小会儿,向烽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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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问题,我想请教师兄很久了。”小书房里,叶争流捧着热茶,同时还给自?己的背后塞了个软垫。
这?是叶争流用于待客的小书房,其间按照她的习惯做了一些调整。
比如说更为?圆润的桌椅风格、更适合她身高的家具(咳)、有点梦幻的窗纱颜色,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除了黄三娘、白露、裴松泉、猴猴这?样的亲近之人,一般人很少能够来到这?里。
向烽坐到那个制式有点古怪的高大绣墩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
这?东西里面似乎填充了豆壳,一动就沙沙直响。除此之外,比起绣墩,里面似乎更像个……羊皮筏子?他才坐上去?,另一半就鼓了起来,贴近了他笔挺的后背。
叶争流笑?着比了个手势:“懒人沙发。师兄放松一点?”
向烽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但坐姿依旧笔直得像是一棵霜雪中的寒松。
将这?一切收归眼底,叶争流只觉自?己毫不意外。
当然,向烽就是这?样的人。
恪尽职守,也恪尽规则。
若向烽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本该更轻易地理解秦西楼现在正在做什么。
但正因为?向烽是这?样的性格,那天夜里,面对叶争流手上鲜红的凤凰令,一身银甲已经被腥血染黑的将军,才会义无?反顾地冲着叶争流单膝跪地,头盔顶上的红缨随着他的动作一低。
叶争流喝了一口茶水,心中竟然隐隐升起一股挑战之意。
要知道?,她现在在做的,可是从前解凤惜都没能做到的事——
“我一直都想知道?,大师兄为?何?对师父那么笃信?仅仅是看到他的一个信物,就可以……”
从向烽的表情来看,从前应该根本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短暂的沉默以后,向烽开口道?:“师父对我,如师如父。”
他的讲述风格带着一贯的简洁,大概世上最动人的故事,放到向烽嘴里讲出,都可以被精简成一个干巴巴的三句半。
“昔年在玄衣司的时候,师父贵为?殿主,我只是一个马奴。有一天,他让我替他拿着他的烟枪。后来,师父收我为?徒。没了。”
叶争流:“……”
她觉得向烽绝对省略了很多?跌宕起伏的情节。
即使知道?对比是不好的,叶争流此时也忍不住怀念秦西楼。
要是秦西楼在这?里,她真该让秦西楼给大师兄做个示范。
以秦西楼的口才,哪怕只是个普通的早起,都能绘声绘色地说上一出“一颗豆子的漫长旅程——秦西楼拉屎记”。
但是,嗨。
叶争流忍住自?己捏一下?眉心的念头,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在懒人沙发上,温声道?:
“我想让秦西楼做的,我想让士卒们学会的,就是师父于大师兄你的意义。”
向烽静静地扬起眉毛,显然没能理解叶争流的意思。
“坦白的说,我想让士卒们一想到黑甲营,就像是师兄你想到师父一样。他们会感到一种?如师如父、如母如长……如你念及师父一般的心悦诚服。”
为?什么家庭一向是最温暖的港湾?
因为?家庭是人们心灵上的栖息地。
黑甲营也同样可以是士卒们心灵上的栖息地,沧海城、风海城也是。
“……”
叶争流很难在向烽脸上看到这?样纠结的表情,他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叶争流,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叶争流笑?了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师兄听我说完。我知道?解凤惜这?样的师父,或许一百年才会遇到一次,秦西楼和师父是两种?类型的存在。
但没有关系,除了秦政委之外,将士们之间互相团结、一同成长的痕迹,也是留在军中更为?宝贵的精神。”
“你看,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学会,不要那么排斥风海城的士卒了吗?”
向烽慢慢地摇了摇头。
“师妹。”他用一种?庄严的口吻对叶争流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把师父当做我娘。”
叶争流:“……”
她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用了“如母如长,如解凤惜”这?样的形容词。
不等叶争流纠正,向烽又皱起了自?己一双挺峻的眉头:“但你这?样说,我便?明白了。秦西楼在做的事,确实是‘如师如父,如母如长’。”
毕竟关心士兵衣服补丁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像是母亲会做的。
向烽想了想,问叶争流道?:“黑甲营并?不是一个人。但你希望,‘黑甲营’能够像人一样?你想给它一个概念?”
叶争流有些惊喜地抬起眼睛:“师兄理解了?主要的概念不是黑甲营,而是‘天下?大同’。”
向烽沉稳地一点头:“因为?玄衣司就是这?样做的。和你说的很像。”
叶争流:“……”
叶争流哽了一下?,心想师兄你至少拿个好一点的来做比方?。
不过回想一下?……见鬼。
至少就叶争流和应鸾星的相处来看,玄衣司的洗脑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彻底。
叶争流不得不纠正道?:“师兄错了,我们正在做的,和玄衣司不一样。”
秦西楼带领士卒感受的,带领士卒追求的,是人性中天然积极而向善的东西。
意识形态在某种?方?面上趋于相似,但它们的目的,和通常目的所选择的途径,有时会截然不同。
向烽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语气却些微地放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放手让秦西楼去?做。”
有玄衣司这?个曾经亲身体会过的例子,向烽现在,能够些微地理解叶争流究竟在做什么了。
至于更多?不能理解的部分……
向烽很是沉稳地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我会一直看着。”
一直看着,然后一直学。
叶争流才是沧海城的城主。所以,既然叶争流已经坚定了决心,眼见这?样的“精神建设”不可避免,那么向烽不会阻止她。
但对于自?己军队中发生的事情,向烽需要有足够的了解。
就和他刚开始学习长刀、学习短剑、学习弓.弩和许多?许多?的兵器一样,现在只不过是更换了另外一个学习的对象。
另外……
向烽也想知道?,他预计要用四五个月,甚至更久的磨合才能成功的事,秦西楼是怎么做到的。
是因为?补衣服吗?
