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浅草伺候云嫣洗漱,就发觉她家公主似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错觉产生多了,会不会变成现实?”
浅草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公主最近莫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
云嫣倒没有答她,只呢喃了这么一句,便又没了下文。
将最近的事情一一梳拢起来,小公主的脑子里慢慢就浮现出了一个颇是不可思议的想法。
待浅草按着云嫣的吩咐,为她盛装打扮了一番,才疑惑道:“公主今日这是要去哪里?”
云嫣扶了扶芍药花钗,看着镜子里容颜明艳的女子颇是满意。
“那三皇子这么久都没信了,必然也指望不上了……”
既指望不上,那她只好自己辛苦一些了。
浅草正准备要随她一起,却被云嫣交代了另一件事情去。
“你替我查一查,殿下婚后最常去的是哪几个地方。”
浅草愣了愣,说:“公主何不去问问府上的管事?”
云嫣摇头,“我自会去问的,只是还需你私下里再去向府上几个伺弄马的奴才打听几句。”
毕竟越是不起眼的下等人,往往知道的事情反而越多。
还不到晌午,春山居里忽然就闹哄哄的。
灰衣仆人匆匆爬上了顶层,与赵春山道:“那……那位启国公主来春山居了。”
赵春山喝着茶,听他这话,满不在乎道:“她扮男装扮得又不像,总来这一套不嫌麻烦?”
仆人道:“她这回没有扮男装,而是乘了双辔的马车,还带了好些随从出来,路上无人不知她就是那位启国公主……”
下一刻赵春山便喷茶了。
这种明晃晃的利用皇权怎竟比玩阴的那套还要可恶!
“咳……”赵春山擦了擦嘴,这才看向身侧的景玉。
可见这天底下也没有比这夫妻俩更有缘分的人了,最近来两次春山居都能叫他们两个碰到一起。
景玉抿了口茶,缓缓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赵春山:“……”
“她要见我,依你的了解,她这是要对我做什么?”赵春山问他。
景玉的食指在茶几上叩了两下忽然就不动了。
赵春山吃不准他对云嫣是哪种目的,也不敢胡乱拒绝或是应下。
等到小公主被当做贵客一般请上顶楼的时候,便瞧见那位春山居主人仍似那日戴着面具,坐在茶桌前静静地等她到来。
“公主殿下请坐。”
今日这位春山居主人仿佛受凉了一般,嗓音都要喑哑几分。
云嫣走近几步,便发觉她面前不仅有茶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想来公子也该知晓我来是何目的了。”
启国公主容貌清甜妙丽,乌黑的长发绾成今下最流行的发髻,镶簪珠翠绢花,最后用一对流苏步摇左右点缀,长长的流苏坠下,令她看上去颇是盛丽。
“你想要烟海暮云砚?”对面的男子淡声问道。
云嫣闻言细眉便轻轻拢起,忧愁道:“公子说得不错,只是此物乃我祖上遗留下来的东西,不知公子可否将这东西割舍出来?”
对面戴着面具的男子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弧度,“公主的祖上不是在启国?应该姓云才是。”
云嫣抬眸,那双莹澈眸子便看向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道:“是我母亲的祖上,想来百年前的祖宗与这东西的主人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
“那么,公主要以什么东西来交换?”
对面的人给云嫣添了杯茶,因声音沙哑也听不出情绪。
然而话题能进行到这一步,他也算是给足云嫣这个启国公主的面子了。
云嫣不急着回答,反而端起那茶尝了一口,觉得这地方的茶叶没甚稀奇,才又放回去。
“我想用一个秘密来做交换……”云嫣抚着裙摆,漫不经心道:“也不知我家夫君不能人道的事儿,这个算是不算?”
她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模样,倒像是个光荣的事情,就这么轻易给抖落出来。
面具下的景玉动作微微一顿。
他泼掉杯中的残茶,淡声道:“不算。”
云嫣打量了他一眼,竟也不问为何不算,反而托着下巴凝眉想了片刻。
景玉就这么耐心地陪她耗着,直到小公主终于又开了口。
“思来想去,寻常人家八卦的事情你都未必感兴趣,倒不如讲一讲我们启国皇室里的秘闻给公子听听吧。”
她轻眨着眼眸,樱唇柔软地抿了抿,“我不是启国最受宠的公主,我是启国最可怜的一个公主,自幼就被人欺负,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景玉没有任何动容,仅是淡漠道:“这等事情,稍费一些精力,我们的人一样能够打听得到……”
云嫣又说:“那我的母亲姜后是被我害死的,这你也能查到吗?”
她说完这话便抬起眸,唇角笑意不减半分,“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死的模样是极惨的,但绝不是外面传的病逝那样平淡。”
这世上能这样平和说出自己害死自己母亲,还能笑得出来的人,恐怕只有眼前这么一位了。
只是从这位公主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实性都要打上对折。
景玉原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叫她如愿。
只是现在,他反而有些好奇,这块砚台究竟哪里就值得她说出这些事情来做交换。
“倘若今日我不愿同公主交易,公主又待如何?”
