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春烟呆在这小胡同里住了许久。

她的伤口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而先前从不理睬她的六皇子亦会隔三差五过来看她。

说来看她,就真是字面上的意思。

来看一眼,好像确定她还在,确定她还活着喘气,然后就喝上一盏茶起身离开。

春烟起初也觉得奇怪,后来想来想去,还是逃不了自己一惯的思维。

这六皇子从前是乞丐,他自卑,懦弱,不肯面对自己的心声。

在将将要失去她的时候,终于艰难地走出来一步,发觉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了。

毕竟她陷害了他,他都能不怪她,而那盒用了他一块玉佩换来的药膏也不是给那位公主的,而是给她的。

说他心里没她,谁信?

如今他又娶了启国公主,渐渐也同其他皇子一样,都能参与朝事,他与从前的境地更是不同。

春烟正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叫景玉对她的态度能更进一步时,这天便有人抬了一顶华丽的小轿子停在了她院子门口。

“春烟姑娘,殿下令奴才们接你回府去。”

春烟脸上慢慢露出喜色,“你说的……是六皇子殿下?”

屋里头一个被景玉叫来照顾春烟的婆子出来,见到此景顿时拉着春烟的手,泪目道:“姑娘啊,殿下这是看你伤口养好了,便迫不及待要将你接回府去了。”

春烟几乎都压制不住心底的惊喜,婆子要进去收拾衣服,又被她阻止。

春烟皱眉道:“那些衣服都太旧,又都是布的,我们去皇子府,带那些衣服难免有失身份。”

她显然已经将自己看作对于景玉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了。

这样重要的人,回了府去,又怎么可能会连件体面的衣裳都没有。

果不其然,回到府里,便有好几个丫鬟围着春烟,她们将春烟迎到了启国公主屋里。

春烟在瞧见云嫣的时候,往日一道阴云才慢慢笼罩在她心头。

她对上云嫣那双含笑的莹眸,下意识地想要跪下,却被云嫣温柔地扶住。

“春烟姐姐莫要客气了,想来殿下待你也是一往情深,这才令你熬出了头。”

她这个时候仍是笑意盈盈地叫她“姐姐”,让春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还望皇子妃宽恕奴婢。”

云嫣笑着拉她坐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倘若人一直活在过去,以后的好日子岂不是也过不下去了?往后你就是殿下的侍妾了,可莫要再与我生疏了。”

春烟嘴里一边道谢,心里却一边防备着对方。

春烟心说她陪伴殿下这三年时间,恐怕这等情分谁也无法取代的。

在这府里头,这位公主便是再矜贵,只怕也大不过景玉。

只要她抱稳景玉这根金大腿,往后便是云嫣真想要对付她,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回了屋去,那王婆子便一脸凝肃地与春烟道:“您如今被殿下接回府来,已经是姨娘了,可千万要防着那位公主,不能被她的皮相所惑……”

王婆子这话简直就说到了春烟的心坎上了,春烟说道:“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等到晚上景玉回来,自己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姨娘出来。

云嫣见他进自己屋来脸色比以往都阴沉几分,她却仍是笑说:“殿下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景玉脱了外衣晾在木架上,声音平缓道:“公主派人查我?”

云嫣说:“我也是关心殿下,殿下日理万机,难得有个能够纾解殿下心肝儿的人在,哪里能让她独自在外头担惊受怕的,你说是不是?”

景玉上了榻去,阖眼就睡,多一个字都不愿与她说了。

云嫣躺在里侧见他又不爱理会自己,心说给他把小老婆从外面弄回来了还不高兴?

那怎么行,那她可得想办法让他“高兴高兴”。

第二天云嫣便又进宫去看望刘太后,从刘太后那里出来,便毫无意外地与景绰“偶遇”了。

“上回的事情没能帮到公主,我另外让人送了礼物给公主,公主可还喜欢?”景绰问她。

云嫣不解道:“殿下怎知道春烟还活着?”