还是因为?他开始给别人当娘?
………………
由于大师兄外表的欺骗性,叶争流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向烽在脑回路上有少许跑偏。
没关系,这?点小小的偏差,在日后就会被自?动纠正回来的。
还有另一件事,叶争流没有预料得到。
——那把匕首,其实并?不是对向烽全无?影响。
叶争流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一件事是:在回营以后,向烽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并?不是让秦西楼前来见他。
冷淡而冷酷、漆黑的双眼永远深沉如斫冰沥雪、对规则严格遵守、几乎让人怀疑他除了听命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感情的向烽向将军……
他回营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套了两条秋裤。
——————————————
两日以后,阅兵仪式准时在黑甲营外举行。
到场者,城主叶争流。
此外还有特邀嘉宾,即是刘家和王家的两家家主。
这?两家家主刚刚接到叶争流请柬的时候,一度非常高兴。
高兴过后,他们又忍不住升起几分怀疑,猜测一贯傲慢粗鲁的叶女是否正酝酿着阴谋。
毕竟,过去?那么久的时间里,叶争流都没有邀请过他们一次。现在不年不节的,叶争流忽然就抛出了橄榄枝,这?让谁听了都会感觉不对劲儿啊。
但是叶争流给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告诉这?两家的家主,她这?次请他们来,是为?了他们的盐田。
盐田!
两家家主都已经打听过了,负责修筑盐田的是叶争流的某个师兄。
据说大部分的盐田早就已经修好,剩下?的部分做得那么慢,只有可能是在磨洋工。
这?一部分是心知肚明让给叶争流占便?宜的利益,在交换过观点以后,王家和刘家暂时按捺下?来。
如果叶争流这?几日没有送上请柬,那么,最迟在本月的月底,两位家主也要联手找上城主府去?,要叶争流给个说法?了。
但现在,既然是为?了盐田邀请他们……
两家家主欣然应诺上门。
然后他们就发现,城主府并?未备上酒菜。
厅堂里固然茶点俱全,然而叶争流所穿的,并?不是日常待客的装扮,也不是接见重客时的隆重礼服。
她打扮的非常利落,一身劲装,正笑?吟吟看着他们,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两廊刀斧手准备就绪,接下?来就会有人跳出来手起刀落似的。
刘家家主:“……”
王家家主:“……”
怎么回事,你不对劲儿!
要不是这?一次他们都各自?带来了自?己倚重的卡者,两位家主想必会流露出失态之色。
叶争流不顾他们的惊疑之色,请两人落座,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就说道?:“车马已经备好,那我们这?就出发吧。两位,请。”
刘家家主和王家家主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浓重。
他们问:“出发,去?什么地方??”
叶争流微笑?着,眸光中却充斥着兵戈般的寒芒之利。
“当然是……阅兵仪式。”
“我们去?阅兵仪式上一观,然后,好好地讨论讨论盐田的事。”
当这?个听名?字就带着一点不祥的称呼落入耳中时,即使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王家家主和刘家家主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绿了绿。
他们都嗅到一种?气味。
那是一种?相同的、感觉到自?家盐田好像在离自?己远去?的气味……
…………
只能说黑甲营精心操练的阅兵仪式,果然非常精彩。
两位家主在没有撕破脸的状态下?,半被言语强迫地,请到了临时搭建的阅兵台上。
然后,他们就不得不观看了一场剑指自?家的阅兵式。
在一开始的队伍出操、行列变动基本功上,两位家主还能保持镇定,甚至饮茶评论。
但在接下?来出现“攻坞堡演习”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就开始隐隐变化?。
在发觉为?了这?场阅兵,黑甲营竟然真的模拟坞堡的厚度和规格,建造了一个缩小型的坞堡的时候……
钢铁厂出品,黑甲营的军机师组装而成的精钢坐./弩,后坐力极大,加上冯文典的巧手改装,一弩甚至可以射穿坞堡的厚壁。想要将坞堡上驻守的兵勇尽数拿下?,并?不是虚言。
除此之外,还有黑甲营中训练有素,几百人仿佛拧成一体的卡者阵……
王家家主失控地站起身来,他看着叶争流,冷声问道?:“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叶争流笑?道?:“先?生坐,何?以至此?这?只是一场阅兵而已。”
这?一回,她甚至没有再提“盐田”两个字。
…………
昔有杯酒释兵权。
而今,叶争流一次礼貌性的阅兵仪式,就合并?了沧海城的盐田。
从此以后,两城的盐铁之权,尽归叶争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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