云嫣笑说:“你瞧我这样大的动静过来,就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若是不给我,我便走到窗口喊一声非礼就是了。”
真叫她来选,她其实更喜欢用这种使坏的方式来解决事情。
小公主这辈子最是讲理,明抢这春山居的东西多少显得霸道,有失气度。
所以得先泼他一盆脏水。
至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这东西她也从来都没有要过。
景玉没再说话。
躲在屏风后的赵春山心里头暗暗揣测,六皇子大概是被这不要脸的媳妇给气着了。
砚台到底还是给云嫣带走了。
待景玉摘下了那面具,赵春山才走到他面前来,“殿下先前还不肯给出?”
景玉淡声道:“叫人跟着她。”
赵春山想了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比起这砚台,景玉更好奇的是启国公主要这东西作何用途。
出了春山居,云嫣便换了低调的方式去了见了段霜守。
段霜守见她果真将那烟海暮云砚拿来,一时也有些错愕。
“你竟真的能在春山居里易来此物,你究竟是何人?”
云嫣并未答他,“我说了我能帮你,我要的画呢?”
段霜守迟疑了片刻,取出一副画轴给她。
云嫣展开来看了一眼,那画上一只玉足莹白细腻,脚趾圆润晶莹,足背洁白细腻,其形似莲,质感如玉,脚踝处还轻轻落着片青色薄纱,顿时令这画生出十足的清艳之感。
这是云嫣的脚。
而脚这东西五根脚趾模样寡淡,想要画得美丽出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这段霜守确实有两把刷子。
云嫣将画卷收起,问道:“我与你说了特征,你便能将那人画出来是吗?”
段霜守道:“想要复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自然绝无可能,从前来寻我求画的,多半都是亲人去世多年、已经忘记亲人模样的人,而我通常能根据他们所说的特征与性格能画出他们心中所想的模样,他们一见到画上人的模样,脑海中逝去的人影便也渐渐变得清晰。”
云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我愿意与你画,待我画成之后你再来找我,你若能做到我说的事情,我再将画给你如何?”
这也避免了他在这期间作不出画,反而白费云嫣功夫的情况出现。
云嫣自然同意,待段霜守要她说出对方特征的时候,云嫣先是沉默了许久。
直到一盏茶下肚,她才好似想起些什么,轻声地将对方要求的细节补上。
回到府上,云嫣便叫来了府上的管事,问道:“殿下最近常去哪些地方查出来了吗?”
管事中规中矩道:“除了皇宫,便是春山居了。”
云嫣点了点头,便径直回去。
等浅草迎她进了屋来,才将今日查到的事情要与云嫣说。
“你怎这般迟疑,他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云嫣轻笑道。
还别说,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恰好说中了浅草的心事。
“公主啊,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偷腥的猫儿,你说是不是……”
浅草吞了口口水,决定先铺垫一下,以免冲撞到她家公主纯洁脆弱的小心灵。
云嫣问她:“他去青楼了?”
浅草摇头,“那倒没有,就是包养了个外室。”
在浅草看来,外头安置个宅子,里头养个女子,还时不时地去看望,必然是外室无疑了。
云嫣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外室啊……
“这个外室公主兴许也知道……”
浅草吞吞吐吐的,终于将对方的名字吐露了出来。
“这人便是先前在殿下身边伺候了三年的宫人,名叫、春烟。”
云嫣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竟是她呀。”
浅草劝慰说:“公主可别气坏了身子……”
“难怪他总不爱看我,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吗?那春烟先前还害他,他竟还将对方娇养在宫外,可真真是叫人意外。”
云嫣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分析了起来。
看样子,春烟这颗小棋子还没能死透呢。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是个黑子儿还是白子儿了。
浅草见她这样反而更是不安,“公主打算怎么办?”
云嫣甚是意味不明地答她:“我家夫君给了我那么些‘惊喜’,我也该回报他才是了。”
云嫣有时候直觉亦是出人意料的敏锐。
这些日子来,一会儿木刺,一会儿蚯蚓,她便已经觉得奇怪。
好在昨儿夜里她醉是醉了,还不至于失去记性。
那一脚结结实实地碰到的东西,真真是叫她一点都没想到的。
她家夫君究竟是一直都很健康,还是背地里瞒着她寻了个名医治愈了暗疾,她也说不准。
只是如今又有个伺候他三年情谊深厚的外室插了进来,指不定就是他打着娶她的幌子,想要专心专意地去宠爱那个外室。
云嫣扯了扯唇角,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目光清亮地看向浅草。
浅草心道不好,她家公主又要开始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