景绰笑说:“昔日我便与你说过,她是我的棋子,我焉能让人真将她打死了,原本想做个别的用处,没想到我那六皇弟竟对她果真有几分情谊,将重伤的她偷偷养在宫外。”

云嫣之所以突然要浅草去查查景玉去了哪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位三皇子的提醒。

“我也没有辜负殿下的期望,将她接回了府来。”云嫣唇角含笑道。

景绰没想到她真对六皇子一点情义都没有,竟将春烟安置的如此周到,甚至还推波助澜帮他达成了心愿,让春烟成了景玉的妾侍。

“殿下可曾想过要与我合作?”云嫣看着远处来往的宫婢,嘴里说出来的话,与她这无害的模样极是不符。

景绰打量着她,语气多出几分试探,“倘若我要你除掉六皇子,你也能做到?”

云嫣转头看向他,黑莹莹的眸子宛若没有任何实质的情绪,与他说道:“自然可以。”

景绰的表情从轻慢逐渐变得慎重。

“你怕不是在说笑?”

“难道三皇子殿下真是个无胆匪类。”云嫣轻笑说:“想来你也不知道六皇子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能之人……”

景绰皱着眉,惊讶之余脑海里思索了一番,便猜到这六皇弟兴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心思。

他思来想去,出口的第一句话却问道:“他碰了你?”

云嫣看着他的反应,慢慢勾起唇角道:“并没有。”

景绰在凉亭里来回踱步,过了片刻又看向云嫣,眯了眯眸子道:“倘若是要真正交心给公主,我也可以做到,但我也有个条件。”

云嫣问他:“什么条件?”

景绰盯住她脸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让他同春烟同房,让春烟先怀上孩子,那么我日后便能彻底相信公主,将自己的心交付给公主。”

云嫣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腹诽他这颗心可真是廉价,这么简单的条件就能交付出去了。

“那就请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云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云嫣离开,景绰的心腹才冒出来,有些迟疑道:“这位公主是不是有些……”

他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准词汇来形容云嫣这样的人。

明明是一副乖巧纯澈又多情的样子,做起事情来,却凉薄至极,无情无义。

哪怕方才问她能不能除去六皇子的时候,她能犹豫那么一下,都不至于叫人后背生寒。

“你瞧她看上去像不像一朵柔弱无辜的小白花?”景绰呢喃了一句。

他也不需旁人回答,自己在心中暗道,她可比那些带刺的花都要棘手,她是专程做出这幅伪装,让人觉得她无害,等到旁人真碰到她的时候,就会被她茎上密密麻麻的刺儿扎个正着。

搞不好,那刺儿上还有小公主专门淬的毒呢。

景绰一想到这小白花的真面目只交付给了自己,便也愈发觉得自得起来。

这样的女子,只怕不仅仅是六皇子驾驭不了,换做任何男子都是不行的。

而身为男子的景绰,对于云嫣的征服欲也只会变得更加强烈。

到了晚上,景玉直接去了书房。

云嫣似乎有事情要与他说,连叫下人去了几次让他来她屋里一趟,他却不予理会。

一连几日,景玉偶尔会去看望府里的春姨娘,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云嫣,仿佛当着众人的面,重重的打了云嫣一个耳光,让那些嘴碎的下人都议论出好几个春姨娘才是殿下真爱的故事版本。

这日云嫣忽然就将春烟叫去,叫、春烟心里又是一阵忐忑。

如今的春烟虽不至于穿金戴玉,但身上穿的也都是平民穿不起的锦缎绣衫,手腕与脖颈上也多出了些精美首饰,打扮起来,容貌竟也是不差。

“府里最近传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吗?”云嫣问她。

春烟心说这些话都是她让人散播出去的,她能不知道吗?

然而当着云嫣的面,她也只是低眉顺眼道:“听说了,那些那人都是胡说的,公主可千万别放在心里。”

云嫣望着她蹙起眉说:“我也不想放在心上,你可知道,他近日来吃了些偏方,还治好了隐疾,却始终都不肯碰我这个妻子一根手指,唉……”

春烟心里蓦地一震。

六皇子治好了隐疾?!

