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窗户纸都迟早有捅破的一日,云嫣对于今日的局面也早有预料。

他能换了迷药足以说明他一直也都知晓并且防备着她。

他一直强调要她做好妻子这个角色,显然也是在不断地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然而云嫣并不曾心软过,所以到了今天,心软不心软却要看景玉的心情了。

桌上摆着两幅卷轴,景玉手指抚过表面,道:“你觉得我应该先打开哪一副?”

云嫣垂眸一眼扫去,整个人顿时也僵在了原地。

先前苏嬷嬷去她屋里翻找时,她这两幅画轴就不见了,她那时猜想会是苏嬷嬷拿走,却没想到竟还有更坏的结果,竟叫这两幅画直接落到了景玉手中。

“陛下竟还没有看过?”云嫣有些不确定道。

“之所以我不打开,是因为在登上皇位之前,我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到。

倘若我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让公主同春烟一般,只怕我今日也就不仅是个‘不孝之人’,还要背负杀妻之名了。”

景玉的口吻仍是沉静,可话里的意味却一点也不温柔。

云嫣提着心肝,讷讷道:“所以在陛下除去了三皇子和春烟以后,下一个便是我了……”

景玉不言,云嫣愈发笃定了他的念头,她垂眸望着那卷轴,像是害怕般声音更是轻了几分,“你说得都对,我明白你如今为何还不对我动手……”

她的眼眶湿了几分,噙着泪珠也不敢再在他面前轻易落下,只隐忍道:“想来你与我这么久的夫妻,即便是仇人了,但你必然也一直好奇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我的缘分都是从那艘船上开始的,你也骗过我,可如今你赢了,你既然要与我清算,不如就在那艘船上,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你。”

她说完了景玉却也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云嫣只好试着探出脚步,见他没有阻止,便又快步地出了大殿去。

一直等到天黑,云嫣手里都还捧着一只木偶。

浅草瞧了一眼,自然也认得那是新皇还是六皇子的时候,亲手刻给云嫣的生辰礼。

她只当云嫣是因为景玉这段时间的冷待,而想念对方昔日的旧情了,难免也颇感到揪心。

一直等到外头来了人,云嫣才淡然地将东西收到怀里,随那人离开。

等到云嫣到了那熟悉的船上后,心里莫名地便掠过自己睡不着觉的那天夜里,景玉也是悄悄地带着她到这地方哄着她睡的画面。

她如今竟不能确定他那时究竟是有意而为之,还是付出过真心。

她不敢走神太久,待走近了些,便瞧见景玉坐在铺在地上的锦垫上,矮几上放着壶不知是酒还是茶水,另一边则还放着那两幅卷轴。

云嫣缓缓跪坐在他身旁,替他将空杯斟满,随即低声道:“我从前也有些话不曾骗过陛下,我并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启国最受宠的公主是我的妹妹云姗,倘若陛下见到了她,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千娇万惯,而我只是个同陛下一般出生在皇室里命却极不好的人。”

“这个我知道……”

景玉并不碰她斟过的杯子,只是他脸色颇是寡淡,显然对她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若想用些共情的法子,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这一路走来,焉能是她编造些比他惨的身世便能叫他动容的?

云嫣像是领会了他的意思,脸色难堪了几分,“我想嫁你也是别有目的,我想要的是一个无能的丈夫,这样……我就可以方便自己做一些事情了。”最主要的是无能的人才更好操控。

当然她也没有想到她一眼挑中的人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

她从接触他的时候开始,接触的便是他外表的一道皮子,他背地里有着铺天盖地的势力也好,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也罢,她全然不知,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朝那蜘蛛网上撞去,还以为自己能吃了蜘蛛饱餐一顿,却不知道连网子都是人家给她设好的陷阱。

“可是……”云嫣慢慢抬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多出几分底气来,“陛下不也骗了我?”

