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散去时已是深更半夜。
启国使臣望着云嫣似笑非笑道:“原就以为公主会选出什么吓人的靠山出来,没曾想公主便选了这样一个人……”
先前他忌惮云嫣几分,倒不是怕她是公主的身份,而是怕云嫣在景国日后有了势力。
只是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高估了云嫣。
她这般反骨不驯,又乖张跋扈,如何能上得了台面?
待这婚事一了,他便能彻底摆脱了云嫣启程回国,届时再与国君讲个详细。
“此事微臣定然会好生上报给国君。”使臣颇是不善道。
云嫣不以为怵,反而笑说:“那便劳烦使臣为我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了。”
使臣顿时一噎,愈发觉得她不知所谓,跟她呛声简直是对牛弹琴。
待使臣离开,浅草才敢嘀咕道:“公主,倘若国君恼了公主……”
“他不恼我的时候,难道我的日子就很好过?”
云嫣一面往回走去,一面与浅草道:“你瞧见了,我离开启国后,外边的人都极喜爱我不是吗?
待我嫁给了六皇子后,我就是六皇子妃了,日后我必然会相夫教子,还要给他生一堆的孩子,与他白头偕老,再不用像在启国时那般难捱了。”
她的眼中仿佛没有一丝阴翳,仅有纯粹的欢喜,偶然间又好似有星辉掺杂其中,璀璨明媚,从外表来看,确确实实是个天真妙丽的少女。
“公主是认真的?”浅草难免迟疑。
云嫣轻声道:“我说认真的你信吗?”
浅草沉默。
也是,真要追究起来,说她家公主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也不为过,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上当次数多了,浅草难免也免疫了些。
毕竟她家公主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茬儿。
翌日一早,刘太后坐在栖宁宫中一边饮茶,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走神的景和。
过了片刻,刘太后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微地声音便令对方回过神来。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云嫣的事情……”
“皇祖母。”景和叹了口气,缓缓吐字道:“我如今才明白,我是自信过头了。”
刘太后见他这幅神情,竟也不觉意外。
景和与他其他兄弟自然不同。
他是天子骄子,是他父皇最重视的皇子,他向来什么都不缺,骄傲亦不自满,一身修养便宛若清风竹林,不奢不躁,即便如此,所有的东西都仍会向他倾来。
却没曾想,此番分明待他与旁人极是不同的云嫣却选了景玉。
那股怅然若失的愁惑令他有些不明。
他仿佛错失了什么,又仿佛遭受了背叛,心里犹如被泼了一锅热油之后,又迅速结了一层寒霜,煎熬不已。
刘太后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又将那日云嫣说过的话与他说了一遍。
景和错愕,“她果真是这样说的?”
刘太后道:“有时候缘分这些东西才是关键,云嫣知恩图报,确实是个好孩子,她讨人喜欢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刘太后望着景和目光宽慈得很,景和怔了片刻,才缓缓扯出一抹笑,明白他外祖母正安抚他的失落。
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她竟没有一点私心,为了道义选择了景玉,这点也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和向来都钦佩那些无私而重义的人,身为女子便更是难得可贵。
可这一回,他却敬佩不起来,也高兴不起来了。
另一头云嫣哪里能料到她精心算计来的结果,在旁人眼中反而成了一场牺牲自我成全大义的无私举动。
她来景国本就是为了和亲,待天子与朝臣商议之后,便定了个日期。
云嫣不嫌时间长也不嫌时间短,每日都乐得清闲,启国的嫁妆一早便已经随行而来,而景国亦是早为和亲之事做了准备。
如今等的不过是一个良辰吉日罢了。
皇子大婚,规格制度自然不是民间能比得了的。
即便景玉那样微妙的身份,既是与启国公主和亲,自然也不会有谁敢怠慢。
而天子待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在天子的脸上,既寻不出丁点亏欠之意,亦寻不出丁点父子情谊。
二人便如同毫无血缘关系的君臣一般,共同来完成这次和亲的任务。
出了乾元殿去,景玉身边便多了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跟前跟后。
那小太监名叫楚吉,看着年岁不大,但心思却活络得很。
他原是做下等活的杂役,此番能安排到景玉身边,亦是他自己几番周旋来的。
“殿下,奴才听说了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玉行走间目不斜视,待他更没有半分回应,楚吉便笑说:“奴才听了个小道消息,说是启国国君另有打算,原本是想与那古月国结盟,所以这位启国公主唯恐景国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成为众矢之的,便……也就低调行事。”
他说得颇是委婉,但在这个节骨眼也不算太过委婉。
云嫣此番做过的最低调的一件事情,便是选择了这位六皇子殿下。
倘若这位殿下先前的处境不假,他在这宫中应当是毫无耳目,亦毫无倚仗。
楚吉觉得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便再好不过。
楚吉说完之后,原以为景玉没在仔细听,却没想对方忽然开口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楚吉心头一喜,道:“奴才还打听到公主曾红着眼睛从二皇子那儿离开……”
这男女之间,倘若自然来往,当然没什么好说,可能来往到眼睛都红了的地步,怎么瞧也都不会是寻常的关系。
景玉听完也不觉得惊讶,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并不在意。
他的神色从容平静,反而颇是意味不明道:“她婚后必然会有所收敛。”
楚吉心说这六皇子也是天真。
这宫里混迹的人,并不缺乏目光老辣之人,就拿楚吉自己来说,他察言观色向来敏锐。
旁人没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偏生能,譬如他凭着直觉花了不轻的代价换来自己在六皇子身边伺候,又譬如说,他压根就不相信那位启国公主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
他想在景玉面前卖好,必然事先要铺垫一些,不管当下得罪不得罪,日后应验之时,景玉总归会看待他与旁人不同。
楚吉又道:“奴才不过是提醒殿下则个,并无挑拨之意,只是那位公主金娇玉贵,兼之年纪不大,必然也会生出顽皮心思。”
他说罢抬眸便对上景玉那双幽黑的眼眸,不免心头微跳。
景玉唇色淡薄,面无表情,唯独目光愈是深沉难测。
“日后我既是她丈夫,自然会教她明白事理。”
他垂着眸,语速缓慢寻常,口吻便如同陈述事实那般简单,可楚吉愣是听出了一丝怪异的意味。
楚吉愣了愣,再回神的时候景玉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他又连忙跟上,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两句,景玉这样的孱弱的性子还能怎么教妻?
毕竟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就没人能教得了公主啊!