云嫣叹了口气,一副想开的模样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端着公主的架子与他对着干,我想他这样喜欢你,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正该为他着想,今晚上,你帮我去试一试他可好?”

春烟震惊得很,听到云嫣的话,就更是惊讶:“公主要我怎么试?”

云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怎么试都还要我来教你?”

春烟领会到她话中的深意,顿时闹了个脸红。

云嫣抿了口茶,说:“我这个做主母的可没有安排丈夫去哪个妾侍房里的权力,我帮你都帮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你连将他叫到房里的能力都没有,想来我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了……”

春烟心想这公主必然是真的在六皇子那里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才对她生了几分指望。

况且这府上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能攥住六皇子的心,倘若不抓住这次机会,只怕日后机不再来。

“我可以的,为了公主与殿下,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春烟连忙羞红了脸说。

云嫣微微颔首,对她这反应颇是满意。

到了晚上,景玉一回府上,正要抬脚往书房里去,便被浅草给叫住。

浅草是贴身伺候云嫣的人,平日里倒是鲜少会亲自跑过来传话。

她瞧见了景玉,便一副为难的表情,道:“能否求殿下过去看看公主……”

景玉顿住脚步,眼中似仍有着化不开的郁色,问她:“何事?”

浅草低声道:“公主病了许多日都不曾好,她也不肯喝药,所以奴婢想请殿下去看看她。”

她抬眸便对上景玉那双幽寒的眸子,捏着袖子也不敢闪避。

她家公主是个说谎成性的人,她自己有时候都不太相信对方,也不知道这位殿下能不能信了……

岂料下一刻景玉便收回了目光,淡声道:“带路吧。”

浅草顿时松了口气,忙引他过去。

景玉到了云嫣屋里时,云嫣正在贵妃榻上睡觉。

那贵妃榻本就窄小,偏生小公主只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上,她阖着眼,莹白的脸便陷在白色的貂皮上,显得愈发娇弱。

待听见景玉的脚步声,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

“既然病了,为何不喝药?”景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亦是淡薄的很。

云嫣眨了眨眼,说:“药太难喝了。”

景玉目光扫了眼桌上那黑漆漆的汤药,说:“公主连生病都要这般任性……”

云嫣抬起手臂抱着他的腰说:“谁叫殿下一直不来看我?府里最近都在传我失宠的事情,我就是没病也得气出病来了……”

她望着他,眼睛里仿佛真的有一片深情在。

景玉看到她这幅模样,连日来心底压制的那抹郁气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

“殿下喂我喝药好吗?”

云嫣黏在他怀里,又娇娇地说道。

景玉将眼中的情绪敛去,到底还是将药碗端来要喂她,却见小公主仍是目光闪闪地望着自己。

云嫣仰起脑袋凑到他唇角去亲了亲,又有些羞涩道:“殿下用嘴喂我好吗?”

她往往都是这样出人意料,在人防不胜防的时候,说出这些比示爱都还要亲密粘稠的话。

倘若她的言语能化作一道钩子,只怕景玉的心早就被她勾得七零八碎。

“你果真就这样喜欢我?”

景玉抚了抚她的脸颊,目光里愈发的叫人看不清明。

云嫣蹭着他的掌心,每每这幅惹人怜爱的神态,都叫人觉得她是乖得不能再乖。

“我喜欢殿下这样待我……”云嫣唇角嫣然。

景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将那药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云嫣唇角笑意愈深,待景玉喂来时,她便乖乖地去承接。

他每喂一口,她都要缠着他纠缠许久。

待碗里只剩下小半碗时,景玉才缓缓打住。

云嫣又凑过来亲了亲他,娇声道:“怎不喝了?”

景玉说:“只怕喂你一口,你都不见得真喝了一滴下肚。”

云嫣顿时羞道:“你疼我,自然会帮我把药喝完的,是不是?”