她当时在这船上试他的时候,若不是他存心,哪里能真的毫无反应。

景玉扫了她一眼,目色漆浓,“我要骗的是所有人。”

云嫣怔了怔,待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后,又多了几分哑然。

所以他并不是单纯地要骗她,而是不论任何人去试探他,他都会这样做,他并不打算在那个节点便让旁人知晓了他的秘密。

这样说来,竟又显得云嫣是自作多情了。

“你说的话显然并没有什么价值,倒不如早些将画打开,给我一个解释。”景玉不打算再听她啰嗦。

云嫣问:“……那看完画之后呢?”

景玉不应她,她心里没底得很,便只好伸手犹犹疑疑地挑出了一副,而后将卷轴打开。

她打开的第一幅,上面画的是一只足。

“这是什么?”

景玉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是我的脚……我那时令画师替我画的。”

景玉闻言终究还是端起了桌上的酒杯,问道:“他碰过你的脚?”

云嫣扯了扯唇角,道:“陛下以为他怎么能画得这么像,这么好?”

景玉饮了杯中的酒,捏着空杯子在指间摩挲。

“另一幅也打开。”

云嫣慢慢放下手里的画,转而去拿另一幅画时动作更是迟疑。

只是她再是拖延,她离那画也不过一臂的距离,终究是不能耗上一个时辰,甚至连一刻都耗不到。

景玉有得是耐心,并不催她。

等到第二幅画打开之后,画中的男子便缓缓展露在他二人眼前。

“这也是我令画师为我画的……”云嫣不等景玉开口,便说道:“这是我的哥哥。”

景玉却问:“你哥哥怎会如此眼熟?”

云嫣听到“眼熟”二字手指没忍住颤了颤,指尖滑腻的汗竟没能握住光滑的轴杆,令那画一头栽进了水中,水顷刻间便令画上的笔墨晕染。

“我说的都是真话……”

云嫣起身道:“我知晓如今陛下必然也恨透了我,便是再坦诚一些事情也没什么要紧。”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景玉,慢声道:“陛下想的都是对的,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一直都想害陛下,包括从前一些无心之失其实也都是有意而为,我给陛下下过毒,在外面勾搭过旁的男子,红杏出墙不知羞耻,都是真真的事……”

她说着反倒愈发不惧,又缓缓从身上拿出一只木偶,“陛下必然还记得这个木偶,这是你唯一亲手做给我的东西,如今我也要用它来做个了断……”

她抬手便丢下水去,只听见咕咚沉水的声音。

云嫣望着漆黑的河面道:“我也知晓我是活不了的,所以我今日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往后只盼着同陛下一刀两断,往后做个孤魂野鬼也好,转世投胎也罢,下辈子都不要再遇见陛下了。”

她说得颇有些凄凉,而后便再不带犹豫地一头栽进了水里。

水里翻腾出水花与涟漪,乃至到最后逐渐平静。

四下里再没有任何动静,像是一开始都只有景玉一个人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韶微登上船来,“陛下……”

景玉将杯子丢在地上,随即语气如常道:“捞上来吧。”

这厢云嫣在水底憋了许久,终于摸索到岸边,正要摸黑上岸去,却发觉岸边灯火莹莹。

她初初入目的是一双皂靴,再往后便是……许多双脚。

云嫣在水中愣着,便瞧见那些人都往两边让了让,最后那人便缓步从远处走到她跟前来。

他半蹲下身,低头将云嫣落汤鸡的模样看得仔细。

景玉伸出手去,替她将黏在脸侧的湿发拂开,反而道:“公主那夜曾与我说过,因为害怕,所以会习惯将那些害怕的东西都克服……

所以我也该想到公主上一回害怕水,便也会在第一次被我拽下水里之后会去学会凫水。

如今可见,公主的嘴里也不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毕竟她不仅克服了怕水的事儿,还克服得这样好。

云嫣像个水鬼似的僵在水里,颤着唇竟再说不出一词。

景玉起身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帕子将沾了水的手指擦干,转身离开前吩咐了一句“带回去”,便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