景玉抚了抚她的脸庞,她便又凑过去与他吻了片刻。

过了会儿云嫣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眼中似有困意,“有你疼我,今晚上我定然能好了,你先去书房忙就是了。”

景玉抚了抚她的脑袋,触到她身上也没有发热,便也没再逼她喝药。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闭眼睡去,才起身离开。

景玉出了门来,浅草便有些忧心地看向他。

景玉交代道:“好生照顾公主。”

浅草连忙应下,又目送他离开。

只是景玉还未到书房去,中途王婆子便突然跑来,道:“春姨娘正有要紧的事情想与殿下说,想请殿下过去一趟。”

景玉先前都没拒绝过春烟请他过去的请求,这回自然也是同样。

待他过去,便瞧见春烟今日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格外艳丽。

她穿着件丁香色绣裙,勒出了盈盈一握的蛮腰,又亲自上前来为景玉奉了杯茶。

景玉接茶的功夫,她的手指便好似无意地抚到他的手背,就连低伏的姿态,都能让人看见松散领口内若隐若现的沟壑。

“殿下,春烟如今是真心改过,往后一颗心都会扑在殿下身上,对你绝无二心,不知殿下能否给春烟一次机会,今晚上留下……”

景玉将茶递到唇边,还未入口,便觉得自己身上逐渐变得异样。

他缓缓将茶盏放到一旁,目光落在了春烟身上。

春烟跪在他脚旁,慢慢将脸靠在了他的膝上,将柔软的胸脯也蹭了过去。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景玉的变化,她心里的欢喜自不必说。

先前她还有些不信,没想到公主说的都是真的……

“下去。”

景玉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春烟抬眸,便瞧见了景玉仍是方才冷淡平静的模样。

仿佛身体的反应,永远都不能同他脸上的情绪同步。

甚至在他的眼中,还蓄出了一抹森然。

春烟迟疑地退了退,景玉便起身来,垂眸望着她说:“倘若缺什么了,记得与府上的管事说。”

他的话语分明是温柔的,可行为却冷酷到了极致。

春烟还未反应过来,他便要离开,春烟忙从他身后抱住他。

“殿下……”

春烟这一声可以说是委屈至极了。

景玉闭了闭眼,仍是温声道:“如今你才有了名分,莫要掉进了皇子妃的陷阱里去。”

春烟惊疑不定地松开手来,便见景玉一边理着袖口,一边道:“皇子妃心思狠毒,她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帮你,你该提防些才是。”

他说完这话便消失在屋内。

春烟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说连六皇子都说皇子妃狠毒,可见六皇子是真的厌恶她了。

至于自己,六皇子他分明起了反应也不肯碰自己,还处处为自己着想,他对她的用心也更是可见一斑。

她想到这些,又莫名的高兴起来,心里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六皇子的心一直在她这里,她还怕他跑了不成?

这厢云嫣才泡了个冷水澡,神情颇是散漫,面上更是没有一丝生病人该有的模样。

在景玉身边待了三年都不能让对方碰一根手指,这样的侍婢焉能叫人相信她能有本事将景玉勾搭上床?

是以云嫣交代春烟归交代,但另一方面,她又骗景玉喝了碗药,为对方添把柴火。

倘若他头一回喝药是有了防备,才能骗过了她,那么这一回只怕景玉也很难料想到小公主的操作。

云嫣沾得汤药不多,一个冷水澡便舒服了许多,她回了寝屋便打算好好睡上一觉,颇是愉悦地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浅草见时候不早,也正打算下去歇息,这时候屋里便蓦地闯进来一人。

浅草愣了愣见对方竟是走了没多久的六皇子去而复返。

她正要上前去拦住,便瞧见六皇子若白玉的面容上仿佛笼着一层黑雾,薄唇紧绷。

“滚开——”

他的黑眸中透出一抹少有的阴沉与戾色。

浅草被他骤然改变了的模样吓得定住。

身后追赶上来的楚吉忙将浅草拉到一旁去。

浅草眼睁睁地看着景玉进去,心里抖抖索索地想起公主的交代,忙想跟上去。

楚吉看出景玉的不对劲,便拽着浅草说:“浅草姐姐快些随我出来,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